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冰霜閣空無?一人, 一陣清風吹過來,吊挂在長廊的珠簾互相撞擊,叮當作響, 大門門板上,兩人衣袍錯亂交疊。

時柒剛才一番動作下?來,牽連着氣喘籲籲, 眼帶警惕地看沈拂塵。

而他則半俯下?來, 一手抵住她的肩頭往門板壓,一手握住她的脖頸,桎梏着不得動彈, 別提離開冰霜閣半步了。

壓制的力量過于?強悍,時柒一時間掙脫不開。

更何況,她本就有愧于?他, 若不到萬不得已之際,不想對他動手。

當然, 涉及自己性?命和白葉的事, 時柒絕不會讓步。

她就是怕死,太疼了。

當年跳進斷魂深淵的時候不知道會這麽疼,好像是有無?數的刀片一刀一刀地割掉肉,再将魂魄抽出來淩遲處死般地絞碎。

還?因為跳進去之前被刺了一劍,裏面那些惡鬼便逮住那個傷口鑽進去, 啃食她的血肉。

時柒都能清楚地聽見它們咀嚼的聲?音。

這才是最折磨時柒的地方。

千萬只惡鬼同時進入她的身?體吃肉喝血啃骨, 這世間鮮少有人能忍受得了那種?痛苦,時柒當時真的恨不得立馬死去。

可她跳進斷魂深淵後,整個身?體都被惡鬼從?劍傷那裏進去占據了。

想自己給自己個痛快都做不到, 只能慢慢地受折磨死去,就這樣看着那些惡鬼一點兒一點兒地吃掉身?體。

身?體快被吃完那一刻, 她想的居然是終于?可以死了,想來都可笑。

思緒轉回到現在,時柒也還?是忘不了那種?疼痛,望着沈拂塵,日光洋洋灑灑地落到他臉上,卻暖不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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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前也沒?見過他這個樣子,此刻毫無?應對方法?,興許這便是傳說中的不是在沉默裏爆發,就是在沉默裏變态?

怵得慌。

沒?想到他看着瘦,卻那麽有勁兒,一拉、一拽、一壓,簡單的幾個動作,差點沒?把她半條命兒拿走。

即使他們周圍流轉的氣息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仿佛下?一秒就要打起來一般,但從?哪個角度看起來都顯得有些詭異的旖旎。

時柒腦海裏掠過不少念頭,其中最強烈的便是沈拂塵要親自折磨死自己,單是想想,心尖兒和雙腿都發着軟。

就他那見血也不帶有半點兒憐憫的樣子,不得把她往死裏折騰。

造孽的系統,百年前它見她死了就溜之大吉,什麽話都不說一句話,如今,剩下?僥幸重生的她收拾爛攤子。

越想越慌,時柒本能地擡手覆上沈拂塵握住自己脖頸的手背,想拿下?來,可奇怪的是他分明?不用力,卻怎麽也拿不下?來。

放棄了。

她舔了舔自己幹燥的唇,放緩語氣道:“君離仙尊?”

再來那麽一遭,時柒的魂兒恐怕都得散了,剛撞向門板的那一刻,能感受到那碎屑也被震了出來。

她五髒六腑似也移了個地兒。

他不應,時柒也不厭煩地再叫一聲?:“君離仙尊?”

沈拂塵的廣袖垂下?來,腕骨因指節在束縛着人而青筋微顯,随風拂過她胸口、鎖骨,時柒有點兒癢,不禁想動一下?身?子。

只是稍微動一下?又被原封不動地壓了回去,又撞了下?門板。

時柒這回想宰人的心都有了,氣呼呼地擡頭。

瞧着沈拂塵那張喜怒不形于?色的臉,又想起以前自己的所作所為,火一下?子熄了。

“你?先放開我,我跟你?進去。”她扔掉尊稱,讓步了。

本來後面還?有一句“你?接下?來想怎麽樣對付我,只要不殺我都可以”,但時柒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太折磨人的對付,她還?是會接受不了,怕是會反射性?地反抗,給自己留多?一條後路總會是明?智的選擇。

