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茫然

眼見李賀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就被直接拖走,其他禦醫面面相觑,接着紛紛跪了下來,誰也不敢再邁一步,生怕下一個會輪到自己。

不過燕文灏沒再抽空理會他們,就讓他們這麽跪着,好似當他們不存在,而他自己則自顧自的起身,任由福全替他穿戴好衣衫,整理好衣冠,又由其他宮女太監伺候洗漱。

待端着洗漱用具的宮女和太監都離開正殿,燕文灏才想起門口跪了一地的禦醫,緩緩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了他們一眼,淡淡道:“都起來吧,今日之事,我不怪你們,至于父皇那裏,你們該知曉如何說的。”

幾個禦醫冷汗連連,連忙點頭,“微臣明白。”

“如此,就都下去吧。”說完,燕文灏就擺了擺手,之後越過他們朝殿外走去。

福全跟在燕文灏身邊,小心翼翼扶着他,小聲道:“殿下,是否應該去看了一看王妃,畢竟……”他的話并沒說完,但意思誰都明白。

慕子淩是相府嫡子,驚才絕豔,一直是京城多數未出閣女子的最佳夫婿人選,讓他以男子之身嫁給燕文灏,對他本已經是一種折辱,如今李賀又當着那麽多人面前,直接談論那般私密之事,寓意明顯,直指他有魅惑皇子之嫌——

事實上,大家都心知肚明,以燕文灏現在的身體,根本不能做任何激烈之事,能起身行走已經不易,何況是房事……而李賀這般說法,無非是針對慕子淩的,至于何人授意,意欲何為,就有待商榷了。

“扶我過去吧,”嘆息一聲,燕文灏擡起頭來,他看着不遠處背對着自己獨自坐在涼亭的慕子淩,沉吟一會,又接着道:“吩咐其他人,将早膳也送去那裏吧。”

“是。”福全恭敬應道。

涼亭內。

慕子淩已經坐了許久,略帶濕潤的涼風吹亂了他的發絲,但他沒有絲毫反應,只是目光落在池塘中幾朵含苞待放的荷花,有些怔然。

他以為自己經歷過一次生死,再次歸來,很多事情都已經能夠不在乎——

就像之前,他能平靜地接受如同女子一般,任由宮內的禮官對他的一言一行進行教導;他也能接受當着天下百姓的面前,無視的他們各種目光,面不改色地披上紅妝,嫁給另一個男子……

但是就在剛才,他發現,自己依舊有很多無法接受、無法釋然,禦醫的那句話,那些向他投擲過來的視線,他都覺得窒息、羞憤,甚至無法思考……

他本就心高氣傲,好不容易說服自己,坦然面對這樣的命運和選擇,可是那種赤裸裸的,帶着羞辱的語言朝他而來時,他真的難以忍受。

放在廣袖內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裏,那陣陣的疼痛終于喚回慕子淩的思緒,他低下頭,抿着唇,看着池塘裏游來游去的金魚,眼中有深深的茫然。

——這條路選的對不對,能不能堅持走到底,他産生了懷疑。

其實,無論是前世或者今生,慕子淩都是自小活在慕紀彥的庇護下,即便是他幾次因為徐梓棋險些死亡,上一世也最終死在徐梓棋的陰謀下,但歸根究底,他生活的環境還是優渥、單純的。

因為是直到上一世死亡前,他才發現徐梓棋的真正面目,知道自己幾次生死,都跟她有直接關系。

他經歷的太少,他的世界還猶如白紙,縱然他讀萬卷書,才華橫溢,有幸死後再次回到改變命運的原點,他的心裏也有了變化,但也僅僅只是改變一點罷了,不夠,根本不夠。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慕子淩完全沒有察覺燕文灏跟福全的到來。

“王……”福全上前一步,剛要出聲,便被燕文灏用眼神打斷。

示意福全先下去,燕文灏在慕子淩的對面坐下,然後擡起一只手支着下颚,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面前的青年,眼裏飛快閃過一抹異樣。

他的眼眸深邃,同時也黑的猶如濃墨。

一時之間,涼亭內安靜無比。

不知道過了多久,慕子淩才眨了眨有些疲勞的眼睛,回過神來,他看到坐在自己對面,正盯着自己看的燕文灏,愣了片刻,就想站起來行禮。

抓住慕子淩放在白玉桌上的手,燕文灏對他搖搖頭,“謙和你不必向我行禮。”

“……好。”

垂下眼眸,慕子淩的視線落在白玉桌上自己與燕文灏相握的手,他試着往外抽了抽,發現抽不回來,于是便也不再動,任由他們的手那麽交握着。

絕口不提剛才的事,燕文灏就那麽握着他,環視了一圈四周後,出聲問道:“怎麽不見你的那個侍童?”

他記得清楚,那個圓臉少年幾次都像是護犢的老母雞,沖動莽撞地守在慕子淩面前。

有些詫異燕文灏會問起阿臨,慕子淩想了想,回答:“我将他留在相府了,這是皇宮,阿臨不适合進來。”

燕文灏點點頭,道:“等宮外的府邸修繕好,謙和便将他帶來吧,你身邊該有一個近侍伺候的。”頓了頓,他接着說:“在王府裏,會比宮內自由不少,不需要那麽謹慎。”

這皇宮裏到處都有各個勢力的眼線,阿臨的性格确實不宜入宮,但在王府裏,倒是會好些,即便偶爾會有不經大腦的話脫口而出,也不至于惹出太大的事。

聽了話,慕子淩猛然擡頭看他,眼裏閃過一抹欣喜,他知道燕文灏的這番話,相當于變相給了阿臨一道‘免死金牌’,只要阿臨能收斂太外露的性格,不再那麽沖動,就能待在王府,繼續跟在他身邊。

“謝謝。”他聽見自己這麽說。

燕文灏依舊握着他的手,朝他露出一個微笑:“謙和何必向我致謝,你是我的王妃,本該有選擇陪嫁侍從的權利。”

說着,他深深地看了慕子淩一眼,然後慢慢說道:“何況,是我該感謝你,是你願意救我一命。”

燕文灏的話外之音,慕子淩聽得懂。

一時間,他們互相看着彼此,都靜默無言。

恰逢這時,福全領着宮女們将早膳送了上來,精致的菜肴一一被擺放在白玉桌上,這才打破這安靜的狀态。

松開握着慕子淩的手,燕文灏偏頭,對福全吩咐道:“去将裴禦醫請來。”

福全恭恭敬敬地領命退下。

“這些菜肴中可有謙和喜歡的?”嘴角含着一抹笑意,燕文灏從宮女手中接過布菜用的筷子,夾起一塊魚肉放到慕子淩的碗中,溫聲問道:“這道如何?”

“……”

低下頭,慕子淩看着碗裏的魚肉,微微蹙眉,沒有開口,他的神情有一點不适,還有一點疑惑。

見慕子淩久久不動筷,燕文灏又給他夾了另一道菜,再次問道:“謙和不喜歡魚肉嗎?那試試這道吧。”這次他夾的是一塊排骨。

眼眸閃了閃,這次,慕子淩終于有了反應,“……我自己來便好。”

“也好。”

将布菜的筷子放下,看到慕子淩這樣平淡的态度,燕文灏似乎有些失望。

看了一眼燕文灏,猶豫了好一會,慕子淩終于擡手給他舀了一碗湯,“殿下,你也吃吧。”

看着自己眼前的湯,燕文灏眼睛亮了亮,他點了點頭,嘴角也慢慢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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