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瞧在霍欽家人的眼裏, 轉過身來的寧佳書高挑纖細, 乳白色羊毛裙, 外套卡其色風衣,氣質極佳,峨眉淡掃, 臉蛋卻是驚人的漂亮。
猝不及防被人叫住,再從容的動作也不免透出些許尴尬,微行一禮,她算是同衆人打過招呼。
“欽兒, 這是……”人群中有人低聲問道。
瞧着衆人臉上的疑惑, 不待霍欽開口, 寧佳書先笑道, “叔叔阿姨們好, 我是寧佳書, 也在申航工作。”
黃豆豆不知道她的心思, 小跑過來親熱地挽着寧佳書的手與她說話。
親戚們暗自思忖,豆豆常去霍欽那上課, 她們倆這麽熟了,寧佳書和霍欽的關系說不定也是不一般同事。
霍欽媽媽之前還想要趁年假張羅給他介紹姑娘,現在看來是不用了。
“小寧是……乘務部的? ”
這名字有些耳熟,人群中間的霍父試圖回憶,可惜上次表彰大會時候他正值出國考察,兩人根本沒碰過面。
那張與霍欽肖似的面孔十分和藹,不像認得她的樣子。
寧佳書放心不少, 這才開口解釋,“我在飛行部,是從雲航過來的,上半年一直在洛杉矶做改裝訓練。”
“噢,難怪了聽名字耳熟呢。”提起那批改裝,霍父稍微有了一點印象,“上次和霍欽一起接受表彰的有兩個副駕,你是其中一個。”
“是,當時在跟飛,托機長的福,還拿了筆獎金。”寧佳書笑答。
“你也和家人過來這邊吃飯?”
“嗯,剛剛結束了。”
寧佳書擡眸回看,周映和一衆人已經不見了身影,沒有人注意到落隊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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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像寧佳書這樣的小角色,一般不會有和申航高層說話的機會,尤其還是這種問候家常,問了幾句,霍父大概也察覺寧佳書不自在,便出門去取車了。
霍欽結賬,順便把她帶到一邊說話。
“不是和家裏過來吃飯嗎,怎麽就剩你一個人,他們呢?”
“我爸那個女朋友肚子疼,鬧着送醫院去了,我懶得看熱鬧,故意落後面。”寧佳書有點後悔,回頭掃了一眼不遠處的衆人,“早知道就跟着去了,剛剛一堆人出來吓到我了。”
“你還有怕的時候。”霍欽哼一聲。
寧佳書猜不透他是不是生氣了,有心想哄一哄,只是礙着後面那麽多雙眼睛,到底只是嘀咕,“我哪知道躲來躲去最後還是一次性撞上了。”
盡管寧佳書剛剛在稱呼上撇得泾渭分明,但兩人講話時候,那舉手投足間的默契,卻是做不得假的。
姑母姨母們抓着黃豆豆打聽,這孩子機靈,只說了寧佳書住霍欽樓下,別的卻是什麽也沒透露了。
看問不出什麽,衆人又小聲議論起來,“樣貌上看起來,倒是和欽兒不相上下的,氣質也是不錯的,就是不知道姑娘家境怎麽樣……”
“欽兒看着冷冰冰的,倒還有幾分挑女朋友的水平。”
“可惜霍欽媽今天沒來,回去跟她說,她怕是腸子都要悔青了。”
晚上外灘放初一的煙火,寧佳書早上就約了和霍欽一塊兒去看,只是這會兒人多,為了掩人耳目,霍欽還得先回家去。
到家時候五六點鐘,家裏沒人,霍母跟朋友出門去聽新年音樂去了,霍欽沖了個澡,換了衣服擦着頭發再出來,發現霍父在書房擺了棋盤。
“過來坐會兒?”
