第49章

周映是單親家庭, 下午因為要和她媽第一次見面, 寧父在外面酒樓定了桌子。

寧佳書不情不願坐了整早, 早就不耐煩了,本打算直接拎包走,可寧父拉着女兒, 一直和她說話,又沒溜成。

下午飯時間,一大家子到了餐廳,寧佳書也第一次見到周映母親。

五十來歲, 面黃微瘦, 看得出換了新衣服, 但舉手投足間的拘謹局促擋不住, 和周映的光鮮大方截然不同。說實話, 如果不是約出來吃飯, 走在路上, 寧佳書可能不會把母女兩人聯系在一塊。

寧父率先問了好,周映母親顯然對寧父這個女婿很滿意, 說話很客氣,只不過她開口的一瞬間,寧佳書便回頭去望寧奶奶的臉色。

果不其然,老人的笑意頓時落下來幾分。

周映的上海話講得地道,普通話裏也帶幾分若有若無的上海口音,她先前以為是本地人,周映也沒否認, 現在看起來,是後來學的。

老太太年輕時候當過知青  ,她活得小氣精致,跟農村格格不入,自覺得受盡了苦楚委屈好不容易才返城,從此對鄉下人的偏見根深蒂固,這點從她對兒媳的态度便可見一斑,兒子結婚十來年還雞蛋裏挑骨頭發作寧母做菜碗大量多,味道敷衍,不知道從哪個山疙瘩裏出來的,對另一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土著兒媳卻從來不說半句。

到了吃飯,老太太的熱絡便少了許多,只是至少到底顧忌着周映的肚子,沒有把面子落到底。

前後态度變化之大,實在叫寧佳書唏噓,在桌底下和霍欽發消息時候,旁邊三代上海土著的嬸嬸湊過來和她說話。大概是老太太的态度讓她放心不少,這便放松下來。

“……佳書啊,今年還是沒帶男朋友回來哦?”

寧佳書的婚戀問題這幾年不知什麽時候成了她們關注的焦點,一年一提。

“工作忙,沒時間。”寧佳書眼皮也沒擡,含混敷衍。

霍欽大抵在忙,許久沒回消息。

他這麽禮貌的人,自然不會像她當着長輩的面兒低頭玩手機。

女人沒有意會到寧佳書說的是哪個“沒時間”,以為她還像往年單着,說着說着便和她老調重彈,講起自己娘家條件優越适齡待娶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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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佳書聽得不耐煩,故作驚訝,“哦,我想起來了嬸嬸,像您弟弟條件這麽好的,怎麽還沒娶老婆?我記得都好幾年了……”

嬸嬸被堵得讪讪,勉強笑,“你們年輕人不都這樣嗎……眼光高,挑來挑去的。”

寧佳書大抵也猜得到大家為什麽熱衷于給她介紹婚事,她爸有錢又疼她,只要不往高了嫁,到哪裏都是香饽饽。

席間她起身去了趟洗手間,出來,正遇見小堂弟踮腳在夠酒樓的洗手臺。

這堂弟比她弟弟大兩歲,今年剛上幼兒園。歐式大雙眼皮,白白淨淨的,天真可愛,早上還給寧佳書遞了幾顆巧克力,倒不像他媽媽這麽讨人厭,瞧他半天夠不到,寧佳書幹脆單手拎起他的後領,幫了他一把。

“謝謝大堂姐。”奶聲奶氣,禮貌倒是很周全。

水沖到一半,嬸嬸半天沒見兒子,匆匆沿路找過來,寧佳書手一松,小家夥重重落回原地,怔怔站着,半晌沒反映過來今夕何夕。

“你這孩子怎麽不聽話,到處亂跑……”

她罵着孩子,擡眸瞧見寧佳書,往包廂的方向一瞧,又動起了上眼藥的心思,“佳書,你在這兒啊……你猜我剛在裏面聽說了什麽,周映在澳洲做的胎檢,還真是個男孩兒……”

“我知道。”

“哦,你已經聽說了呀!也是,我看你挺喜歡小孩兒的……”嬸嬸點頭,話頭一轉,“不過呀,佳書你年紀小不懂,有些話我還得跟你說,我看這個周映不是善茬,你瞧瞧她怎麽傍上你爸就知道了,是個門欄精,你可得提防着點哦。你說你當時怎麽就跟了媽,現在也不在你爸爸身邊,難保她不會耍心眼的……”

雖然是這個理,不過這種事情,用不着別人提醒她,寧佳書甩幹手上的水珠子,擡眸待要開口,瞧見了鏡子裏拐角一閃而逝的雪白色衣角。

那是周映今早穿的皮草顏色。

明明聽見了,她卻沒過來。

寧佳書回到包廂,總感覺這頓飯還要發生點什麽不平靜的事。

果然,待到桌上酒過三巡,氣氛熱起來,小孩子們繞着桌子打鬧玩耍。

寧佳書起身給自己倒水,端着杯子往回走,看見小表弟追着妹妹朝這邊跑過來,剛剛洗過的小手和臉頰,因為啃了排骨重新變成油膩的糖色。

寧佳書今天穿了乳白色羊毛長裙,過水一次保養得再好也會有細微變型,嫌棄地閃身讓這家夥。

“謝謝大堂姐!”小孩笑嘻嘻越過她,話音未落,只聽見一聲女人的吃痛的驚呼傳來。

寧佳書轉身回看,才發現周映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身後,正在堂弟跑經的地方,捂着肚子蹲下去。

“怎麽了?”

