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醫院的長廊晚上已經安靜下來了, 節能燈映在清潔工剛拖過的光潔可鑒的地板上, 襯得空氣越發清寒。

寧佳書穿着霍欽的外套, 長出來的袖口一動就甩來甩去,有點說不上來的滑稽。

病房裏護士在給弟弟做霧化,霍欽不知道為什麽, 隔着門口的玻璃窗看了好一會兒,才回到她身邊坐下來。

“餓嗎?”

“不餓。”寧佳書搖頭。

“還冷嗎?”

“不冷了。”

“胃還難不難受?”

寧佳書回憶一會想起是她們吵架前那幾天,她胃不舒服,老犯惡心, 霍欽居然記到了現在。

“都什麽時候的事了, 早就好了。”

寧佳書似乎聞到霍欽身上有酒氣, 她問:“你喝酒了?”

“嗯。”

霍欽年輕氣盛時有一幫朋友, 偶爾在一起玩鬧也會喝幾杯, 後來在澳洲培訓期間, 聽聞他爺爺肝癌去世, 他當時失落了一陣子,似乎就是從那時起, 他就一滴酒沒沾過了。

霍欽爺爺早年是部隊的空軍,呆了大半輩子的部隊,傷退後轉業到民航部門地面做了領導。霍欽小時候父親常在天上飛,大半時間是爺爺帶他,送他上學,接他放學。他因為戰争時期身體落了取不出來的碎彈片,止疼片吃多了沒用, 疼起來就倒酒喝,未曾想烈酒傷肝,倒先比那碎彈片先要了命。

霍欽話不多,從不與人傾訴。這些事,還是他們熱戀時,寧佳書有次聚餐時被灌了酒,胃大半夜裏難受,他爬起來給她找藥時候才說的。

寧佳書總感覺他心裏大概很難受才反常地喝了酒,冷戰那麽多天,其實她也不見得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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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抱住霍欽的腰,把頭埋進他懷裏。

雖然被誤導火急火燎趕過來,但好在寧佳書并沒有生病,霍欽嘆口氣,肩膀松垮下來。他猶豫半晌,似乎在斟酌着怎麽開口,最後卻說道:“佳書,其實有個孩子挺好的。

“哪裏好了,動不動生病,我媽從生下老二到現在,瘦了十來斤。”

“可孩子不止有生病的時候,他會笑會鬧,是一個和你血脈相連的生命。”

“或許你以後會改變主意呢?佳書,你要是覺得辛苦,喜歡工作,孩子可以交給我媽帶,或者另外找個月嫂幫忙都可以,“他說話時,下意識地抓緊了她的手,眼神中帶着急切,他想要說服她,“相信我,佳書,我不會讓家庭和孩子成為你的累贅。”

“你在說什麽?”

先前的氣氛蕩然無存,寧佳書直起身來,茫然松開他的手,“我們不是說先好了不提這些嗎?”

“是,是我破壞規則是我天真固執,可我以為我們現在已經和最開始不一樣了不是嗎?”他的胸口起伏,漆黑的眼睛直視她,強硬的背後似乎又帶着不安膽怯。

寧佳書開始害怕,她既不想再和他吵架,把人推遠,但又恐懼将這段關系更近一步。

她不知道霍欽為什麽會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做個妻子?做個母親?

她這些天無數次硬着頭皮開始考慮,但仍舊不敢往深裏想,她覺得自己不能扮演好其中的任何一個角色。

寧佳書無所适從,她恐懼,她覺得這次再不做點什麽,似乎就要再次失去他了。

一想到這種可能,好像忽然有只手攥緊了心髒,攥得胸口晦澀,眼眶發熱,她搖頭又點頭,張口欲言,卻喉嚨幹澀。

寧佳書沒有意識到,她的人生,包括在人際交往中也一貫強勢,掌握主動,從不讓自己落于下風,她會說咄咄逼人的話,做不留餘地的事,然而到此刻,她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來示弱。

冷白的節能燈倒映在她眼睛裏,好像有細碎的波光閃過。

霍欽敏銳地捕捉到了,他一度偏頭別開眼睛,試圖讓自己心硬起來。

可漫長又沉默的一分鐘裏,他一遍遍揣度,一遍遍煎熬,最終不忍心,伸手蓋住她的眼睛将她攬進懷裏。

“霍欽,”寧佳書雙手收緊他的腰。

“你別再說話了。”他覺得生氣,懊惱,覺得無可奈何。

就好像做遍了所有的努力,最終卻發現自己在原地踏步一樣,只能接受宿命一般的挫敗。

寧佳書沒有聽話,她越發将他抱緊,“我愛你。”

“你知道的,對我來說沒人能像你一樣。”

霍欽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終于聽到如願以償的話,他卻開心不起來,手下意識在她背上輕拍,“所以,這個孩子,你下定決心不要了嗎?”