“我跟人有約,一會兒該出門了。”
“你媽也不在,咱們父子倆很久沒安靜下盤棋了。”霍父扔着棋子的樣子顯得有點失落。
霍欽看了看時間,“那只能下兩局。”
在霍欽的成長過程裏,霍父是朋友一般的長輩,他很早開始培養霍欽的自主意識,以身作則為兒子樹立榜樣,也從來尊重他的決定,也因此,盡管在霍母無度的溺愛裏,霍欽也好端端的長成了根正苗紅、品質優秀的青年。
他把毛巾搭到一邊,落座在白子那一邊,“你先來吧。”
霍父并不客氣,執黑現在角上落了一子。
小時候下棋,霍父虐菜贏的時候比較多,到了霍欽十六七歲,被虐的就換成他了。
那時候的霍欽在盤上輕靈飄逸,有着過人的想象力和天分。再後來,霍欽出國幾年回來,棋路反而中庸起來,只是棋形由薄變得厚重,多了小時候沒有的平衡感。
霍父摸不清他的底細,不過讓他欣慰的是,兩個人的贏面重新變成了五五開。
黑白色在棋盤上開始鋪籌,霍父似是不經意問道,“白天那個叫寧佳書的女孩兒,我總覺得她名字有些耳熟,她來申航之前你們就認識吧……”
霍欽心裏咯噔一下,才發現原來父親在這兒等着他呢。
“是,在航校時候認識的。”
“就是你媽從前常念的那個名字?你們那時候就交往過?”
“是。”
“原來我沒記錯啊……”霍父點頭嘆,“你倒是挺執着的。”
霍欽剛回國那會兒,霍母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了寧佳書這名字,認定了她是禍害兒子一蹶不振的罪魁禍首,見天地在他耳朵邊念叨。
後來兒子發了一次火,霍母怕兒子傷心,自此再也不提了。霍欽打那以後再沒談過戀愛,沒想過這麽多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還是又和那女孩兒和好了。
當初并購雲航的提案通過他花了大力氣,說不得這還是自己親手制造的機會。
霍父有些感慨,因為妻子的耳濡目染,他從前其實對那孩子也沒留什麽好印象。只是能讓兒子這麽念念不忘,想必也還是有她的過人之處。
“她今年多大?”
“比我小兩歲。”
“屬相倒是挺合的,家裏還有什麽兄弟姐妹?”
“有個弟弟,歲數還小。”
“性格脾氣怎麽樣?”
“善良溫柔。”霍欽昧着良心答道。
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活法,他不願幹涉太多,聽到此處,霍父心裏已經點頭,只是到底忍不住提醒,“你知道的,你媽對她有些成見。”
“我會想辦法解決的。”霍欽擡頭,眉眼沉靜堅毅。
“只是在那之前,我想您先替我保密。”
“我保密倒是簡單,不過今天你那麽多叔叔阿姨看見了,他們随口提一句,想瞞也瞞不住。”
“那這得爸你替我想辦法了。”
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怎麽又成他的事了?
霍父正不忿嘀咕,兒子給他喂了一顆棋。
他眉梢一挑,喜從中來,果斷落子吃掉,“你贏了這盤,我就幫你。”
誰料霍欽點頭後,忽然反向一間高挂他的星位,霍父剛才忙着興奮,沒料他來這麽一着,不注意下出沖了再拐二路的俗手,手才落便發現大勢已去,趕緊挽回道,“剛才沒想好,我重出……”
兒子擡頭,漆黑的眼睛悠悠看他,“落子無悔。”
霍父恨不得嘔血,丢子揮亂棋盤,“沒意思沒意思,你快走吧,讓我自己安靜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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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欽整理妥當,誰料霍母去聽的音樂會臨時換了指揮,那指揮她不喜歡,便提前回家來約人打牌,霍欽要出去,正好遇到她裹着披肩進門。
“去外灘?”霍母眼睛一亮,“太好了,我約了豆豆媽過來打牌,她不放心豆豆出去亂跑,一塊叫過來了,這孩子賊煩,你去玩把她一塊兒帶走吧。”
霍欽:……
霍欽原指望着外甥女自己拒絕,卻不想這孩子沒有半點自知之明,高高興興地跳上了他的車,“走吧,小舅舅!”
直到車停在公寓樓下,霍欽還在頭疼該怎樣跟寧佳書解釋,說好的二人世界,就這麽多了個拖油瓶。
黃豆豆是不想做電燈泡的,可是有什麽辦法呢?
