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時柒這一掌還沒落下去,一陣罡風陡然散開,那些各鎮守一方的仙門門主像下餃子般地落下地面。
南枝門主碰巧被震落到她附近,他眉宇一皺,淡色的唇角處溢出些血,用手随便一抹,望着指尖的血,低聲罵了一句。
這一幕過于突然,時柒垂下了手,掌心那烈火消失得飛快,而沈拂塵也不知何時松開了手,兩人距離拉開得恰到好處。
還跌坐在地上的南枝門主擡起頭,看到沒有任何動作的時柒,嘴角一抽,“還不快來扶你師尊我?”
“是要等我死了再過來麽?”
她這才反應過來,“哦”了聲。
聽到時柒說“哦”,他氣結了,得嘞,收弟子純屬是來氣人的,半點兒好處都沒撈着,還險些被活活氣死。
南枝門主轉而看了一眼不為所動的沈拂塵,不由得暗嘆,還真是無情,見他摔了也不關心一句,也不知跟誰學的。
不對,他要是有情才奇怪。
時柒似不經意看了一眼已被白葉破掉的陣法,心下一松,裝得很緊張地走過去扶起南枝門主。
“師尊,您沒事吧。”
聞言,南枝門主用看傻子的眼神瞟她,指了指自己嘴角,再擡起自己染着血的手指,“我都出血了,你說呢。”
看着是挺疼的,時柒自知問了句廢話,奈何心實在是太亂了。
只要白葉無事,她便不會出手,時柒一邊扶着嚷嚷着今天過後得喝雞湯補補身子的南枝門主,一邊分神留意不遠處的動靜。
不少仙門門主堅強地爬了起來,沒錯,就是爬。
具體來說是扶着石牆慢慢爬扶起來,別提有狼狽了,因為怕出現大亂,大多數仙門弟子是被勒令在望仙臺候着。
Advertisement
仙門門主越發覺得仙門百家之首來此處之前的決定正确,不然丢臉丢大發了。
相比之下,南枝門主有時柒這個弟子扶着還算體面的了,不過勝在仙門門主多,一批倒下了,還有下一批在後面等着。
時柒向來是敬佩他們那種神似不倒翁精神的,把從哪裏跌倒再從哪裏爬起來诠釋到底。
南枝門主還在念叨:“哎呦,我的老腰,疼死我了。”
他揉着自己的側腰,沒臉沒皮地哀嘆道:“我的腰傷了,以後可怎麽辦?剛才就應該讓那個老頭兒上去的。”
那個老頭兒指的是經常擠兌他的一名仙門門主。
時柒沒忍住嫌棄地撇了南枝門主一眼,他的腰細是挺細的,那麽高摔下來咋沒給他折斷呢,在想要不要幹脆放手算了。
沒什麽特別原因,他話太多了。
站在他們邊上的沈拂塵面上一派溫潤,卻莫名瞧着有些涼薄,目光越過時柒扶着南枝門主的手,虛虛地落到她臉上。
有人看着自己,自己是會隐隐約約有感覺的,時柒心有餘悸地側目看去,兩道視線交錯在一起,她愈發覺得他深不可測。
按理來說,他定是恨極了她。
俗話說,有人恨人恨到連對方化成灰都認得出來,而沈拂塵在她換了個身體後還能認得出,有多恨可想而知了。
可沈拂塵既已早知道她便是魔族白時柒,為何不禀明仙門?
時柒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正是因為想不出任何理由,所以才越發忌憚,莫不是有更加可怖的在後頭?
想到這兒,她脊背冒起了一股冷汗,熱風吹來也是涼飕飕的。
此時此刻,白葉正要帶着随從破出重圍離開,衆人卻見一把長劍不知從哪兒飛出,直刺過去,擋住了他們。
時柒轉過眼眸,看向沈拂塵空空如也的手,那一把長劍是他的,而白葉止住了腳步,幽幽地看過來。
她的心驟停一拍。
他終究還是出手了,也是,沈拂塵本就是仙門的仙尊。
仙門的其他人一看,頓時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沈拂塵輕身一躍,落到半空,一襲簡單的白衣飄飄,似落于世間卻不染半點俗情,神情沉穩且從容。
他擡手一招,長劍便回來。
偏是他溫潤的表情叫人發寒,薄唇微動,口訣從中而出,長劍化成數不清的虛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齊齊地朝白葉他們射去。
劍風淩厲至極,與其良善做派完全不同,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白葉好看的眉微蹙,要說這仙門中人最令他忌憚的便是沈拂塵了,這根本算不上人,說白了就是仙門養的一個無情殺人工具。
也不知自家妹妹喜歡他什麽?
