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噼裏啪啦”雨水打到一把紅傘面上, 紅煙一襲紅衣立于雨中,身形纖細,腕間微動?, 傘柄朝白葉傾斜,“主上。”
他看向她,一張姣好豔麗的面容不再戴着輕薄的面紗, 而是大大方?方?地敞露着, 只是眉間沒有魔族的烈火印記。
紅煙另一只手拿着一支尖銳的金釵,放到白葉的手。
然後,她第一次逾矩地握住了自?己追随多年的主上的伶仃手腕, 慢慢地擡起?,釵子的尖銳頂端直刺向白嫩的皮膚,猛地一劃。
一剎那間, 鮮血淋漓,一道醜陋的血痕從紅煙眼下方?蔓延到臉頰。
白葉難得安靜地看着, 并沒有阻止, 烏發濕淋淋地垂在身前。
“主上,我雖是妖族人,但也在民間住過一段時間。”紅煙慢道,“您的這種感情在民間叫亂|倫,為人不恥、為人唾棄的。”
聽言, 他陰恻恻地大笑着, 瘦骨嶙峋的身軀在黑袍下輕輕地震動?着,而她臉上的鮮血順着釵子流到白葉的手指。
“嘩啦”一聲,紅煙的另一半臉也多了一道劃痕。
這次不是她主動?的, 而是他冷血地、使勁兒地用?金釵一劃而過。
白葉身上的邪氣?愈發濃郁,扔掉金釵, 微笑着道:“既然你厭惡這張臉,那就把它徹底毀掉吧,民間?與本座有幹系?”
紅煙還沒緩過來,能?感受得到血液流過皮膚的輕微瘙癢。
幾縷濕掉的碎發貼在他側臉,水滴順着颌線墜落,是冷白肌膚上唯一明顯的顏色,改為很輕地笑了兩聲。
“民間有哪一個人不是視魔族人為洪水猛獸的。”
白葉表情漠然,“特別是本座,他們?恨不得欲除之?而後快,他們?的倫理,不過是用?來約束他們?那一群愚蠢、虛僞的人罷了。”
紅煙已?經疼到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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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明白,白葉說得沒錯,他們?确實是見?不得光,永遠地生活在黑暗中,即使是什麽也不做,也是為世上所唾棄的。
魔、妖,這是兩個令人聞之?打從心底裏生厭、生懼的字。
可?他的妹妹如今是人了,還是仙門中人,與他這個魔族大哥截然不同,只要潛心修行?,指不定會成仙。
白葉端詳了幾秒紅煙的臉的劃痕,指尖輕碰上去,“疼麽。”
紅煙無端感到一股毛骨悚然,他逐漸加大力度,把快要止住血的傷口重新?按到流血,病态地綻出一抹妖詭的笑,“疼便忍着。”
“本座也疼啊……”
白葉目光幽暗,“很疼很疼,疼到想所有人都跟本座一樣疼……”
紅煙忍住疼痛,緘默不言。
他的聲音很柔很輕,被淅淅瀝瀝的雨聲掩蓋下去,“她可?是本座唯一的妹妹,也騙本座,狗娘養的仙門到底有什麽好。”
申時。
李憐雪和謝舟去後廚拿了一些白粥、小菜送去給剛醒過來不久的周向陽,南枝門主不在了,去和散派門主商議事情。
謝舟雙手端着托盤,李憐雪給他打傘,兩人不快不慢地行?走着。
走了幾步,謝舟偏頭看着她,躊躇地問:“小師妹,你有沒有覺得師尊來到雲城後有些變了。”
李憐雪發現他的肩頭被雨水灑得微濕,于是把傘面傾斜幾分。
她聞言認真地思索了幾秒,腦海裏浮現那天?在城樓的事,緩緩道:“确實有一些,不過南枝門主不也是麽?”
