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枕頭底下,用紅紙裹住的六份壓歲錢,已經遠遠超過了陳弄墨給家人們買鞋的總和。
她感動之餘又覺哭笑不得,同時也徹底認清在不能獨立賺錢之前,親手制作的禮物,更能被大家接受的事實。
然而,‘驚喜’遠不止于此...
正月初五,在陳弄墨恢複埋頭苦學的第三天,郵遞員帶來了大哥回寄的信件。
拿着秋華媽媽遞過來的兩張百元彙款單時,她整個人都是懵的。
所以,就連大哥跟邵同志...也借着給壓歲錢的托詞把錢還了回來?
想到這裏,陳弄墨只覺捏在手上的彙款單燙手的厲害。
“誰叫你個小人家家的亂花錢?這下知道厲害了吧?”看完兒子的信,曹秋華才發現小閨女一副霜打了般的蔫吧模樣,好笑的伸手戳了戳她。
這次的‘教訓’的确叫陳弄墨記憶深刻,但...“秋華媽媽,我是真想謝謝邵同志。”
大哥也就算了,兩人是親兄妹,拿了他的壓歲錢總是師出有名,她不會覺得多有壓力。
但邵铮同志與她卻沒有任何關系。
如今倒好,為表示感謝,她送人家一雙28元的鞋子,對方卻回了100元的壓歲錢,再沒有比這更加賺錢的‘買賣’了。
曹秋華卻不像閨女這般焦躁:“沒事,邵铮那孩子跟你哥好的跟親兄弟似的,估計是把你當妹妹疼,沒別的意思。”
說完這話,見小姑娘的眉頭依舊沒有松開,她又建議:“要不給他們做兩件襯衫?我給你裁剪好,你自己車?”
将曾經暑假工,踩流水線的技術又拾起來的陳弄墨只思考幾秒,便道:“行,不過款式我想自己來,幹脆一人做一套吧。”
“成啊!就做一樣的,那倆小子要好,秤不離砣的,穿一樣還喜慶,你哥肯定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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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曹秋華已經開始期待起,兒子跟小邵收到一模一樣的衣服時,開心的模樣,難得心急建議道:“要不下午叫你二哥騎車帶你去鎮上瞧瞧,就用你彙款單上的錢,有布票嗎?”
聞言,深覺秋華媽媽說的有道理,陳弄墨脆生生笑應:“有票呢。”
吃完中飯。
裹成球的陳弄墨坐在二八杠自行車後座,由二哥帶着出發去鎮上。
從除夕那天算起,大雪不分晝夜又落了好幾天,昨個兒夜裏才悄默默停了下來。
兄妹倆邊走邊騎,一路踩着“吱呀”抗議的蓬松雪毯,後背出汗才來到了通往鎮子的大路。
路上遇到了別村的拖拉機,上頭坐着一男一女,穿着軍大衣,帶着雷鋒帽,仿似不怕冷般挺直腰背,神氣十足,身旁還放了幾個大包裹。
兩人與曹留認識,頂着拖拉機的“突突...”聲,相互喊了幾嗓子。
也正是通過這幾句言語,叫陳弄墨了解到,這兩人是工農兵大學的學生,這會兒出發去省裏坐火車上學。
等拖拉機遠去,她才問:“二哥,你沒想過争取工農兵大學的名額嗎?”
不管這所大學後來受了多少诟病,但在這個時候,的确是很多年輕人向往的聖地。
曹留并不會因為妹妹從前不知事随意糊弄,而是很認真教她:“一家不可能有四個大學生名額,我跟老五參軍争取內推才是最妥當的。”
陳弄墨怔愣幾秒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三哥跟四哥的性子跳脫,部隊內部名額競争比地方上的工農兵大學還要激烈,從理論上來說,的确是成績更好,性子更穩重的二哥與五哥更有機會拿到。
她剛想問三哥四哥知不知道,但到嘴邊的話又給咽了回去。
這個問題沒有意義,以三哥與四哥大大咧咧的性子,定然是不知道的。
這些天相處下來,陳弄墨已經瞧出來了,三哥與四哥才更符合她在後世見到的,無憂無慮的少年人模樣。
而二哥與五哥,心智則成熟到有些妖孽了。
所以這個決定,定然是他們兩人自己商量的。
理清楚關鍵,陳弄墨将裹在外頭的大衣又緊了緊,一時不知道該接什麽話才合适。
她沒有辦法告訴哥哥們再過6年高考就會恢複,可不說...心裏又會不舒服。
沉默半晌,陳弄墨終是沒忍住,試探般問:“要是過幾年大學又恢複了呢?前兩天你們不是還感慨政策變化太快嗎?”
她這廂問的小心翼翼,不想曹留卻是回的斬釘截鐵:“大學肯定是會恢複的,就像德茂爸也是一時失勢,不過這些話你心裏知道就好,別跟外人說。”
“我不說。”但陳弄墨實實在在驚住了:“二哥怎麽這麽肯定?”