翻過年下學期就要高考了,她媽盯得緊不讓她瘋玩,好不容易借這機會出來,也就只能委屈他們了。
新年第一次約會,寧佳書回公寓之後,花了兩個小時化妝打扮。
黑色卷發紋理分明,秋波眉描得比往日濃,精致的眉峰頗有味道,她五官立體,皮膚雪白,什麽樣的妝容都能Hold得住。
乳白色羊絨過膝大衣,收腰系帶,小腿線條筆直,細跟單鞋,氣場兩米八。最後戴上絨線帽,保暖,又添了幾分溫婉可愛。
她拎包下樓,才上副駕駛,只聽身後炸開一聲,“Surprise!”
寧佳書險些沒坐穩,偏頭,一個笑臉湊到眼前,“佳書姐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寧佳書勉強問好,兩個深呼吸過後,目光移開去看霍欽,眼神質問:怎麽回事?
霍欽攤手,面上也盡是無奈。
“我會跟遠一點的,盡量不打擾你們,等到了地方,你們就當看不見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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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晚會,外灘早已人山人海。
煙火和燈光秀不見得多好看,寧佳書從小看到大那麽多年,早已經膩了,她其實十分嫌棄這類插筷子一樣人擠人費時費力的觀光活動,只是與霍欽一起,像所有來這兒的情侶一樣,感覺上又有了些許差別。
正月的天氣很冷,外灘風大,寧佳書的臉凍得冷冰冰,頭發吹得紛亂,霍欽把圍巾脫給她圍上。
卡其色和她的大衣能搭,寧佳書也就勉為其難收下了,圍巾溫柔的料子緊環在脖頸,頭一低便能把下巴藏進去,還帶着檸檬沐浴露的淺香。
“你回家洗澡了?”寧佳書問。
這怎麽看出來的?霍欽驚奇,老實答道,“下午飯叔伯們在包廂吸煙,身上沾了味道。”
怕她覺得不好聞,這句他沒說。
寧佳書又把下巴埋進圍巾裏。
黃豆豆自己答應會跟遠一點,一開始還好,到了後邊便不做數了,厚着臉皮加快步子跟在兩人身邊。
一個人落後面實在太寂寞,偏偏她是個話痨。
中途寧佳書想喝奶茶,霍欽去排隊了,黃豆豆趁機溜須拍馬,“佳書姐,你今天這個奧黛麗赫本仿妝可真漂亮。”
“是嗎?”寧佳書淡笑,“我看過你的視頻,跟步驟學的。”
“真的嗎?”小姑娘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榮幸,朝氣蓬勃的臉像朵花,開了一瞬很快又有點興味闌珊,“不過就算是一模一樣的步驟,這個妝還是在你臉上比較好看,我的五官沒有這麽深刻。”
“天生條件不好,就像我再怎麽認真,再怎麽喜歡,家裏也不支持我做博主,覺得不務正業,昨天我媽還說要沒收我的賬號……”
寧佳書實在不擅長安慰青春期多愁善感的孩子,歪頭幹巴巴擠出一句,“我覺得你的愛好挺有意思的,你既然喜歡,就好好做好了。”
“你也這麽覺得嗎?”黃豆豆眼睛一亮,“可我現在快堅持不下去了……佳書姐,你能幫幫我嗎?”
說到這句寧佳書就知道這孩子支了套,等她上鈎呢。
“我能幫你什麽?”