大熱天?的,貼着一具男子軀體時柒渾身?不自在。

沈拂塵視線掃過她出了些薄汗的臉,終于?松開了手,可怕的是他那番動作壓制過去,卻氣息不亂半分。

折騰了那麽一會兒,兩人拉開距離後,時柒暗暗地扯了扯自己被壓歪的領口,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他。

青年身?上的薄薄白衫褶皺得不成?樣子,束腰的玉腰帶也不知何時被拉得稍移了位,沒?了平常的衣冠斯文。

他們這模樣若是被人瞧了去,怕是得傳出什麽閑話來。

“你?若再跑,我會殺了你?。”他垂着眼,那睫毛的陰影成?排落下?,襯上那一張如畫似的面孔,看着溫和無?害極了。

時柒瘦肩微抖。

頂着這樣一副溫良的模樣說出這種?話,普天?之下?大抵也只有沈拂塵了,當初自己還?不知死活地招惹他。

百年前她怎麽就沒?發覺不妥呢,大概是被這副皮囊蒙蔽了雙眼。

沈拂塵唇角竟牽起一道淺淺的扭曲弧度,卻又不似笑,擡步往冰霜閣深處去,曲廊的珠簾、風鈴輕輕地劃過他的肩頭。

她望着沈拂塵漸行漸遠的背影,掌心都出了薄薄細汗,回頭看了一眼冰霜閣的大門,不敢再邁出,痛心疾首地認命跟上去。

冰霜閣與南枝門主的隐星閣不同,只有沈拂塵一人住。

除卻李憐雪和謝舟偶爾過來請安外,冰霜閣空蕩蕩的,跟它的名字一般,冷冰冰,沒?有溫度的。

聽說沈拂塵以前就是一個人在這裏長大的,小時候父母也不在這裏住,等到他五歲的時候再過來将之重塑骨肉。

時柒可受不住這種?寂寞。

一個人待這麽大的地方,沒?人陪自己說話,她肯定得瘋。

所以一路走過去,她都看不到半個屬于?其他人的身?影,越往裏走越瘆得慌,每逢擡起腳向前走一步都需要極大的勇氣。

沈拂塵似乎也不擔心時柒會再生逃走的心思,此番頭也不回地徑直往目的地而去,只留給她一道素白、不食人間煙火的背影。

時柒邊走着邊揉自己的太陽穴,心道,這日子沒?法?過了。

不能回家也就認命了,她想安安分分地過完這一輩子不行麽。

半刻鐘後,沈拂塵在一間種?滿花草的房屋前停下?,暫時沒?進去。

時柒見此便加快了步伐,拖着沉重的雙腿立于?可以稱得上是“花屋”的房屋前,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沈拂塵推開了“花屋”的門,先行進去了,她緊随其後。

一進去,鋪天?蓋地的花香充斥着時柒的鼻腔,她一時間沒?習慣過來,猛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放眼看去,入目皆是各式各樣的花,懸挂在房梁攀爬着、擺放在木架子、随意擱置于?地上的都有。

沈拂塵行至一盆無?義草前,将陶盆輕輕轉動,一扇石門緩緩地向裏敞開,露出裏面漆黑到極致的地方。

時柒惴惴不安,止步不前。

他拿起一盞油燈,半扶着衣擺彎腰探入,她都沒?力氣問這裏是什麽地方了,把握着一步的距離跟着。

伶仃的火苗兒照亮石道,往裏走變得寬敞,兩道細長身?影交錯投落。

石道時而拂過風,火苗兒明?明?滅滅,沈拂塵半張臉上的陰影也随着晃動,令人瞧不清底下?的表情。

時柒走着走着,跟他并肩而行了,她好奇地打量着石道,垂在身?側的手随着走動微動,不經意地擦過他。

一碰上,時柒就縮回手了。

沈拂塵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靜到猶如萬年死水,無?論如何撩撥也不會起波瀾的地步。