空有一副皮囊罷了,他目光緊鎖着向自己射來的長劍虛影,确定哪一道是實劍後,準備徒手抓住。
卻不料那實劍虛晃了一下,刺向白葉身旁的随從。
其他虛影盡散,痛呼聲響起。
長劍頂端盡數沒入随從的身體,時柒站在稍遠處仿佛也能聽到長劍破開皮肉的聲音、看見那一個被劍刺出來的窟窿。
她再偏臉看沈拂塵,他便是殺人或傷人也不眨一下眼,那沾滿血的長劍與他象征着聖潔的白衣看似格格不入,卻又有着矛盾的和諧。
禁地前的落葉被力量撼動震成碎屑,岩壁也裂開了幾道縫隙。
白葉眉眼變得冰冷,目光如炬,“沈、拂、塵。”
随從氣若游絲,下意識地捂住自己被長劍刺穿的傷口,鮮血争先恐後地流出來,“主上,您快走。”
白葉不吭聲,措不及防地施展烈火之術,在瞬息之間将還沒來得及退回到沈拂塵身後的兩名仙門門主燒成灰燼。
他們連慘叫也無法發出便死了。
沈拂塵只是那麽淡淡一垂眸,掃過地面的灰燼,無悲無喜,似對任何人的生死都漠不關心,只做自己的事情。
所有人都在關注着魔族之首白葉,并沒有人發現這個異樣。
而時柒看見了,也許這人人豔羨的仙尊內心已經腐朽到極致,充斥着不為人知的陰暗,不然怎麽會對人的生死如此冷淡。
仙門百家之首大怒,“白葉!”
又聽白葉含着笑慢慢地道:“你仙門傷本座一個魔族人,本座便殺你仙門兩個人,如何,是不是很好?”
說罷,他施法拔|出|插|入随從身體裏的長劍,目光緩慢看過上面的血漬,停在雕刻着沈字那裏,似笑非笑,“好劍。”
“還給你!”
白葉冷不丁地将長劍驅向扶住南枝門主的時柒,他沒忘沈拂塵剛才救過這個人,那麽他便用對方的劍殺了她。
誰知長劍硬是停在距離時柒一指之遠的地方不動。
無論白葉如何驅法,長劍就是一動不動,久久不刺下去。
本來要躲開的時柒也覺得奇怪。
她還不顧自己扶住的南枝門主的阻攔,緩緩地擡手碰了碰長劍,只是輕輕地碰一下,幾步之遙的沈拂塵便呼吸微亂。
修習到一定的境界,人和劍會逐漸地成為一體。
但其他人碰此劍,他不會有任何的反應,偏偏時柒碰了,會有酥麻陌生愉悅之感,沈拂塵大概能猜到與自己的心魔有關。
他眼尾不受控制地泛紅。
就在時柒想要拿下長劍時,一只骨相極好的手緊緊地箍住了她纖細的手腕,很用力,仿佛要捏斷,卻又把控得很适度。
她擡頭一看,素有冰清玉潔之稱的仙尊眼角眉梢似染了一抹淺淡的胭脂般,美若晚霞,視線卻暗到叫人膽寒。
時柒無端有些怕這樣的沈拂塵。
她身旁的南枝門主似也察覺到沈拂塵的不對勁兒。
他壓低聲音輕喚道:“君離?”
背對着仙門衆人的沈拂塵瞬間松開禁锢住時柒的手,拿過長劍,轉身一揮,一道劍光勢不可擋地劃向白葉。
可已失掉抓住白葉的最佳時機,他快速地拽住被沈拂塵刺成重傷的随從轉瞬間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仙門百家之首眉頭不曾松過,氣得胸膛起伏劇烈。
聖火之果還是被奪走了。
他看向面色恢複如初的沈拂塵,并無察覺不妥,以為剛才那長劍之所以不刺向時柒,是因為他施法阻止了。
再看向時柒,仙門百家之首眼神有幾分懷疑,“你一個小小弟子,為何要來禁地?”