“沒事兒,就是撞到了一下。”

“撞到哪了?撞到肚子了?哪裏疼?”寧父的臉色焦急。

一時間,席上所有人都聚過來,緊張攏在周映身邊。

從人群的間隙裏看去,她咬着唇,唇色煞白,面上很是痛苦。

“你撞到她了?”寧佳書回頭問。

小堂弟白淨的臉上茫然,怔怔站在原地望着眼前亂象不知所措。

“今天什麽日子,你怎麽管教孩子的,一點規矩都沒有!”寧奶奶更是怒氣大發,指着兒媳的鼻子當衆大罵。

女人根本都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寧童他還小,我怎麽知道……”

“別再找借口了,你大哥好不容易有個孩子,要是出點什麽事,你把寧童賠他都不夠。”

寧童不知道平日疼愛自己的奶奶怎麽忽然變了樣子,聽到這一句,似是所有的委屈都終于找到發洩口,哇一聲哭起來。

“我不要賠給大伯父,我不要賠給大伯父,我媽媽說她是門檻精,我才沒有撞她……”

小孩的邏輯裏,大約覺得自己撞的是個壞人,罪責也會輕一些,趕緊把媽媽的話拿出來抗,卻沒想反而火上添油,他到底撞沒撞上,是輕是重,這會兒估計根本說不清了。

“你整天都教孩子些什麽?上梁不正下梁歪……”寧奶奶氣得指頭都要指到兒媳鼻子上了,反目相向,倒像是仇人。

狗咬狗。

寧佳書環視包廂一圈,心想,這話她奶奶才是最沒資格說呢。

目光最後落到周映痛苦的面容上,要是沒剛才那檔子事,她大約也願意相信眼前真是個意外,可惜誰讓周映的狐貍尾巴被她看見了呢。

衆人嚷着叫救護車時候,寧佳書蹲在涕淚橫流的小堂弟面前。

終于有人肯抱他,小堂弟委屈得不行,就要一頭紮進她懷裏,被寧佳書用手指頭抵住額頭,肅聲道,“手拿遠點,不準碰到我衣服。”

大堂姐不按常理出牌,寧童被吓得怔住,淚也不流了,寧佳書趕緊趁機問他,“堂姐再問你一次,你想想,好好答,你剛才撞到她了嗎?”

“沒有撞。”

“真沒有?”

“我沒有……”

寧佳書這才站起來,揚聲,“寧童說他沒撞到人。”

衆人聞言一時都轉過來。

“阿姨這麽難受……興許是別的地方出了問題,到了醫院還是好好再查查,別治錯了地方。”

“小孩的話怎麽能信……”

叔叔簡直是個神助攻,當即要大義滅親過來收拾自己的孩子,“寧童你還敢撒謊!撞到周映怎麽會疼成這樣,平時就是太溺愛你,越來越不像話了……”

眼見爸爸的巴掌越來越近,寧童的眼淚再也不受控起來,“我就是沒撞就是沒撞,你們這些大壞蛋!”

寧佳書擡手把人攔住。

“佳書你讓開,我今天就好好收拾這無法無天的小子……”

“他真沒撞。”寧佳書把寧童拎到凳子上,指着他滿臉滿手和淚混在一處的糖色油腥,拉平自己的衣料往上輕輕一碰,乳白色羊毛袖子頓時蓋章一般留了個醜陋的印子。

“諾,他身上這麽髒,撞上了總要留點痕跡的吧。”

衆人的目光往周映身上移,那皮草的顏色比寧佳書的羊毛衫還要雪白,确實一塵不染。

周映的臉色越發蒼白痛苦,周映媽趕緊打圓場,“可能就是受到了驚吓,胎氣不穩了,周映第一次懷孕,還是趕緊把救護車叫來去醫院看看……”

情形一時間逆轉,揪住了周映的小辮子,嬸嬸哪裏肯松手,居然還敢陷害自己兒子,她肝都氣腫了,當即哭哭啼啼抹起眼淚來,“我就說我們寧童從來不撒謊,今天要不是佳書,他一個小孩子,長十張嘴都說不清了……”

诶……

寧佳書神清氣爽,眉梢不動神色地提了提,今天要是沒來,這場好戲還真錯過了。

只是遠遠瞧見寧父的臉色難看,到底有點于心不忍。

一場鬧劇最終以抵達酒樓下的救護車告終,正是下午餐高峰,動靜難免引起了周邊的注意,寧佳書跟在家人後往外走,忽地聽聞有人在喚自己。

“佳書姐!”

回頭一看,卻是霍欽那個精靈古怪的外甥女黃豆豆。

“真巧,你也在這兒吃飯呀!”她說罷回頭揚聲喚,“舅舅舅舅,佳書姐也在這兒呢!”

大年初一,肯定是和家人一起出來的,寧佳書還沒來得及止住她,便見拐角處一行人談笑着出來。

為首的不是霍欽,而是個眉眼間和他六七分相似的中年男人。從前在申航管理層的手冊上見過圖片,不過即使沒見過,用腳指頭寧佳書也都能猜到那人和霍欽的血緣關系。

???

躲來躲去,竟然還是一次性見了個齊全。

寧佳書奔潰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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