在時柒看來,他是不喜她碰他。

時柒幹脆把雙手別到背後放起來,她記得他在冰霜閣門前說的話,若再跑,便殺,那不跑應該就不會殺。

和氣生財嘛,能不打就不打。

她緊繃的身?體慢慢地放松下?來。

石道盡頭光亮一片,擺放着數不清的燭火,有一塊晶瑩剔透的石頭懸空地浮着,沈拂塵吹滅了油燈,随手地放到了一邊。

時柒左手放到右手手肘底下?托着,右手撐着下?巴,眼珠子靈動地轉動着,有幾分認真地審視着眼前的石頭。

空氣安靜了幾秒。

沈拂塵割破他的指尖,滴血進去,啓唇道:“把你?的手放上去。”

時柒還?算聽話地把手放到那散發着血色光芒的石頭上,她怎麽會不知道這是真言石,但事到如今,可以不放麽?

他問:“你?可是魔族白時柒?”

她不過是遲了一秒沒?回答,一陣蝕骨之痛傳遍全身?,冷汗瞬間布滿額頭,滴答地落下?,脫口而出道:“是!”

沈拂塵毫無?憐香惜玉之心,望着香汗淋漓的時柒,再問:“你?是如何複活到仙門弟子時柒身?上的。”

這次她學機靈了,馬上回答:“我不知道。”

重生這一件事,時柒只能說是純屬僥幸,如果自己有複活的能力也不會等到死了百年之後再複活。

他望着她被漫天?燭火映照着的側臉,仿佛不知疼痛般輕壓過自己割破的指尖,“那你?可知魔族之首白葉為何要奪走聖火之果。”

時柒還?是搖頭:“我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白葉為什麽要奪走聖火之果,猜也暫時猜不到。

真言石顏色沒?變化,證明?沒?撒謊,沈拂塵走到時柒面前,拿出一塊帕子給她擦過落到下?颌的汗,漫不經心地,沒?含一絲情愫。

這舉動有些親昵,時柒黛眉輕蹙,略有排斥性?地偏開頭。

沈拂塵沒?錯過她的表情,拭擦的動作一頓,聲?音輕得像一片能随風而飄的落葉,“你?可曾後悔當年那樣對我。”

時柒一愣。

爾後也理解他為何突然問這個。

她幾乎沒?有遲疑地道:“後悔,如果老天?爺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發誓,絕對不會再那樣對你?,對不住。”

真言石顏色依舊沒?變化,還?是沈拂塵滴進去的血色,他輕顫着眼睫擡眸直視她,語氣卻聽起來稍怪,“是麽。”

可憐時柒壓根沒?聽出來,連忙應道:“是,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說完,她還?怕他不信,用空出來的那一只手指着真言石,“你?看,它的顏色沒?有變化,我沒?有撒謊。”

沈拂塵收回給她擦過汗的帕子,看似随意地放進了袖中,瞥了一眼真言石,神色不變。

他低聲?輕語透出些許古怪,“我的心魔因你?而生。”

這不長不短的一句話掀起時柒心底裏的驚濤駭浪。

千算萬算都沒?能算到沈拂塵的心魔居然是因為她而生,不少古籍記載過心魔,觸發心魔産生的原因也很多?。

其中有一條,時柒記得清清楚楚,被折辱過的人在修習過程中容易心術不正,凝聚世間惡念,産生心魔。

這般算來,她欠他的更多?了。

時柒心懷少許愧疚,緩緩地放下?搭在真言石上的手,誠摯地問:“那有辦法?解決麽,我可以幫上什麽忙?”

