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以為閨女不懂什麽是前妻,正準備解釋的季茉,擡眼就對上了女兒一言難盡的小表情。

她瞬間樂了,心底沉甸甸憋着的郁氣也消散了不少:“你知道前妻是什麽意思?”

問完這話,她又反應過來,女兒剛清醒時與自己說的話。

聿聿說她從前能接收到外在的信息,只是沒有辦法清晰的表達出來。

雖說已經破了四舊,但大多人還是信奉鬼神的。

就比如季茉,在她看來,從前的閨女與其說是傻,更像是丢了魂。

想到這裏,季茉忍不住又問一遍:“聿聿真知道前妻是什麽意思啊?”

陳弄墨聽出了母親話中的調侃與輕松,瞬間就明白了父親與他那位前妻之間,應當沒有她以為的那些狗血事情。

她沒急着追問細節,而是試探道:“我一定要離開嗎?不能跟你們一起?”

相較于寄人籬下,她還是覺得跟着疼愛自己的父母更加安心。

至于吃苦什麽的,前世28年苦日子過得也不少。

季茉臉上的笑一收,慈愛的表情退的幹幹淨淨:“不行!”

語氣堅決,眼神堅定,毫無商量的餘地,極善觀察人情緒的陳弄墨斂了斂鳳目,乖順的換個話題。

她将身子往後挪了挪,慢慢倚在木質的床頭才軟着嗓音問:“那您跟我說說那位秋華媽媽。”

心中則開始冷靜分析,不跟着父母下放的好處。

理智上來說,她在外面,利大于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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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要面對寄人籬下的尴尬可能性外,分開對于她與父母兩人才是最好的。

方便奔走,方便照應,方便...

完全不知道瞧着單純乖巧的閨女,腦中已經分析了各種利弊的季茉真怕閨女刨根究底,問她跟老陳要去哪裏,為什麽不帶她,又什麽時候才能回來這些難以回答的問題。

如今見她主動轉移了話題,心中頓時松快了下來,輕嘆說:“這事兒得問你爸。”

端着一杯牛奶進來的陳德茂聞言納悶:“什麽事情得問我?”

季茉嗔怪:“你進屋怎麽沒敲門?”

陳德茂無奈:“門都沒關。”

說話間,他人已經來到了床邊,将手裏的牛奶遞給閨女:“爸爸不是叫你每天早晚都喝一杯補補身子嗎?”

陳弄墨伸出雙手接了過來,腼腆道:“我忘記了,謝謝爸。”

“剛才說什麽呢?”陳德茂搬了張凳子坐在床邊不遠處。

丈夫早年趴在雪地埋伏,一兩天不動彈是常有的事情,如今一到冬天骨頭縫裏就疼的厲害,尤其下雨的時候。

季茉從閨女的被子裏掏出一個熱水瓶遞給丈夫抱着,才道:“說你跟秋華姐的事,小丫頭人小鬼大,瞎想八想的,估計把你當成周鵬那樣的人了。”

周鵬從前是陳德茂下面的一個副營長,功還未成,就抖了起來,自覺了不得,搭上了城裏供銷社的一個營業員,死活要離婚,美其名曰與鄉下養育了三個孩子的妻子沒有感情,結婚只是封建社會的産物。

口號喊得很是響亮,實際上內裏的龌龊有眼睛的都看的明白。

其實這種事情并不鮮見,但陳德茂這人性格板正,最是看不慣人品有瑕的,當下就關注起周鵬這個人。

在了解到他各方面都不算突出後,當年在轉業複員的名額裏,就加上了周鵬的名字。

倒不是蓄意針對,只是在他看來,一個人連小家都不能忠誠,何談大國。

這要是別人誤會他與周鵬那樣的玩意兒是同一類人,陳德茂肯定要黑臉。

但親閨女...他只能無奈的擡手點了點小丫頭,才開始講起了他與前妻曹秋華的故事...