曹留沒有細說,只含含糊糊道:“每個朝代更疊都會有政治內鬥,不是什麽新鮮事,你聽聽就好。”
新鮮的确不新鮮,但在這個信息閉塞,買本書都費勁的時代,二哥的認知實在是超過了太多的人。
如果大多人能想的明白這一點,後世就不會有那麽多特殊時期的悲劇家庭了。
想到這裏,她眨了眨眼,眨掉眸底的複雜之色又問:“二哥既然知道大學會恢複,沒想過等一等嗎?”
曹留笑:“不等了,誰知道要等多久,五年?十年?或者更久,當兵也是我向往的事情。”
成功買到布料後,陳弄墨與二哥有默契的,誰也沒再提路上聊的話題。
後面的日子裏,她老老實實貓在家裏學習、趕工衣服。
這年頭的布料大多是黑白藏青三個顏色,相較深色,白色還屬于稀缺貨。
鎮上倒是瞧見白的料子了,但陳弄墨沒有買,覺得好看是好看,但不耐髒。
她選了藏青色的确良料子,做了兩件一模一樣的中山領襯衫,另兩條黑色褲子。
說來的确良面料并沒有純棉的舒服,無奈純棉容易縮水起皺,熨燙起來也麻煩,所以幹脆選了挺刮不易起皺的的确良。
這年頭中山裝不少見,很多幹部都喜歡穿,再別上兩支鋼筆,妥妥的文化人。
但做成襯衫的少,大多是翻領。
成品出來後,秋華媽媽當即表示,等天氣暖和些,給家裏男人每人安排一件...
衣服寄出去這天是初中開學日。
除了雙胞胎陳君與陳義兩人拎着書包去報道,一同跟過來的,還有陳弄墨。
前些天,陳宗已經跟校長打過招呼。
今日雙胞胎郵寄完衣服,便領着妹妹去到校長辦公室,按約定考試。
其實現在學校基本不怎麽教書本知識,老師人人自危,陳弄墨就是直接上學也沒啥。
但她情況特殊,連小學畢業證書都沒有。
因此,在校長與雙胞胎哥哥的眼皮子底下,她計算好分數,四門學科三門及格,另一門只考了42分。
在陳弄墨看來慘不忍睹的成績,已然足夠校長松口同意她去讀初二。
而清楚妹妹才學習二十來天,滿臉驕傲的四哥五哥則表示妹妹是個天才,這分數在班級裏也能排個中上游了。
于是乎,從今天開始,陳弄墨以‘亮眼’的成績,擺脫了文盲的頭銜,成了一名初二生。
重新成為初中生。
陳弄墨每天跟着四哥五哥一起上下學。
甚至沒有給兩人擔心的機會,很快就游刃有餘了起來。
唯一叫她不習慣的,是同學們對待學習的态度。
班裏一共36個人,真正想要考高中的不足三分之一。
更多的只是為了一紙初中畢業文憑。
當然,這些不适,在陳弄墨上了三天學,其中兩天老師請假,半數同學曠課後,很快就淡定了下來。
嚴格些說,她的注意力是被旁的事情分散了。
初春,迎來了春季招兵。
農村青年想要争出路,一是念書,另一個就是當兵。
所以招兵通知一發出,不止是曹留歡喜,整個縣都熱鬧了起來。
而山順村,也叫山順生産大隊,拿到了兩個入伍名額。
報名這天是星期一,班裏的同學們大多去了縣城武裝部瞧熱鬧。
陳家三兄妹,是少有老老實實聽老師上課的學生。
只是下課鈴響後,性格跳脫的陳君還是坐不住了,提議翹課去縣城。
陳義無所謂,只溫和笑道:“你不怕被爸還有大哥收拾就去,別拉着我跟六妹。”
其實也很想去的陳弄墨一臉正經勸蔫噠下來的四哥:“就二哥那體格跟腦瓜子,還是高中畢業生,肯定能選上的,咱們只要等好消息就行。”
陳君撇了撇嘴,懶洋洋的趴在破舊的課桌上:“我當然知道二哥能選上,我又不是想去看他。”
他好奇的是那些來選拔新人,穿軍裝的軍人好嗎?
那麽多軍人呢,說不定還有四個轱辘的軍用卡車。
多神氣?瞧上一眼也值了。
要是再能摸上一把,夠他吹噓一年的。
越想心裏頭越癢癢的陳君屁股像是長了刺,扭來扭去的不得勁兒,視線還時不時的瞄向安靜看書的弟弟,期待他改變主意。
陳義懶得搭理他,只是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遞給同樣盯着自己的妹妹,溫聲哄:“別學四哥,上學就要好好上。”
陳弄墨接過糖,剝開糖紙放進嘴裏,然後遞給五哥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見狀,陳君生無可戀的耷拉下眼睛。
而後,半分鐘不到,又氣哼哼捶桌,一臉的嫉妒:“還是三哥好,就在縣城念高中,想看擡腿就去了。”
陳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