沈拂塵微微掀起眼簾看她,眼神令人琢磨不透。

辦法?自然是有的。

——那就是她死。

如此一來,心魔便會散了。

沈拂塵沒?說話,拿起那盞油燈便轉身?出去,單薄的脊背被攏在衣衫之中,仿佛能見到背上凹凸有致的蝴蝶骨。

時柒沒?得到他回答也不惱,本以為自己會因過往的事遭到對方報複,而他只是按規矩辦事地用真言石審問。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而且看情況,沈拂塵好像也不打算把自己是魔族白時柒一事告訴仙門,應該是想先把心魔解決掉。

時柒懊惱地敲了一把自己的腦袋,快步地跟上去,拿過他的油燈,為之照明?,讨好地道:“我來拿就好。”

油燈被少女拿着,燭火靠得她很近,面上的細小絨毛也清晰可見。

沈拂塵靜靜地看了她幾秒,空了的五指緩緩地合攏,眼簾微斂。

不到片刻,他們便從?石道出到了擺滿花草的房子裏,時柒剛才沒?仔細看,現下?才發現有蝴蝶,五顏六色的都有。

她看着唇角無?意識地彎了起來,喜歡地伸手過去碰了碰。

可下?一秒,時柒的唇角弧度回落了,笑容消失,這些蝴蝶不會動,但确實是真真切切的蝴蝶,指尖上的觸感不會騙人。

沈拂塵見她停下?不走了,似略感疑惑地問:“怎麽了?”

時柒讷讷地轉頭看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卻又不太确定,“它們怎麽不動?”

沈拂塵擡手輕撫過那些形狀圖案都極美?的蝴蝶,動作輕柔,瞧着是喜愛這些蝴蝶的,它們表面看着也像還?有生機似的。

他站在那,似入了畫般。

只聽他淡然道:“這些都是多?年前陪過我的蝴蝶,我當時自創了一個血陣,能讓它們保持着最美?的樣子永遠地“活”下?來。”

時柒想到了現代的蝴蝶标本,雖覺得不太适應,但也盡量沒?露出什麽別的表情。

所以時柒“唔”了聲?便不多?問有關于?蝴蝶的事了,擡手指了指石道,“明?天?還?要接着問下?去麽?”

沈拂塵微搖頭,“問完了。”

她有些驚訝,語氣偏僵硬:“那你?為什麽說三天?後再給仙門答複?接下?來的三天?,我也得留在冰霜閣?”

沈拂塵沒?有說話。

他需要點兒時間考慮一些事。

見沈拂塵沒?出聲?,時柒當作是默認了,不管心底裏有多?不情願跟他同住在冰霜閣三天?,表情也努力不顯露半分。

沈拂塵默不作聲?地看過她不自覺緊抿着的唇瓣,眼神一暗,忽地拿過時柒端着的油燈,往“花屋”外面走去。

他的腿長,雖走得不快,卻很快便拉開了距離。

時柒正思索着東西,陡然地被拿走手裏的油燈,整個人還?處于?懵懵的狀态,摸不着頭腦地摸了摸鼻子。

她小跑了幾步,想跟上去,視線随意往“花屋”側邊一掃,望見懸挂在一株曼陀羅花上空的精致琉璃瓶。

很小,裝着一滴血。

血?

時柒眯了眯眼,鬼使神差地走向那一株曼陀羅花前。

重生前她也殺過不少人,見到血一般也不會大驚小怪,只是種?滿花的房子裏驀地出現一滴用琉璃瓶裝着的血着實新?鮮。

“你?在幹什麽。”