在陳弄墨看來,故事并不算多複雜,也的确沒有她腦補的天雷與狗血。

1940年那會兒,18歲的陳德茂與訂了娃娃親的鄰家22歲姐姐曹秋華在父母之命下結了婚。

在吃飽肚子都困難的年代,村裏家家戶戶都這樣,到了合适的年紀就結婚,愛情是什麽誰會在意,那是有錢人的消遣。

曹秋華8歲開始下地幹活,可以當做半個勞力使喚的時候,4歲的陳德茂還是個穿着開裆褲,到處撲騰的小小蘿蔔頭。

認真算起來,曹秋華是看着陳德茂長大的。

從小認識,所以婚後兩人的日子過得挺好,雙方長輩更是疼人。

本可以和和美美一輩子,但意外卻在曹秋華懷孕四個月的時候,毫無征兆降臨。

R鬼子進村搶糧屠殺,大半村民都糟了毒手。

等去縣城醫院檢查身體而逃過一劫的小夫妻回來時,清晨到傍晚,短短一個白天的功夫,人間已成煉獄。

除了他們小夫妻,兩家再也沒有一個活着的。

這樣幾乎滅頂的打擊,饒是心性堅毅爽利的曹秋華,也被刺激的差點流了産。

再後面,安葬好家人,心裏全是仇怨的兩口子為了報仇,幾番商量,便有了陳德茂參軍的後續。

陳德茂的母親身體不好,他是家裏的獨生子,經濟相對要好一些,所以讀過書,還上過一年高中,在四十年代時,絕對算高材生,進入部隊後,很快就受到了重點培養。

但當時抗R戰争嚴峻,消息流通也極其差,跟着大部隊不斷轉移的陳德茂,一年都不一定能往家裏寄一封信。

但能寄出信件,哪怕一年一封,也是一個念想。

雪上加霜的事情發生在1943年。

就在曹秋華領着兒子在村裏等待的第三個年頭,她收到了陳德茂犧牲的消息。

那些年,犧牲的英雄很多,曹秋華不願相信,獨自帶着孩子等了四年才徹底死了心,接受了村裏一直默默幫襯她的獵戶的追求,重新嫁了人。

不嫁不現實,自古寡婦門前是非多,更何況還是一個年輕秀麗的寡婦。

當年若不是村裏餘下的人團結,再加上獵戶暗中幫襯,說不得曹秋華的日子會更加艱難。

饒是這般,也不是沒有風言風語傳出來,其中還不乏一些說她克父克母又克夫的。

等陳德茂執行完秘密任務,升職、加薪,滿心歡喜的榮歸故裏,準備帶着妻小去部隊随軍時,曹秋華已經結婚四個多月,肚子裏也重新有了娃。

而他那頭一回見面,虛歲已經8歲的兒子陳武聞,正人嫌狗厭的往一個高大黑壯如黑熊般的男人身上攀爬着喊“爸爸。”

怎麽說呢,這事不怪任何人,不過是太多的陰差陽錯,太多的不得已積攢到了一起,造就了他們曲折的人生軌道。

于是在沉默與尴尬過後,久別重逢的兩人抱頭痛哭一場,便有了決定。

陳德茂繼續他的軍旅生涯,曹秋華則繼續她的新婚生活。

他倒是想将兒子帶走,但是考慮到小家夥從小沒離開過母親,曹秋華也舍不得便作罷,只每年将一半的工資寄回來養兒子。

有空再回來看望兩人。

這樣的生活一直到1952年,大兒子已經12歲,他被秋華姐跟領導催婚催到頭疼時,遇到了當時還是通訊兵,因為容貌過勝而被人騷擾的季茉,才成就了第二段婚姻。

這些年,陳德茂與曹秋華雖然各自有了新家庭,也沒有斷了聯系,不提兩人還有一個兒子,就是從小一起長到大,祖輩的交情,也一直當做實在親戚處着。

“所以...我還有個大了13歲的親哥哥?”聽完父親并不冗長的敘述後,陳弄墨總覺得這個情節有些熟悉,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心底隐隐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對!你還有個哥哥,叫陳武聞,今年28歲,在北方部隊服役,三年前就升了副團,你們的名字來源舞文弄墨這個成語。”說到大兒子,陳德茂驕傲又慶幸。

驕傲的是,兒子年紀輕輕就有這番成績。

慶幸的則是兒子不在自己的戶口上,又與他的部隊相隔太遠,見面不易,再加上女兒從前的特殊情況,夫妻倆有空就帶着聿聿到處求醫,少有人知道他與武聞那孩子是父子,想來這次也不會受到他的牽連。

不好的預感成真,陳弄墨完全沒有認親的想法,更沒有因為自己是孤兒,多出一個哥哥而喜悅。

此刻的她只覺頭皮發麻、汗毛倒立,甚至有一種躺平夢回後世的沖動。

原來她不止是跨越了時代,還跳躍了個平行時空,來到了小說世界,成了男主一生的愧疚...那個意外早逝的傻子妹妹?

再想想小姑娘凄慘的死法,陳弄墨精致的小臉就更白了幾分。

她怕死!

“怎麽了?聿聿是擔心哥哥不喜歡你?這個你放心,別看武聞長的人高馬大的,卻是個好小夥兒。”見女兒小臉繃緊,一臉的生無可戀,季茉趕忙安撫,心裏卻又不禁蔓延上了苦澀。

若不是情況不允許,她自然也舍不得叫才清醒一個星期左右,對世界尚模糊的閨女去到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哪怕那個人是她極其信任的秋華姐,也一樣會舍不得。

但...沒有辦法了不是嗎。

陳弄墨自然不怕這個,她是怕兩年後的死亡倒計時。

就算她自诩自己腦子靈光,也不是那種作死的性子,但...萬一劇情不可逆呢?

想到這裏,陳弄墨心裏又是一個激靈,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好看鳳目,霧蒙蒙的瞧着人,可憐巴巴的掙紮道:“我...我不認識秋華媽媽跟...哥哥,我害怕,不想去。”

陳德茂探身揉了揉閨女的小腦袋,安慰:“別怕,不是叫你一個人去,讓小胡哥送你。”

季茉也點頭:“對,實在不行,媽媽跟你褚廟哥說,叫他一起陪你好不好?”

...陳弄墨腦袋更疼了,她不是這個意思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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