……

寧佳書沉默了兩秒,“什麽孩子?”

這真是一場天大的烏龍,寧佳書用五分鐘才弄清楚了事情叫人哭笑不得的經過。起因居然是寧母在洗手間發現羅圖的驗孕棒後,發來給她那條陰差陽錯被霍欽媽媽看見的詢問短信。

所有人都以為她懷孕了!

霍欽一直在等她坦誠,從前兩人在聊起這方面觀念的時候,本來就是截然相反的态度,寧佳書不說,霍欽就以為她不願意要這個孩子,因為害怕束縛和承擔責任,便打算連商量機會都不給,一個人草率地做了傷害所有人的決定。

這些天的冷戰,竟然是一場無妄之災,羅圖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還狠狠坑了她一把。

寧佳書覺得又氣又好笑,擡手使勁往霍欽背上捶了好幾下,覺得不解氣,又踢他:“在你眼裏我就是這樣的人嗎?你連問都不問過我?”

霍欽全盤接收,苦笑搖頭,“是我錯了。”

大起大落,讓他驟然輕松的同時,也生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

在這世上,比他更了解寧佳書的人恐怕沒有幾個。一直以來,寧佳書的感情觀念就是可有可無,她渴望愛,但為了避免自己受傷害,又會下意識地在一段關系中減少付出和投入。男主角換成她前男友中的任何一位,她恐怕會毫不猶豫地得出答案。

會鬧出這樣烏龍的關鍵在于,霍欽因為上一次決裂寧佳書毫不猶豫地抽身留下了心理陰影,他縱然知道寧佳書對他的幾分喜歡,卻又害怕高估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所以說,在愛情的角逐中,落于下風的,永遠是更愛的那個人。

分手之後,他曾經為這樣叫人顏面全失、丢盔卸甲的感情感到排斥與恐懼,甚至無法再毫無芥蒂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可是,再重新擁有愛人之後,那些負面的情緒全部加起來又好像都比不過深愛時奮不顧身全情投入的激烈碰撞。

他知道,這樣的感覺很玄妙,大部分平凡人一輩子未曾與讓靈魂激蕩的另一半相逢,他現在再痛也不舍得放,就是因為倘若松手,也許終其一生也再難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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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常道小別勝新婚,這話頗有幾分道理。

霍欽公寓的衣帽間現在已經被寧佳書的衣服侵占了三分之二,他的衣服多是幾個基本經典款式,沒什麽花樣,被往角落一挪,衣架子密密麻麻擠在一起。

兩個人都在假期,卻過了幾天足不出戶的日子,卧室過去幹淨整齊的被子現在總在淩亂狀态,床單全是蹂躏出的褶子,一天一換都不帶用到天黑的。

偏偏寧佳書還敢當着他的面換衣服。

剛洗過澡,她頭發還濕漉漉的,床尾落着剛脫下來的浴袍,黑裙子對比色鮮明,更襯皮膚雪白,繃直的腳背延伸至曲線漂亮的小腿……

霍欽挪開眼睛,努力開啓賢者模式把襯衫系到最後一扣,“你要去哪兒?”

“同學聚會。”

“同學聚會?”

“高中的。”見霍欽的聲音陡然嚴肅,寧佳書趕緊解釋,“大家快十年沒見了,你知道,我高中時候家裏管的嚴,沒談過戀愛沒什麽前男友,不存在舊情複燃的。”

這個解釋并不能叫霍欽完全心安,他這會兒盯着寧佳書半裸的背,“天這麽冷,這裙子能穿嗎?”

小黑裙是哪天和何西逛街挑的,簡約大方款,背後是系帶設計,寧佳書的蝴蝶骨漂亮,剛好能全露出來。買時候天還沒那麽冷,但帽子首飾都搭配好了,冷點也要硬着頭皮穿,反正車上和餐廳都有暖氣。

“能穿,何西比我露的還多呢,”寧佳書走近,朝他背過身。“我一會兒會加個外套的。快,幫我系下帶。”

那麽多年沒見面,已婚的炫老公,女孩子誰不是鉚足了勁秀美貌和身材。

“露這麽多。”霍欽低聲嘀咕,手嫌棄地揪了幾下兩邊的布料,努力想把它合起來。

“收太緊了,輕點輕點兒!”

“不穿這個成嗎?外套你不會到那邊有暖氣,又給脫了吧?”霍欽最了解她秉性。

“诶呀,你廢話這麽多,實在不放心跟我一起去看好了。”寧佳書不耐煩道,話出口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麽蠢事。

她正想要說點什麽補救,霍欽已經迫不及待地答應了。

“好啊。”

“我跟何西說不帶男朋友了……”

“反正我今天在家沒事做,可以幫你們開車。”

寧佳書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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