時柒不亢不卑地對上他的眼神。
要不是還想留在仙門替原主揪出下毒害死她的人,以報答身體之恩,時柒早就拍拍屁股去闖蕩江湖了。
可無從查起,原主記憶裏完全沒有關于這方面的,時柒頭疼。
南枝門主正欲開口,仙門百家之首便打斷道:“我沒問你,問的是你的弟子,若她是被魔族人買通的細作,你也脫不了幹系。”
盡管被訓斥了,南枝門主還是開口護犢子,“她不可能是被魔族人買通的細作,如果是,那白葉剛才為何要驅劍刺她?”
此言有理。
仙門百家之首暫時沉默。
沒資格發言的李憐雪和謝舟不約而同地替時柒捏了一把冷汗。
重月派的門主卻道:“這也有可能是那奸詐的魔族人使出的苦肉計,好讓他們的細作能繼續留在我們仙門打聽消息。”
他犀利地看了時柒一眼,又道:“又或者可能是那冷血的魔族人利用完她後,想殺人滅口也不說準。”
時柒非常佩服重月派門主的想象力,在現代完全是編劇級的人物,張了張嘴,想回怼。
卻被沈拂塵搶先,他望着他們,“我同她一起來的。”
重月派門主語塞,眼皮止不住地抖動了好幾下,言辭變得尊敬,“君離仙尊,您和她一起來禁地的?”
沈拂塵颔首不語。
時柒不解歸不解他為什麽要這樣幫自己,但還是順着臺階下。
她斟酌着說辭:“因為我自知修為不足,比武棄權了,便心情失落地到處逛,恰好撞見了兩個行為古怪的人就跟了上去。”
南枝門主瞄了瞄時柒,聽到她說心情失落時差點踉跄了一下,完全看不出來,下擂臺那一刻,還感覺她想放鞭炮慶祝。
時柒清了清嗓子。
“跟蹤途中遇到了君離仙尊,我與他說清楚事情原委,便一起來了禁地,最後發生的事,大家都有目共睹。”
仙門百家之首略一沉吟道:“那你為何不先禀明仙門。”
她戲精上身,看似後悔地眨眨眼,以退為進,“沒來得及,但弟子确實有錯,甘願接受責罰。”
還沒等仙門百家之首考慮好接下來該如何做,沈拂塵便出聲要了時柒回冰霜閣。
稱今日之事還是很蹊跷,即便自己是在中途遇見時柒、一起來禁地的,可以帶她回去細細審問一番。
他三日後必定給仙門一個答複。
仙門中人都知道冰霜閣有一塊真言石,只有沈拂塵能驅用,而旁人不得靠近半步。
仙門百家之首沒意見。
時柒一聽,猛地拽住南枝門主的手,瘋狂搖頭,使眼色讓他幫自己說話,她寧願被罰抄、打掃甚至挨打也不想被沈拂塵帶走。
以前她那樣對他,如果落到他手上,皮恐怕都得掉一層。
可南枝門主并不知她心中所想,用眼神示意安慰時柒不必擔心,認為沈拂塵是不會傷害她的,大概是做做樣子給仙門看。
沈拂塵望着時柒攥住南枝門主的手,眼底眸光晦暗不明。
一條紅繩從他廣袖中飛出,落到她手腕上打了結,輕輕地一扯,時柒便離開了南枝門主,沈拂塵一言不發地将她拉走。
須臾,他們回到了冰霜閣。
幾乎是手腕上的紅繩一松開,時柒就心驚膽戰地轉身想跑出冰霜閣,卻不防一只勁瘦的手從身後伸來,将她拽回來。
“啪嗒”一聲,時柒被壓向堅硬的門板,震得她腦袋嗡叫、胸口發疼,沈拂塵的另一只手覆上了她細白的脖頸,忽地握住了。
但是沒用力。
他俯視着時柒,不知是想掐死她,還是想阻止她離開。
便是這種滾燙的觸感令時柒僵住,她險些被這種氣氛弄得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