已經走到了“花屋”門口的沈拂塵轉過身?來,油燈晃動着,他五官陷入飄浮不定的燈影之中,卻依然有種?朦胧之美?。

她伸手半空的手讪讪地收了回去,有些鄙視自己多?手多?腳的臭毛病,懲罰似地掐了一把手心肉,然後馬不停蹄地跑向他。

沈拂塵在原地長身?玉立着,油燈照着“花屋”裏面。

時柒素來不注意什麽形象,小跑起來也是,顏色鮮豔的紅簪子插在烏發上,垂在胸前的兩縷長發随着跑動往後飛揚。

裙擺過長,她總會用手扶着跑。

輕薄的天?青色衣衫貼在手腕上微微下?垂,露出半截纖細的手腕,而身?後一片繁花似錦。

沈拂塵一時不太想看她,可不知為何還?是看了下?去。

很快,時柒跑到了他身?邊,輕輕地喘着氣,彎着腰,雙手撐膝,呼出來的熱氣掃過沈拂塵拿着油燈的手背。

那處的皮膚泛起了燙,他不露痕跡地側開了手。

時柒緩了幾秒緩回了氣兒,這“花屋”未免太寬敞了,在外面看着不覺得,進來了才發覺不容小觑。

單是個過道就長得不行,最重要的是她太久沒?運動過了。

一動就大喘特喘,畢竟重生後,別人修煉,她吃喝睡,別人做師尊頒布的功課,她還?是吃喝睡,連腦子都不動一下?。

也不能全怪時柒,南枝門主從?來都不給弟子頒布功課,說有紙上談兵的功夫還?不如實地歷練一番來得好。

她覺得他純屬是懶得批改功課。

走到“花屋”門口陽光明?媚,不像裏頭暗沉,恢複力氣的時柒擡起頭,見沈拂塵拿着的油燈還?亮着,便順便湊過去吹滅。

卻不想剛吹滅,油燈就墜地了。

她吓了一跳,細長的眼睫微微一眨,一滴汗水沿着側臉滑落,表情有點兒一言難盡,他拿一盞油燈都拿不穩麽?

時柒只好彎腰撿起幸好沒?有摔壞的油燈,“還?好,沒?壞。”

沈拂塵撚過被她吹油燈連帶吹過的手指,并不在意油燈壞沒?壞,擡手關上“花屋”的門,往外邊走。

冰霜閣那麽大,不可能只有一間房間,時柒拿着油燈跟在他身?後,想找時機問問接下?來的三天?裏自己住哪兒。

可他走走停停,照料沿途的花花草草,她愣是沒?逮到機會開口。

時柒無?聊透頂,恨不得把花草都弄死,但有賊心沒?賊膽,像個傀儡般地跟着沈拂塵,曬了老半天?的太陽。

她後面實在站不住了,找了個地兒蹲下?來,雙手撐着腮幫子看沈拂塵,斑駁的樹影落下?,他眉眼似點綴着碎光。

清風拂面很舒服,時柒睡着了。

被水澆過的泥土比旁邊的顏色更深,沈拂塵給花草澆水的動作一頓,似有所覺地往後看了一眼。

少女臉頰軟肉被雙手撐得形狀微變,一副毫無?防備的姿态。

他靜默良久,若無?其事地将碰上紅草的手收回來,繼續給花草澆水,直到李憐雪和謝舟過來送飯。

“時柒?”李憐雪小聲?喚時柒。

時柒惺忪着眼睛,臉頰的軟肉還?有被手撐出來的紅痕,似乎是真的剛被叫醒,餘光卻幾不可見地掠過離自己不遠的紅草。

她眸光微閃,斂回放到紅草上的視線,“李憐雪,你?怎麽來了?”

李憐雪瞄了一眼坐在了稍遠處涼亭裏的沈拂塵和正在擺飯菜的謝舟,“我每天?都會來給師尊送飯菜的,你?沒?事吧?”

