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二天。
心裏惦記着事, 高晴起了個大早。
她從櫃子裏翻出電熨鬥,敲響了兒子的房門。
門很快就被人從裏面打開。
高晴提起手上的東西,剛要說什麽,就發現兒子身上, 正穿着熨燙到板板正正的白色襯衫。
她的目光頓了頓, 突然就覺得自己白起這麽早的床了。
轉身準備回去睡回籠覺時, 又到底有些好奇:“你這衣服...用什麽熨燙的?”
虧她昨晚臨睡着前想起襯衫壓在櫥裏會有褶皺,惦記着發揮發揮慈母心腸,起早幫兒子熨燙來衣服着。
沒想到人自己就拾掇的挺瓜瓜。
這才早晨五點吧?胡子都收拾的幹幹淨淨了。
年輕人...啧啧啧...
高晴的視線又在兒子身上掃了一圈。
別說, 這手藝比她的好。
想到昨天晚上熨燙衣服的艱難過程,再看看母親手上的電熨鬥, 邵铮也是一言難盡。
他沒回答, 而是反問:“媽,您有這玩意兒昨天怎麽不說?”
高晴見兒子顧左右而言他,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你用茶缸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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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铮...
高晴差點沒笑出來:“還真是?”
邵铮...
“行了行了,少朝我甩臉子啊,媽這不是年紀大,忘了嗎?”
也就在這個時候, 母親才會承認自己年紀大,争辯不過的邵铮黑着臉想關門。
高晴卻沒有放過他, 而是八卦兮兮問:“你昨天跑樓下燒了多少次熱水, 才把衣服熨燙這麽整齊啊?”
回答她的是直接關上的門板。
高晴:“哈哈...”
聽着門外母親的笑聲, 邵铮惱怒一會兒,自己也覺好笑的搖了搖頭。
昨天熱血上頭,拎着熱水樓上樓下跑。
還擔心吵到人, 全程蹑手蹑腳。
來來回回忙活了兩個多小時。
當時不覺得,只要一想到聿聿會因為他穿白襯衫多駐足幾眼, 就渾身都是勁兒。
如今冷靜下來,才發覺這種行為有多麽傻不愣登。
都說春天猴兒面,陰晴随時變,在陳弄墨看來,九月的初秋也不遑多讓。
昨天還是瓢潑大雨,今日又成晴空萬裏,正是游湖的好氣候。
知道妹妹今日的目的地,陳君表示拒絕,轉身就跟着邵司令員去了部隊體驗生活,反正妹妹交給邵铮哥他放心。
見四哥如同撒歡的二哈,沒心沒肺,陳弄墨心情突然就有一瞬間的滄桑。
這娃,将來不會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吧?
“怎麽了?”邵铮拎着包袱從廚房裏出來時,就見到小姑娘望着大門的方向發呆。
陳弄墨搖頭:“沒怎麽,咱們走吧?”
“好。”
“邵铮哥還有多少天的假期?”車子行駛出去後,陳弄墨開口打破兩人之間有些不自在的氣息。
邵铮避開陡然竄出來的貍花貓,松開離合才回:“還有2個星期。”
陳弄墨視線随着那只迅捷的白色貍花貓轉動,直到它再次平安紮進草叢裏,才笑着收回視線:“那等我跟四哥走了,你還有時間多陪陪家人。”
聞言,邵铮面上的表情沒變,因為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按時間算,你爸媽應該這兩天就有消息了,是打算直接去N市嗎?”
陳弄墨搖頭:“我是想去的,就是不知道爸媽同不同意。”
現在是73年,離這場政治風暴結束還有3年多,她高興父母提前平反,卻也擔心再有變故。
以父親的城府,應該也清楚這其中的不穩定性。
所以,她想要常年留在他們身邊,近幾年多數不大可能。
邵铮一直知道小姑娘是聰明通透的,兩人相處時,往往叫他有一種跟同齡人相處的錯覺。
他想,這也是他在一見鐘情之後,迅速淪陷的最大原因吧。
如今聽着她有些含糊的話語,更覺小姑娘聰慧。
但這種事情,他也不知道怎麽安慰,最終也只是說了自己的觀點:“也別太擔心,天快亮了。”
J市三面環水,游湖的地方挺多。
車子開了二十幾分鐘就來到了一處景點。
九月初,學校已經開學,今天也不是星期天。
陳弄墨本以為沒什麽人,但等到了湖邊的售票亭買票時才發現,人還挺多的,且大部分都是年輕男女。
“聿聿,走這邊。”邵铮買好船票,回身才發現小姑娘已經站在了入口相反處。
擡腳往男人走去時,陳弄墨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記憶似乎竄了年代。
在她印象中,游湖哪怕不是游艇,也該是那種小鴨子造型,人坐在小船裏頭,只要蹬腿踩就可以。
卻哪裏能想到,現在的船是最古老的小木船,手動搖漿的那種。
“不喜歡?不喜歡咱們就換一個項目?”排隊等着上船時,聿聿面上不見歡喜,邵铮便提議換地方。
陳弄墨搖頭,擡手捋開吹到臉頰上的發絲:“沒有不喜歡,主要是我不會劃船。”
邵铮挑眉:“真不是不喜歡?”