謝舟閉口不言了,南枝門主也是變了一點兒,不過那是為雲城一事憂愁到早出晚歸的,少了不修邊幅的做派,而沈拂塵呢。
他也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接下來,謝舟不再提起?此事,踏過雨水直奔周向陽的房間,一進去,他看見?了便坐起?來,還要下床,貌似是怕麻煩他們?。
李憐雪收了傘過去摁住周向陽,再從謝舟手裏拿過一碗粥遞過去。
周向陽接過白粥後往他們?身後看,并沒有看到自?己想要看見?的人,李憐雪心細,直到他在找誰,道:“你師姐回去休息了。”
也是因此,她才會來代為照顧。
碗裏的白粥被勺子攪拌了一下,周向陽點點頭,目光掠過自?己裸|露出來的半截手腕,數不清的黑蟲安靜地蟄伏在皮膚下面。
李憐雪望着他身上這些骨寒毛豎的黑蟲,不知?道說什麽安慰。
雲城的潰爛還沒有查出幕後之?人,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們?很快能?查出幕後之?人,對方?恐怕也不會說出如何治療潰爛。
周向陽沒有錯過她含着憐憫、同情的眼神,淡淡笑起?,反過來安慰李憐雪說自?己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的。
房間的窗戶用?竹杆支開,他吃粥吃到一半時,往外看了一眼。
雨變小了,俗言,雨過會天?晴。
而相隔着一堵牆的旁邊院子也是如此,大雨轉為霏霏雨絲,潤物細無聲地打在院中的花草,泥土的顏色早已?由淺變深。
時柒赤着身子躺床榻,鬓角的頭發半濕,呼吸平緩地閉着雙眼。
她背後是一片滾熱,青年的雙手緊緊地摟着少女的腰,纖長的手指覆在小|腹上面,裏有着他存在的形狀。
沈拂塵睜着眼,就算此刻時柒背對自?己,他的視線也沒有離開過,聞着她獨一無二的氣?息,難得浮躁的心慢慢地被撫平。
可?還是有一點兒古怪的情愫,沈拂塵不禁地收緊力度,勒得時柒無意識地發出嗚咽才稍微地松開些。
她像是在睡夢中也感受到底下不舒服,扭着腰想要把多出來的東西?擠出去,卻被他迅速地摁住了。
青年嗓音似春風化雨,似乎又帶着不正常的壓抑喘,“白時柒。”
只是簡簡單單的一聲“白時柒”,時柒便不再動?了。
沈拂塵擡了擡腰,很快便将滑出來的再弄回去。
他清楚,這并不是因為她即便是陷于夢裏也聽話,而是因為情咒的牽引,如果沒了這個東西?,時柒一定會轉身離開。
又過了一刻鐘,沈拂塵彎下脊背,埋首進時柒的後頸。
他似在勉強地在克制着什麽情緒,有那麽一瞬間,甚至連情咒也信不過,只相信死人才是最聽話的。
從剛才到現在,沈拂塵都不想離開她的身體,他們?之?間的唯一連接,仿佛只有這種觸碰才能?感到實感,而是虛無缥缈的幻境。
壓抑了上百年的情愫驀地爆發出來,足以把一整個人淹沒,他又想起?自?己曾經親手地将一把劍刺入時柒的心口。
對啊,她喜歡誰也不可?能?會喜歡上一個殺過自?己的人。
沈拂塵這般想着,精致端正的五官一點兒一點兒地陷入時柒的發絲,讓自?己的呼吸湮滅在她的氣?息。
但他也可?以不要她的喜歡。
時間如雨滴流過屋檐,在人不注意間快速地流逝,時柒醒了,意識還在,能?清楚自?己正在做什麽,卻無法阻止自?己做事說話。
房間的羅漢榻坐着沈拂塵,衣冠整齊,氣?質卓然,白衣仙氣?飄飄,神似一幅冰清玉潔的做派,誰能?想到他對她做過那種事。
時柒穿好鞋,本來是想立刻離開這個地方?,腳邁向房門,卻不受控制地拐了個彎,走到羅漢榻前,還坐到了沈拂塵的大腿上。
她差點當場暈過去,一口氣?塞在喉嚨不上不下。
昨晚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麽?除了那種事外!對了,那一顆藥。
沈拂塵也不驚訝時柒會走過來、坐到自?己大腿,自?然而然擡手給她輕輕地揉着酸軟的細腰,下颌擱到她的肩頭,呼吸灑入領口。
時柒還違背意願地雙手環住他的脖頸,須臾也反應過來了,沈拂塵絕對是使手段控制了自?己,只是她尚未弄明白手段是什麽。
沈拂塵似會讀心術一樣,面無表情地吐出幾個字:“情咒。”
她眼神驟變。
時柒氣?到呼吸不了,幹脆閉上眼睛暫時平複一下心情,萬萬沒想到他會用?這個辦法來對付她,失策了。
而沈拂塵看着這樣的時柒,內心卻滋生了扭曲的快意,想靠得她更近,他垂下眼睛,轉而玩弄着少女蔥白纖細的手指。
時柒眉心狠狠地跳了幾下,怒到臉頰泛起?薄紅。
沈拂塵察覺到她的視線,擡起?頭,四目相對,時柒看着眼前這一張溫良如雪的面孔,只覺得暗含詭異。
“砰砰砰”外面響起?敲門聲。
李憐雪給周向陽送完粥後又來找她了,“時柒,你醒了麽?”