順着她視線,時柒也看向涼亭。

白衣青年衣冠重回束整,骨骼分明?的手輕搭在微涼石桌上,坐着時,挂在腰身?前的那一塊剔透玉佩被撥到腰側。

此刻他垂着眼,不知是看石桌,還?是看擺放到石桌上的菜肴,亦或是什麽也沒?看,唇色淺淡,冰肌玉骨,毋庸置疑的好看。

時柒心中毫無?波瀾地看了一會兒才回答李憐雪的問題。

“沒?事,你?師尊為了幫我師尊,做做樣子給仙門看罷了,你?不用擔心。”她撿起地上的小石子扔到種?着紅草的盆裏。

不知道為什麽,李憐雪聽出了一絲咬牙切齒的味道。

不過見時柒安然無?恙,她還?是放心的,畢竟也相信自己師尊的為人,“嗯,我每天?這個時候會送飯過來的。”

時柒聽得直皺眉。

她又扔了一顆小石子進種?着紅草的盆子,“一天?只吃一頓?”

李憐雪點頭:“是啊,我師尊一天?只吃一頓飯的,有時還?辟谷不吃呢,你?就委屈一下?,三天?後,我帶你?出去吃好吃的。”

這日子過得太憋屈了。

想回魔族了,時柒好生難受,可不能,回去也沒?安生日子過。

魔族跟仙門積怨已久,仙門本就忌憚魔族,要是她回去了,仙門、魔族現在看似平靜的局面恐怕就得打破了。

時柒腦瓜子“嗡嗡嗡”地直叫。

她似洩憤性?地猛地砸了好幾顆小石子,殊不知撞上了沈拂塵看過來的目光,手一抖,小石子倒是沒?扔歪,還?是扔中了紅草。

被看個正着,時柒下?意識地就想去撿出被自己扔進種?着紅草盆子裏的小石子,卻被李憐雪快速地抓住了手。

時柒:“……”

李憐雪解釋道:“這叫誅心草,有劇毒的,能悄無?聲?息間奪人性?命,任是大羅神仙下?凡也驗不出死因是什麽。”

她接着道:“我師尊有經驗,碰沒?事,而我們什麽也不會,沒?事還?是別碰了,也許碰一下?就沒?命兒了。”

時柒若有所思地看着紅草,不語。

還?在涼亭裏的沈拂塵那眼神似乎蘊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詭谲,不過須臾便收回,接過謝舟遞來的筷子。

而李憐雪則以為時柒被吓到了,拉着她的小手走向涼亭,咬耳朵道:“我今天?特地拿了幾道你?愛吃的菜。”

時柒被李憐雪按坐在沈拂塵的對面,桌前的飯菜香味十足。

她坐下?沒?一陣便掙紮着要起來,“我還?是自己到別處吃吧,我怎麽能跟君離仙尊同桌吃飯呢,不合規矩。”

沈拂塵不疾不徐道:“無?礙。”

李憐雪又把起到一半的時柒按下?去,笑着道:“我師尊都說沒?事了,你?還?怕什麽,快點嘗一下?小雞炖蘑菇。”

她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這李憐雪瞧着纖瘦,力勁兒卻比一般女子要大,一不留神魂兒都被對方按沒?。

時柒如坐針氈,時隔多?年,再次跟沈拂塵同桌吃飯了。

謝舟寵溺地微笑着,擡手拉過李憐雪,便要退下?,他們送完飯會立即離開,第二天?才來收拾碗筷等。

以前也是如此的。

涼亭只剩下?兩個人了,時柒見沈拂塵動筷子了,她才吃,為了不辜負李憐雪的心意,吃了兩碗小雞炖蘑菇。

時柒吃飯期間很是安靜,只剩下?碗筷的清脆碰撞聲?,她也不客氣,餓了差不多?一整天?,以填飽肚子為先。

而沈拂塵吃得很斯文,頗有高門大家的矜貴公子氣質。

吃得快的後果是尴尬,時柒起來也不是坐着看他吃也不是,不過最後還?是選擇了後者。

沈拂塵也沒?看她,安安靜靜地吃着自己的飯菜,相比之下?,他吃飯完全不會發出碗筷的碰撞聲?,幾乎是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時柒這才知道剛才的聲?音都是自己弄出來的,窘迫不已。

眼前這人的一言一行也未免過于?完美?,叫人愣是挑不出一絲差錯,可世上是不會有完全完美?無?缺點的人的。

駐足在樹枝丫頭上的小鳥低聲?啼叫,她緩慢轉頭看向涼亭外,目光似有意又似無?心地落到那一棵誅心草上,微微出神。

待時柒回過神來時,沈拂塵已吃完,放下?碗筷了,此時正看着她。

時柒不太喜歡他用這種?眼神看自己,就像是、像是看死物?一般,刻意忽略了,用自然的語調問:“我這幾晚住哪兒?”