“咱們合作一期視頻吧,你要是幫了我,你和舅舅的事,我也會對家裏保密的,直到你願意之前。”她豎起兩根手指頭,“我保證。”
這個機靈鬼。
先是打懷柔牌,最後軟硬兼施,寧佳書要是不答應,就不仁義,還要承擔她“不小心”說漏嘴帶來的後果,
倒是有幾分她年輕時候的風範。
協議達成,奶茶也買回來了。
這家奶茶店默認放常規半糖,黃豆豆沒仔細看随手拿一杯,還是霍欽提醒才知道,拿錯了給寧佳書的全糖。
剛剛佳書姐明明沒有特別叮囑的。
補課這麽久,霍欽都不清楚她這個外甥女的口味,寧佳書的卻了解得一清二楚,黃豆豆咬着吸管。
“佳書姐,總感覺你和我舅舅認識很久了。”
寧佳書眉心一動,“嗯,是好幾年了。”
霍欽沒給自己買,只坐在長椅一端,安靜聽兩個女孩說話。
寧佳書覺得味道不錯,奶茶味香濃,芋圓軟糯,随手把吸管遞到男人唇畔,他低頭抿了一口。
“好喝吧。”
“嗯。”
整個動作渾然天成,沒有絲毫違和感,黃豆豆看得目瞪口呆。
氣質再高冷出塵的男人,談起戀愛來也不免染上人間煙火味。
她谪仙般的小舅舅啊!居然學會了跟人喝同一杯奶茶。
天色越來越暗,夜幕降臨,外灘的燈火漸次亮起來,廣場也越來越擁堵,擠在人群中進退兩難。
黃豆豆在路邊買了個發亮的小貓發卡,剛剛戴上,就被人敲了肩,一回頭,居然遇上了一群同學。
“豆豆!”有女孩兒驚喜道,“媽不是不準你出來嗎?我還以為這個假期都見不到你了。”
“你不會是不想跟我們玩,騙人的吧?”
“別胡說,”黃豆豆緊張擺手,往幾人中間看了一眼,才解釋道,“我纏着我舅舅出來,她才批準的,誰知道在這兒遇見你們了,真巧。”
小女孩的喜歡到底藏不住。黃豆豆連聲音都比剛才人沒來時候低了一個調,變得格外乖巧起來。
寧佳書順着她餘光望去,看見個高個子男孩,柔順的黑頭發,琥珀色的眼眸清澈幹淨。
她想到了自己那麽大的時候。
她的喜歡也像黃豆豆一樣,藏不住嗎?
幾句話的功夫,女孩們已經親熱地互相挽上手臂,有人小聲問黃豆豆她舅舅是誰,黃豆豆擡手指了指,往前喊一聲。
霍欽回頭。
幾個女孩子到嘴邊的問候齊刷刷卡住了,眼睛眨都不敢眨,眼睜睜又瞧着人重新轉過身去。
“啊啊啊啊……”有人壓低聲音狂喊。
“豆豆……你舅舅是吃什麽長大的,怎麽長這麽好看!”
“大概是可愛多吧。”
黃豆豆故作淡定,其實每每有人誇她家裏人好看,比她微博視頻的贊數暴漲還要令人開心幾分。
這麽想着,她又大喊一聲,“小舅媽!”
寧佳書回頭。
這次換男同學們目不轉睛了,聽到身邊倒吸氣的聲音,黃豆豆得意地揚起唇角。
小孩子的虛榮心滿足起來就是這麽簡單。
“你們好啊。”寧佳書大方朝她的同學們打過招呼。
一群小孩手足無措,憋半晌,臉紅彤彤一齊喊了聲:“小舅媽好!”
逗得寧佳書大笑,“你們別學豆豆,她開玩笑呢,我就寧佳書,你們跟她一樣叫姐姐就好了。”
她笑起來的眼睛水光潋滟,在絢麗的燈光下像星星,鼻子漂亮,紅唇精致,耳朵上綴着的雪白珍珠幾乎要跟皮膚的顏色融為一體。
真真是個大美人。
黃豆豆已經當夠了電燈泡,正好這會兒有了小夥伴,幹脆來跟霍欽商量,“舅舅,我跟同學們去玩兒會兒,你們什麽時候結束,給我電話,我們在停車場那邊兒會合好了。”
那寧佳書成了姐姐,他還是舅舅?
霍欽雖說被叫慣了舅舅,卻是頭一次覺得這輩分高得讓人開心不起來了。
他低頭看表,跟外甥女約定好時間,這才點頭同意,從錢包裏抽了幾張毛爺爺,“舅舅給你的壓歲錢,請你的同學吃東西。”
黃豆豆最近零花被控制得很緊,才見舅舅掏錢夾就眼睛一亮,對財神爺鞠了個深躬,“謝謝舅舅。”
“你佳書姐的事不能跟家裏說。”
“那是當然!”