一陣帶着淡香的風從時柒面前掃過,一眨眼的功夫,沈拂塵不見?了,羅漢榻上面只剩下她一個人。
時柒像扯線木偶一樣,緩步地起?來,走到房門前,擡起?手拉開門,眼神看起?來并不呆滞,跟尋常沒區別,聲音也是。
“你怎麽來了。”很簡單的一句話,卻是被操縱着說的。
李憐雪捧着一碗米飯和兩碟色香味俱全的菜進來,幾步繞過時柒,走到桌子前,把飯菜擺放下來,“給你送飯來了。”
時柒也走過去,被她拉着坐下。
兩碟菜都是時柒愛吃的,李憐雪特別吩咐散派的人做的,她倒是想親自?下廚,奈何廚藝不精,做出來的東西?難吃到誰也不吃。
菜香味沒一會兒便飄開,時柒拿起?筷子就開始吃。
李憐雪見?她比以前少話,以為是心情不好的緣故,坐在旁邊沒話找話,比如說周向陽已?經醒了,剛剛才吃了粥。
時柒點了下頭,夾一筷子菜。
氣?氛有些古怪,李憐雪托着腮看她一口一口地吃飯,鼻尖靈敏地聞到了一抹淡香,很熟悉,沈拂塵的味道。
她黛眉一揚,鼻翼動?了動?,再嗅幾次,幾乎湊頭到時柒的身體上了,震驚道:“時柒,你身上怎麽有我師尊的味道?”
沈拂塵的淡香很特別,跟尋常人身上帶着的熏香不同。
最重要的是,李憐雪發現她沾染到這種味道很濃郁,絕對不是擦身而過沾上的那種。
這并不奇怪,他們?兩人在床上抵死糾纏了這麽長時間,時柒不合時宜地想到了現代的一句歌詞: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
“今日我去找君離仙尊聊過一下雲城潰爛一事。”
腦子想的東西?,跟她嘴裏說出來的話完全不一致,情咒果然名不虛傳,修為再高的人也無法掙脫,只能?受背後之?人的牽動?。
李憐雪向來都是直腸子的性子,有什麽說什麽,颔首道:“原來如此。”
時柒又安靜下來,夾一筷子菜吃一口飯,白皙的臉蛋還有一些尚未褪去的潋滟潮紅,唇瓣也像是塗抹了胭脂般。
可?李憐雪未經人事,不曉得這是什麽,猜測應該是時柒待在房間太久,悶得臉色微紅的,只是看着好看便多看幾眼而已?。
等時柒吃完飯,李憐雪還沒準備離開,趴在桌面上,歪着頭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不知?不覺扯到趙夕之?身上。
她擔心沈拂塵最後真的會娶趙夕之?,一想到以後可?能?要叫趙夕之?師娘,李憐雪就心肌梗,根本接受不了。
時柒腰背挺直地坐着,似在傾聽着李憐雪發牢騷。
李憐雪也知?道現在大家都在為雲城一事煩着,她不該在這個時候提起?此事,可?端飯來找時柒前遇到了目空一切的趙夕之?又被氣?到了。
一個勁兒地說了一連串的話,李憐雪喉嚨幹澀,忙倒一杯水喝。
時柒壓根不想對此發表任何意見?,沈拂塵愛娶誰就娶誰,只要把情咒給解了,她還可?以既往不咎地送成婚大禮給他們?。
但她嘴巴不受自?己支配,“君離仙尊不會娶她的。”
李憐雪圓滾滾的眼睛眨了又眨,險些被水嗆到,趕快把口裏的水咽下去,明知?附近沒人也下意識地壓低聲音,“你怎麽這麽确定?”