沈拂塵跟她說了哪裏有一間空房便起身?回自己房間了。

月明?星稀,夜間依舊炎熱,沒?有風,不見一絲涼意,時柒拿着一把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給自己扇風。

房間更是悶熱,她便持扇出來蹦跶,冰霜閣沒?有話本子解悶,也沒?有零嘴解饞,待在這裏一天?都猶如坐牢。

也不曉得接下?來兩天?怎麽過。

夜色融融,長廊的風鈴無?風不動,時柒用手撩撥了一下?,那清透的聲?音便緩緩地響起,餘音繞梁。

她繞着院子走了一圈,挑中一棵大樹,輕松一躍,屁股穩穩地坐到粗壯的樹幹上,再倚躺下?,曲一只手到腦後勺托着。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躺在大樹上慢慢地也就沒?那麽熱了。

時柒昏昏欲睡,眼皮差點就要徹底合上了,卻倏然瞧見一道黑影落到不遠處的牆上,睡意猛地消散。

誰敢半夜三更地翻冰霜閣的牆?

當真是不要命了,以為沈拂塵是吃素的?嗯,他确實不怎麽吃肉,吃素居多?,她凝神定睛一看,拿着扇子的手一顫。

那道黑影不是周向陽是誰?

時柒飛快地從?樹上下?來,一眨眼便到了不知死活的周向陽面前,速度太快了,弄得他沒?反應過來。

兩人都呆在牆上,要奇怪有多?奇怪,像做賊一樣。

周向陽望着自由自在、并沒?有被關起來的她,動了動嘴皮子,老半天?兒才憋出一句:“師姐,我還?以為你?……”

“還?學會翻|牆了,跟誰學的?”時柒嘴裏像放鞭炮一樣,一個一個字快速地往外蹦,卻又清晰。

“你?快給我回去,我沒?事。”

還?問他跟誰學的翻|牆,完全忘了是自己帶壞了人家,在斬心殿那一遭,翻|牆翻得可是流暢不已,當時一點兒心虛都沒?有。

周向陽也沒?敢說是學她的。

他一開始以為君離仙尊會把時柒關起來用真言石審問,沒?想到會是這樣,就是不知這君離仙尊是心好,還?是有別的原因了。

時柒則不停地觀察四周。

她怕被別人看見,仙門規矩繁多?,他萬一被人逮住,可就有得受了,仙門那樣也罰這樣也罰。

有時候時柒真的懷疑仙門是靠罰發家的,不然怎麽會那麽偏好罰人,不過呢,确實比魔族好點兒,他們是直接斷胳膊斷腳。

這一段日子來,真心待時柒的人不多?,她不想周向陽因自己受罰。

盡管他總是拿一些原主愛吃但她不愛吃的東西塞給她,還?喜歡在旁邊看她吃完,可四舍五入也是對她好。

周向陽居然笑了笑,耳朵薄薄的那一塊皮膚紅了一圈,雙眼眸凝聚了月光,“師姐,你?這是在擔心我麽?”

時柒打量了他一會兒,目光落到周向陽的淤青手腕上,嘴角猛地抽了好幾下?,沒?空答那麽扭扭捏捏且非常無?聊的問題。

她抓起他的手,緊皺着眉頭,“你?怎麽受傷了?”