都收兩份好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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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東兩岸燈火璀璨,喧嚷與光影更疊,明暗間,陌生的人流走走停停,只有寧佳書走在前面,勾着他的手指頭,仿佛彼此是唯一的牽挂。
這樣安靜的一刻,他似乎等待了很久。
寧佳書不是一個完美的人,有的時候,他自己也不知道喜歡她哪一點,但缺點也好優點也罷,她都是真實鮮活的,炫彩奪目的。
他心念一動,唇齒微啓喊,“佳書。”
音量低得微不可查,人來人往間,原以為寧佳書并不會聽到,誰知她竟若有所感回頭問:“怎麽了?”
黃豆豆走前把那貓耳朵戴在了她頭上,發亮微紅的光影裏,她的眼角眉梢都浸透動人的笑意。
“我……”
霍欽話音沒落,煙火節目開始表演了,金色與紅色交疊的煙花在江上綻開,有人歡呼起來,紛紛拿出手機拍攝,身邊人潮湧動,寧佳書的後跟不知道被誰踩了一腳,鞋不見了!
“我的鞋掉了……”
寧佳書只顧得上說了一句,牽着的手便被人流擠開,她匆匆回頭找自己的高跟鞋。
早前霍欽就說穿單鞋怕她冷,寧佳書只顧搭配衣服好看,沒管其他,這會兒才真開始後悔,這鞋一踩就掉,真是低估了外灘游客們的戰鬥力。
她雖然個子高,但是瘦,結實程度和男人比起來差遠了,頂着人流往回走去找鞋,卻被往前走的力道挾裹着越離越遠,再一看,連霍欽也不見了蹤影,寧佳書這會兒才真懵了。
她總不能只穿一只鞋子走出這個廣場吧?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趁亂伸手摸了她的腰一把。
衣服穿得厚,第一次寧佳書還沒什麽感覺,只是留意了那方向,接二連三,又有肢體撞過來。
“對不起啊,太擠了,不小心。”
她找不到鞋正氣頭上,火刷刷往後腦勺冒,正愁沒地發,那爪子還沒伸到跟前,便被她重重敲在手背。
“對不起啊,太擠了,我也不小心。”她露出雪白的牙齒,把話原封不動還給那人,最後使出吃奶的力氣用僅剩的一只高跟鞋狠狠跺了幾下,疼得那人龇牙咧嘴,從另一個方向擠着逃出去才作罷。
圍巾快被擠掉了,額頭也快熱出汗,煙花表演就要落幕,寧佳書這會兒急于找到的卻不再是鞋子。
霍欽呢?
霍欽哪裏去了?
早知道剛才就抓緊他的手好了,他要跟她說什麽?
寧佳書有些後悔自己沒仔細聽。
她心裏焦急又煩悶,環視四周,尋找相似的身形,找了一個又一個,卻始終不是。
她幾乎要走到廣場最外圍了。
發光的發箍卡得她太陽穴發緊,她一把扯下來,理順纏住的頭發,打算重新紮進人群中去。
“佳書!”
擡頭,她的眼簾裏印入那張熟悉的面孔。
霍欽大概也找急了,大衣被擠皺,跑鞋上被踩了許多髒印子,比她還狼狽。
掉了的那只高跟鞋被他找到拎在手裏。
霍欽終于找到她了。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寧佳書忽然覺得眼眶一熱,似乎就要落淚了。
她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所以她不能解釋自己為什麽會有現下的反應。
是開心嗎?還是感動?不,這些詞,似乎都不這麽準确。
或者那是她從很早很早之前開始 ,就一直在追尋的東西。
在她談過的任何一場戀愛、任何一段感情裏也沒有找到過的東西——
安全感。
霍欽給她的是無與倫比,獨一無二的安全感。
從寧佳書開始追尋穩定的收入,買齊辦理各類保險和年老後的福利,在衣帽間填滿名牌包和衣服首飾……在過戶的房子填上自己的名字開始,都是在安撫自己自己因害怕失去帶來的焦慮。
她的不安全感來自從小的認知,來自各自有了更親密伴侶的父母,也來自于她自己的恐懼。
她假裝冷漠理智滿不在乎,倔強壓抑,從不肯承認自己虛張聲勢。
這個世界是沒有人和她是最親密的。
除了此刻、眼前的這個人。
可以依靠、可以相信,和他在一起從始至終都舒心。
“鞋都掉了,怎麽還亂跑。”霍欽的眉頭皺得很高。
“我也不想動,他們往裏走,都把我往裏擠,我細胳膊細腿的拗不過那麽多人。”寧佳書委屈。
卻半點沒提她纖細的四肢剛才差點廢了成年男人的一條腿。
霍欽終于松口嘆氣,“下次走散了就站在原地別動,我會過來找你。”
寧佳書沒應。
他的眉梢又提起來,“聽見了嗎?”
