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一夜秋風來, 又到了萬物豐收的季節。

陳弄墨帶上草帽,套上長袖襯衫,跨上水壺,騎着二八大杠往村裏出發。

現在是77年9月中, 依舊是集體公有制, 農忙任務還是由村幹部按勞分配。

農民搶收是最辛苦的, 每年這種時候,不管陳弄墨如何給家人食補,他們依舊會黑瘦上一大圈。

陳弄墨依舊不被允許下地, 每天只要收拾家務,料理三餐。

但大熱的天, 擔心家人們吃不消, 總要騎自行車給送涼水或者切好的瓜果等物。

這天同樣如此,她騎着自行車, 歪歪扭扭穿過金色麥地,邊與村民們熱情打招呼,邊在人群中尋找秋華媽媽跟宗爸爸的身影時,耳邊就傳來了熟悉的大嗓門:

“老六, 我們在這裏。”

陳弄墨順着聲音瞧過去,那在大片金黃色之中, 跳躍着揮手的可不正是四哥。

是了, 農忙時節, 四哥回來幫忙了。

至于五哥,3年前的7月份,以內推考試第一名的成績進入了政府。

因為表現太過優秀, 今年農忙時節也沒能回來,說是跟着領導去省裏開會去了。

“不是不叫你過來嗎?這裏有水喝。”22歲的陳君已經徹底褪卻了少年人的輪廓, 變得更加英氣挺拔了起來。

當然,這些都是唬外人的,畢竟哪怕只是省委/書記的一個司機,也有很多人想要走他的路子接近領導。

冷臉什麽的,在工作期間很有必要。

在家人面前,他跳脫的性子與18歲時的差別不大。

陳弄墨看着快跑過來的四哥,人也從自行車上下來:“沒事,騎車幾分鐘的事情。”

“這哪裏是時間的問題,是怕你摔倒,就你那騎車技術,腿又短,根本夠不着地面,真要出事了,連撐住的機會都沒...怎...怎麽了?幹啥這麽看着我?”陳君從妹妹手上接過自行車靠在身上,又去卸她身上的三個水壺,等将水壺全都挂到自己身上,才發現妹妹正表情奇怪的盯着自己。

陳弄墨木着表情斜視越發俊朗的四哥,沉默幾許才感慨道:“好好的大小夥子,偏偏長了張嘴。”

撂下這句話後,她就按着頭頂的遮陽帽,大步往秋華媽媽跟宗爸爸那邊跑去。

陳君立馬擡腳追,無奈身上挂了三個裝滿水的水壺,手上還要推着自行車,在田間小徑中根本施展不開,只能氣惱的對着跑出去的妹妹喊道:“臭丫頭,不要以為你快要結婚了,我就不敢揍你。”

正與妻子往田埂上走的陳宗聞言直接黑了臉,瞪着兒子冷冷道:“說的什麽晦氣話?”

“怎麽晦氣了?”還不待兩個孩子有什麽反應,曹秋華就不幹了:“人小邵都30歲了,難不成還想叫人等到40啊?”

想到這幾年小邵那孩子對閨女的用心,丈母娘表示很滿意。

陳宗...

“結婚的事情不急,咱們先喝點果汁降降溫。”父母為了自己的事情拌嘴,夾在中間的小棉襖熟練的站出來緩和氣氛。

嗯...相當熟練了。

“什麽果汁?”曹秋華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

一邊拿着毛巾往臉上擦汗,一邊接過水壺。

“西瓜汁。”陳弄墨又将另一個水壺遞給了宗爸爸。

雖然沒有榨汁機,弄的費勁了些,但将西瓜汁吊在水井裏涼上兩個小時再喝,是真的解暑,累也挺值。

“結婚的事情你跟小邵商量好了嗎?”既然提到了這個話題,四人坐在麥稈上,邊歇息邊喝果汁時,曹秋華就随口問問閨女的意思。

訂婚那會兒,聿聿親口答應3年後結婚,現在馬上都要進入77年的10月份了,兩孩子別說結婚了,連個具體的章程都沒有。

當然,也不是非要在今年結婚,只是覺得結不結的,都得跟家裏說一下,他們做長輩的好準備起來。

“放心吧,年底之前肯定會結的。”主要是兩個月前,邵铮哥被調職回了J市,到了新的單位,一切都得重新摸索、适應,這會兒結婚太過匆忙。

再加上,她打算考J市外國語學校讀大學,讀書結婚正好能一起。

倒不是她不重視,主要是這些年坐車坐怕了。

想到這三年去738部隊,跟N市的坦克師部隊坐車的經歷,她就覺得頭皮發麻...