“直覺。”
聽到這兩個字,李憐雪被無語到,空閑的手收拾着碗筷,打算去找謝舟,他最近心事重重的模樣,她過去開解。
時柒沒留她,目送李憐雪離開。
夜色籠罩着院子,原來時間不早了,時柒現下無比希望白葉能?過來散派找自?己,興許只有他能?發現異常了。
南枝門主在李憐雪走後,也來找她,那一塊雕刻着靈族徽記的紅木塊交給了散派,過來說是為了能?更加了解一下今天?發生過的事。
時柒簡明扼要說一遍來龍去脈。
不知?道沈拂塵現在身在何處,仿佛在某一處盯着她一樣,把控情咒把控得很好,時柒除此之?外,關于其他事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當南枝門主聽到時柒又遇到上古鳥獸時,目露擔憂地看了她一眼。
爾後,他皺起?眉,像是知?道以時柒的修為顯然不是上古鳥獸的對手的,“你是不是又用?了魔族的烈火之?術?”
她沉默,似是默認了。
天?黑之?前才下過雨,晚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漆黑一片,若不是散派院子會點着一些落地石燈,都看不清人臉。
南枝門主倚靠在旁邊的柱子上,指尖又轉起?折扇,仿佛在思忖着什麽,最後只是問:“沒有別人看見?你施烈火之?術吧?”
時柒說沒。
他還是忍不住囑咐幾句:“遇到危及性命的時候,你可?以用?烈火之?術來護自?己,但平日裏千萬不要在其他人面前用?。”
哪怕南枝門主不再提這個,時柒也是心知?肚明的,她是他的弟子,被發現偷偷修習魔族的烈火之?術,一定會受到牽連的。
不過南枝門主并不是怕自?己受到牽連,而是擔心弟子的安危。
這個,她也一清二楚,“我會牢記在心的,請師尊放心。”
南枝門主又看了時柒一眼,總感覺怪怪的,今晚她說話跟平時不太一樣,但要說哪裏不一樣,說不出來。
也有可?能?是時柒以前說話總是帶着一股氣?人勁兒,今晚沒了,說話中規中矩的,一時半會兒還真有些不适應。
幾秒後,他懷疑自?己是不犯賤。
竟然還習慣被人氣?!?
南枝門主揉着眉,哭笑不得地說:“以後不要再獨自?出去查事了,至少事前跟我或君離說一聲。”
聽他提到沈拂塵,時柒為壓下心中翻滾着想揍人的情緒,閉了閉眼,硬生生把要說出來的好字憋回去。
得不到她的回答,南枝門主也不在意,當是聽進去了。
時辰不早,他還有事要去做,不準備繼續說下去,更何況也沒什麽好說的了,随即轉身就要朝長廊方?向走。
才走一步,南枝門主便停下了。
他垂眸看過拉住自?己袖擺的一只小手,眼珠子轉了幾轉,再回到時柒臉上,眼神似乎在問:你拉住我幹什麽,有話就說。
可?是,等了一小會兒,她還是沒說話,就這麽直勾勾地看着他。
南枝門主嘴角一抽,轉而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瞅時柒,幹咳幾聲道:“時柒,我是你師尊,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她聽懂這一句話的言外之?意了,心想,誤會就是這麽來的。
好不容易能?在情咒的控制下,做出拉住他的動?作,結果卻鬧烏龍。
如果可?以自?由地做表情,時柒一定立刻、馬上地翻一個白眼兒,雖說抛開年齡不說,他長得的确很好,但她不是花癡好不好。
時柒拉住的袖擺被南枝門主緩緩地抽出去,“沒事,我真走了。”
手中的布料被徹底抽走,她掌心一空,恨不得錘爆他這榆木腦袋,李憐雪發覺不了不對勁兒也就算了,堂堂仙門門主也……
南枝門主真走了,步伐還加快不少,不知?道腦補到了什麽。
淡香又出現在時柒身後了,順着夜間的風飄到她鼻腔裏,骨節分明的五指從後面伸過來,握住剛拉住過南枝門主的手。
沈拂塵就着這個動?作,擡步走到時柒面前,濃密纖長的睫毛遮住眼中情緒,卻有一股能?滲入骨縫的寒意。
他看着,微微地張開薄唇,冷不丁地咬住了時柒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