“真的沒有不喜歡。”
男人斂下狹長好看的眸子,定定在小姑娘的面上逡巡了好幾圈,确定沒有看到不願,才笑:“不用你劃,我會。”
這時,安排放船的大叔喲呵聲傳來。
兩人齊齊朝着前面看去,才發現排在他們前面的只剩下一組人了。
也是一對年輕男女,兩人面頰都帶着紅,再加上那不自在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來約會的。
也是身處在當下陳弄墨才清楚,後世很多記載太過片面。
就比如處對象這事,只要不太出格,約會根本不算稀罕,甚至大環境都在鼓勵進步青年們自由戀愛。
當然,談一個沒事,八爪章魚那種搞破鞋的,還是得坐牢。
陳弄墨盯着安排放船的大叔,見他先扶着男人上了船,才回頭來扶女同志。
明白了登船流程,她自覺挪到了男人的身後。
不想輪到他們的時候,那曬的黝黑的放船大叔還來不及伸手扶人,邵铮長腿一跨,人就穩穩的站在了船上。
然後回過身,朝着小姑娘攤開大手。
本是挺稀松平常的一個動作,在這一刻,卻像是染上了什麽特殊的意義般。
陳弄墨有些怔愣的仰起頭看人。
男人長身玉立,背對着光站在那裏,也不催促,只靜靜的攤着手等待。
說是俊美如神抵有些誇張,但她的确因為這個動作亂了心跳的節拍,脖子到耳後根也開始升溫了起來。
其實陳弄墨可以自己上去的,雖頂着一張嬌弱古典美人臉,但她是個能扛着大桶礦泉水,行走如風的女漢子。
可...她垂下長睫,視線再次接觸到男人大手後,抿了抿唇,到底還是順應內心,強自鎮定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裏。
男人很白,冷白皮那種,但當兩人的手相交在一起,看到自己明顯比對方還要白上幾個號,除了悸動外,陳弄墨莫名又多了高興之感,覺得自己這波贏了,幼稚的不行。
而邵铮,在小姑娘那軟玉般的手落在掌心裏的瞬間,下意識攏了起來。
他眉目不動,仔細扶着人坐好,立馬松開手,坐到了對面。
船很小,身高166的陳弄墨并不覺的怎麽拘束,但足有188厘米的男人就有些伸不開腿了。
這種時候,陳弄墨慶幸考慮到游玩方便,穿了褲子。
她将腿往左邊側,試圖空出位置,好叫邵铮的腿能放的舒坦些。
但事實就是,船只太過迷你,她的側身不僅沒叫男人的長腿釋放多少,反而讓她的身體別扭了起來。
是物理意義上的別扭,她懷疑再過一會兒,腰得抽筋。
且...調整時,兩人的膝蓋,不可避免的碰觸到了好幾下。
難不難為情的先不說。
眼下最重要的是,經過她的不懈努力,不大的小船晃蕩了起來,随時有翻船的危險。
陳弄墨的游泳技術一般,最多只能埋在水裏憋着氣撲騰兩下,擡脖子透氣就下沉,實在不想掉到水裏。
站在一旁的大叔顯然已經見慣了,熟練的指揮:“這位男同志,你往中間坐坐,對,這樣能平衡一點...男同志你再把腿岔開...再岔一點,對,女同志你的腿放在男同志的腿中間。”
随着大叔話音落下,腦袋快要冒煙的兩人總算僵硬的調整好了坐姿。
腿是自在了,但...也更尴尬了。
陳弄墨從來沒有哪一刻,這麽害羞過。
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此刻整個人都是紅色的,她努力板着臉,試圖讓自己從容些:“叔,他們為什麽不用這麽坐。”
她說的是前面那對情侶。
早知道要這樣,她跟邵铮哥根本不會上船。
現在倒好,本來游玩是為了娛樂自己,這下全娛樂了大衆,別以為她沒聽見岸上排隊的人正在看他們笑話。
黑臉大叔笑出一口大白牙,洪亮着嗓門道:“你對象個兒高啊,大塊頭的都這麽坐,你說的那小夥子,只到你對象咯吱窩吧?哪裏用得着這種姿勢。”
說着,還指了指不遠處,努力劃船,卻一直在原地打轉的男人。
這話說的,不僅傷害性大,侮辱性也極強。
陳弄墨沒想到大叔說話這麽不講究,完全不敢看不遠處的那對情侶,更顧不上解釋兩人不是對象這事。
倒是那男人是個好修養的,大大方方回了個笑:“可不是,但個子小也有好處,比如這會兒。”