“聽見了。”
寧佳書光腳走了一段路,腳底不知道是被踩還是撞到了,污跡中帶了一點血痕,霍欽背着她走了很長一段路,才抵達便利店,把她放在門口,買了礦泉水和創口貼。
清水沖洗幹淨後,腳背果然露出兩條口子,像是刮到了,卻并不疼,冷風一吹,更是僵得麻木起來。
“冬天不可以穿單鞋 ,等你老了關節會疼,你怎麽就是不聽呢。”他蹲下來給她穿鞋,像個老媽子,苦口婆心。
隔壁桌有群女學生在泡拉面,偷偷看過來,吃吃笑她,被寧佳書回瞪一眼。
她又想起來,移開話題,“你剛剛要跟我說什麽,我都沒聽清楚……”
問到這句,霍欽的手一頓,話終于停住了,手掌捂在她的踝關節。
他的掌心溫暖幹燥。
“我們明年也來外灘過新年吧,行嗎?”
寧佳書考慮了好久,直到霍欽的頭又重新擡起來,才見她促狹地擠擠眼睛,“你現在親我一下,我就答應。”
霍欽是最內斂的性子。
寧佳書還記得高二時候,他們倆有堂體育課一起上,結束運動休息的時候,他微微緋紅的臉也永遠是一股清冷的味道,拿着書獨自靠在操場最西邊的欄杆上看。
任憑女孩兒們精心打扮,搔首弄姿白做工,那漆黑的眼眸裏自成一界,映不到其他人的模樣。
直到現在,她每每提出他難以抗拒的要求,來颠覆從前他在她心裏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
和她呆久了,霍欽的臉皮厚度也有了長足的進步,他環視四周之後,大概覺得周圍的人流還在自己可承受的範圍之內,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假裝若無其事坐在寧佳書身側,又趁人不被湊過身來,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好了,我明年的檔期被你定下了。”寧佳書忍住笑意滿意點頭,“到時候你要是來不了得交違約金。”
沒再去看接下來的燈光秀,他們就在便利店外面的板凳上坐到臨近約定時間,霍欽背着她往來時的停車場走。
天色越晚,天氣越來越冷,呼出來的氣都變成了白霧,只有彼此身上是溫暖的。
寧佳書記起了她們一齊的澳洲渡過的第一個新年。
寧佳書的手交疊勾着他脖頸,長發與他的短發交疊在一處,“過年真好,今天跟我們在澳洲那次一樣。”
那天過年,航校不放春節假,中國學員們便聚在一處開晚會,還煮了餃子。
他們倆被派開車去買調味料和啤酒,寧佳書始終認為沒有酸醋的餃子是沒有靈魂的餃子,跑了好幾家超市才找到酸醋。
回來時候,餃子已經涼了,冷冰冰地膩在一起,寧佳書咽不下去,最後餓着肚子回來。
恰好霍欽的室友回國,他們宿舍空着,霍欽不忍心她餓肚子過年,便用晚會剩餘的材料重新包了一盤餃子,手藝比晚會上還要好很多。
他們就是那天在一起的。
在寧佳書使盡渾身解數提升魅力,他卻始終無動于衷,她覺得撲倒無望,破罐子破摔吃完一整大盤餃子,準備端碗喝湯的時候,忽然聽霍欽對她說——
“寧佳書,做我女朋友吧。”
她敢保證,就算是她這樣的段位,在霍欽說出那句做我女朋友之前,也絕對是沒有看出半點他喜歡她的端倪。她誘惑,她試探,他永遠繃着一張看不出情緒的臉。
從那時候起,寧佳書就明白了。
霍欽不是清冷出塵,而是他的臉和氣質、表情段位實在太高了,內心的動搖從來不會被別人發現。簡而言之,如果外冷內熱也分等級的話,霍欽一定是大宗師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