周向陽眼神閃爍地把手抽回去,還?把衣袖往下?拉,不看直視時柒,“不小心磕到的,沒?什麽大礙。”

時柒冷冷地呵笑一聲?,不小心磕碰出來的傷可不是這樣的,分明?是被人揍的,偏他還?遮遮掩掩,言辭閃爍。

窩囊……又令人氣極了。

時柒将他剛拉下?去的衣袖掀起,露出密密麻麻的傷痕。

周向陽似被她盯得不自在,躲開那道逼人的視線,“師姐,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那我先回去了。”

時柒一把拉住他,“誰弄的?”

他也急了,想掙開她的手又怕弄疼對方,小聲?道:“師姐,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他們、他們我們惹不起的。”

時柒不肯放周向陽走,眯起眼睛,“說,到底是誰?”

她脾氣要是上來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體內壓制的力量在湮沒?無?音地翻滾着,陰氣有一瞬間地外洩。

時柒也吓了一跳,原來那一道力量真的随着重生也跟着轉移到這具身?體了,忙偷偷施法?收回去。

有驚無?險。

周向陽修為低下?,在時柒把陰氣收斂回去後也沒?發覺不妥,見她不知道不肯罷休的模樣,只好說了出來。

得知是重月派的弟子,時柒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

臨走前,周向陽再三懇求時柒不要亂來,畢竟她現在看似自身?難保的樣子,若還?做出些什麽事來,怕是南枝門主也保不住。

仙門門主的權力再大也大不過仙門百家之首。

周向陽離開後,時柒還?坐在牆上面,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在思考,她看了看夜色,距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

夠了,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去一趟重月派弟子住的地方再回來,時間很充足,時柒活動了一下?筋骨。

與此同時,躺在床榻上的沈拂塵緩緩地掀開了眼。

房間沒?點燈,光線昏暗,他坐起來,墨發垂落在線條流暢的脊背之後,擡目望向窗外的一輪彎月。

剛剛,有陰氣。

而冰霜閣除了時柒,再無?他人。

沈拂塵現下?只着了一件單衣,下?床榻後便拿起衣衫一件一件地往身?子上套,動作有條不紊,毫無?急色。

玉白的手指勾起腰帶,繞着窄腰一扣,無?端地惑人。

鹦鹉本來是縮在架子邊睡覺的,聽到聲?響便半眯着丁點般大小的眼看過來,只來得及看見他擡步出了房間。

似乎是習慣了沈拂塵半夜三更出去,鹦鹉用腦袋蹭了蹭自己的咯吱窩,繼續睡覺了。

沈拂塵沒?有提燈籠,沿着曲徑直往一個地方走,賽霜般白淨的衣角拂過路途花草,沾上了些許露水。

頃刻,他到了目的地,面前的房間被黑暗籠罩着,推開門,望向本該躺着一個人、此刻卻空落落的床榻。

她果然不在。

房間被少女待過一段時間,裏面還?留存着一絲女兒家的香味,沈拂塵扣在門把上的手微動,然後反手把門關上。

他站在房間前,看着月亮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半個時辰後,時柒從?重月派弟子所住的地方回來,衣衫上沾了些灰塵,擡手拂掉,順便扯下?蒙面的紗布。

她回到房間換上新?衣服,然後把舊的用火燒掉。

看着火苗兒一點兒一點兒地吞噬掉布料,時柒心情終于?舒暢了,坐到茶桌旁,斟一杯茶囫囵地咽下?去,打人是個體力活。

打着打着,把他們的床板都打塌,今天?他們也不用睡了。

他們還?叫嚷着問她是誰,時柒越發覺得他們長了一顆傻瓜腦袋,深夜摸來打人,還?蒙着臉,笨蛋才會報上名號。

這不僅僅是幫周向陽出氣,也幫自己出一口氣,她也的确不是什麽好人,誰讓那重月派門主在白天?時說她是魔族的細作。

還?說得言之鑿鑿,仿佛想讓仙門百家之首立刻殺了她一樣。

既然如此,那時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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