說來,三年時間即短又長,家人也是各有經歷。

父親陳德茂去年九月份升到了司令員。

當然,司令員與司令員也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

直白些說,如果軍銜制沒有取消,正大軍區的邵司令員是上将,那陳德茂司令員就是少将。

大哥雖還是團長,但聽對象說,738部隊的陳旅明年年初就要調職,組織內部已經定了大哥陳武聞作接班人。

也就是說,不出意外的話,大哥會在36歲這一年,晉升到旅級。

在整個國內,并不算獨一份的優秀,畢竟近代歷史上,還有29歲坐到旅長職位的。

但...也算是鳳毛麟角的存在了。

至于二哥三哥,這兩年陸續拿到了軍校的推薦名額,念了大學。

四哥五哥依舊在卞家學習,但陳弄墨知道,下個月,恢複高考的消息就會鋪天蓋地的襲來。

那時候,才是他們三兄妹的機會。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今年能結就好,就是不知道老三什麽時候結婚,算起來他跟雲春也處三四年了,可別黃了才好。”這幾年,在外當兵的三個兒子每個人只回家一次。

老三陳懷是前年帶着雲春回來的,兩人之前在J市已經訂了婚,回來山順村後又辦了一場。

本來還以為倆孩子會很快結婚,不想計劃趕不上變化,陳懷進入軍校讀書後,婚事就放了下來。

曹秋華還挺喜歡雲春那姑娘的,真怕時間久了,人家不願意等老三那憨貨。

陳弄墨想起半個月前跟三嫂通的電話,笑說:“您放心吧,他們的感情好着呢,上次三嫂跟我提過一嘴,說是等三哥畢業就結婚。”

“什麽時候說的?你怎麽沒告訴我?”曹秋華立馬歡喜問,老三明年就能畢業了,也就是說...還有八九個月的時間?

“就是聊天的時候随口帶到一句,忘記跟您說了。”

“哎!也沒事,只要兩個孩子沒有鬧別扭就好,那我可得好好準備準備了,這時間啊,過的太快了...”

陳弄墨又陪着家人聊了一會兒,等他們将壺裏的西瓜汁全都喝完了,她才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屑,準備離開。

“秋華,你也跟閨女回去。”陳宗拎着鐮刀,戴上草帽往麥地裏走去,見到妻子打算跟着下來,立馬皺眉阻止。

陳君也勸:“是啊,媽,也沒多少了,您回去歇着,咱們把您那份收拾了,大家也不會說什麽的。”

曹秋華望着剩下不到五分地的面積,只遲疑了幾秒,便答應了下來:“那行,我就先回去,剛好時間夠,晚上炖些下飯的好菜。”

說着,她将手上的鐮刀遞給丈夫,這些農具下工後,都得交到記分員那邊。

陳君點菜:“我想吃酸菜大骨棒,做的辣一些。”

曹秋華從閨女手中接過自行車,聞言應了一聲:“行,看着些你爸,他一把年紀了可別太拼。”

陳君笑出一口白牙:“哎,知道了。”

陳宗...誰一把年紀了?

陳弄墨騎自行車的技術不行。

二八杠又大又笨重,再加上騎的機會不多。

所以,相對于騎車,她更擅長跳車。

這不,剛到大路上,秋華媽媽才說了一句:“上。”她人已經輕飄飄的落在了後坐。

九月份,漫山遍野的綠意還未凋零。

豎立在泥土小徑旁,堆砌在蔥郁的山林間。

這是陳弄墨平日裏最喜歡的鄉村油畫。

若再能從綠意中窺見幾朵小野花,她定然會高興的駐足歡喜。

但這會兒秋華媽媽提到結婚這事,她的心情還是多少受到了影響。

婚是肯定要結的,畢竟她是真心滿意邵铮哥。

大學也必須要念,這關系到她後半輩子的工作。

但無論哪一樣,都代表着,她得與秋華媽媽還有宗爸爸他們長久分開。

這三年,秋華媽媽頭上的白發又多了不少,就連一直強壯的宗爸爸,鬓角也染上了銀絲。

這些無一不在告訴陳弄墨,爸媽老了。

認真算起來,再過幾年,秋華媽媽都60歲了,的确到了衰老的年紀,這是自然規律,每個人都得遵循。

但衰老也意味着...體弱多病的開始。

作為女兒,她自然希望兩人能夠健康長壽到百歲。

可防範意識同樣不能少。

身為司令員,陳德茂夫妻倆每年都會受到專業人士的體檢。

但秋華媽媽與宗爸爸跟父母不同,鄉下醫療水平太差,她跟哥哥們又在千裏之外,萬一兩人又沒将小病小痛放在心上...

每每想到這裏,她就覺得窒息。

不行,還是得跟哥哥們商量商量,最好能勸他們跟着去J市定居...

“咦?前頭是不是老五?”快要到家時,曹秋華遠遠就見到一個瘦高的身影。

陳弄墨回神,抱着秋華媽媽的腰,從後座探出腦袋...

還真是五哥。

“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要去省裏開會?”自行車到了跟前,閨女落地後,曹秋華也從車上下來,一臉慈愛的打量三個月沒見的小兒子:“瘦了,夥食不好嗎?”

其實一點沒瘦,還結實了幾斤的陳義從母親手裏接過自行車推着,笑道:“會議結束了...夥食挺好的,主要是想媽做的菜了。”

曹秋華被兒子哄的高興:“這次回來能住幾天?媽天天給你做喜歡吃的。”

“五天,等農忙結束再跟四哥一起回去,對了...”陳義看向跟在身邊的妹妹:“有件事要跟你說。”

陳弄墨擡頭,視線在接觸到五哥眸底的激動時,心頭一動,莫非...

她的猜測沒有錯,就見這些年,越來越不喜形于色的陳義語氣中難得帶上了激動:“...有內部消息,沒有意外的話,今年冬天就可以恢複高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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