這話一出有人哄笑,有人卻像看傻小子般的看着小夥子。
大叔也是,黝黑的面龐上全是恨鐵不成鋼。
陳弄墨深恨自己看懂了大叔未說出口的話語,同時也生怕他再說出什麽驚悚的話,正要催促邵铮哥趕緊離開。
就見對面的男人準備起身。
她長睫顫動了下,突然明白了他想要做什麽。
不想大叔直接用撐杆抵住船只,在兩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熟練的将船帶人往湖裏送了送。
船兒悠蕩,船上的陳弄墨與邵铮面面相觑,一時都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才合适。
半晌,再次聽到大叔吆喝着将又一艘小船推出來,兩人才齊齊回神。
邵铮握緊雙槳,皺眉解釋:“我還是小學的時候劃過船,忘記腿施展不開這事了,對不住,我現在就靠邊,咱們去別的地方。”
他是想與聿聿好好相處沒錯,卻沒想過以這樣的方式。
陳弄墨之前見邵铮哥準備起身,就已經猜到他的打算了,所以這會兒聽到他的建議,并沒有意外。
其實如果是普通朋友,她不會這麽難為情,她也從來不是個容易害羞的。
但對方哪哪都長在她的審美點上,是她有着好感的,極為優秀的異性。
臉紅心慌這些,曾以為離的很遠的情緒,方才完全脫離了她的控制。
“...不用,來都來了,我們就玩一會兒吧。”最終,陳弄墨聽到自己這般說。
聞言,邵铮握着木漿的力道緊了緊,定定的看着人:“不勉強?”
“...不勉強的。”話音落下,陳弄墨不再看對面的男人,側過頭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想到方才發生的囧事,又好笑的慢慢勾起了嘴角。
她不知道的是,澄澈如鏡面的水面完整的記錄下了她的笑容。
邵铮盯着水中倒影,突然也低頭笑了聲,低低潤潤,煞是好聽。
待小姑娘好奇看過來時,也不說話,只勾着唇,搖漿往湖中央去。
一開始他不怎麽熟練,但很快就能掌握技巧。
等小船晃悠到湖中心時,日頭也漸漸大了起來。
“包裏有喝的。”邵铮臉上依舊有淺紅,不過這一次卻是劃船劃的。
陳弄墨看向一直放置在腳邊的綠色大包。
“我不好動,你體重輕,自己拿。”
聽了邵铮哥的分析,本來沒多想的陳弄墨下意識放輕了動作。
直到慢慢将包裹放到腿上,才虛出一口氣。
而後,她又哭笑不得道:“這船劃的也太危險了。”
說話間,她已經将包裹打開。
出門的裝備都是邵铮哥準備的,她這才發現,裏面除了喝的,還有一套幹淨的衣服,是女款的。
陳弄墨從裏面抽出帽子戴在腦袋上系好,才問:“這衣服做什麽的?”
邵铮不自在的輕咳了聲:“在友誼商店買的,覺得合适你,之前一直沒找到機會送,今天游船,擔心有個萬一,就給你備了一套替換。”
怎麽說呢,感動肯定會有,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事,這個男人全部都考慮到了。
但她可能太污了,這一瞬間,更多的是好奇,如果真的落水,內衣褲咋辦?
“怎麽了?衣服不喜歡?”邵铮一直觀察着小姑娘的反應,總覺得她此刻的表情不像是高興。
“喜歡的,你眼光比我大哥好。”想到大哥大紅大綠的審美,陳弄墨覺得包袱裏的小碎花襯衫,和黑色背帶裙簡直就是潮流。
邵铮松了口氣,慶幸自己當時聽了營業員的推薦:“那你剛才在想什麽?”
真實想法當然不能說,于是陳弄墨端着張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臉,笑眼彎彎哄人:“哥你穿白襯衫好看,下回給你多做兩件。”
“哦...哦,好!”邵铮臉又紅了,同時心裏也滿足的不行。
雖然沒有落水,也沒露肌肉。
但得了聿聿一句穿白襯衫好看。
昨天夜裏的犯傻。
似乎...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