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今夜輪到裴禦醫留守宮中,這會藥齋內再無其他人,他看到福全,拎藥箱的時候就先問了一句:“福公公,這是去給殿下看診還是給王妃呢?”

如果是給慕子淩看診,他就該準備一些真正用得上藥物。

裴禦醫年輕時,莊後曾數次有恩于他,有一次還救了他性命,他一直對莊後忠心耿耿,如今,他同福全一般,也是燕文灏的心腹。

這麽多年來,他對燕文灏的照顧更是盡心盡力,燕文灏病症已然痊愈的事自然瞞不過他,索性他對燕文灏亦是忠心耿耿,将這件事隐瞞地極好,甚至還替燕文灏出了一個遮掩、裝病的辦法。

也就只有他,才敢在燕文灏面前,偶爾無傷大雅地說幾句玩笑話。

順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福全的圓臉上滿滿都是笑意,他樂呵呵地回答道:“是給殿下看診。”說着,又跟他簡單地提了一下今日出宮的事。

聞言,裴禦醫了然地點點頭,他随手抓了幾瓶補藥放進藥箱,之後便對福全道:“走吧。”

這會兒,剛才小了些許的雨又再次下大,兩人打着傘,依舊被淋了一身,到達淩霄閣時,已經是小半個時辰後。

走進殿內,轉過屏風,在看到慕子淩時,裴禦醫便上前一步,對他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起來吧。”

慕子淩擺擺手,示意他免禮,之後有些急切道:“你快些去看看殿下吧。”

“微臣知道。”點點頭,裴禦醫将藥箱放下,之後就便朝着床鋪走去。

這時,燕文灏也恰好睜開了眼。

裴禦醫沒有任何驚訝,他向燕文灏行了個禮,然後就在床前坐下,伸出手指來,搭在燕文灏的脈搏上,開始診脈。

閉上眼,裴禦醫裝模作樣地問了半天診,最後撫了撫自己的胡須,松開手,站起身,對一直擔憂看着燕文灏的慕子淩說道:“殿下的身體并無大礙,不過是由于今日舟車勞頓,有些疲倦,才會再一次咳嗽。王妃不必擔心,只需讓殿下好好休息一夜,便會好的。”

說着,他又從藥箱裏拿出了剛才放進去的幾瓶補藥,“這些是微臣這幾日新制成的藥丸,若是以後殿下再有身體不适之時,配着溫水服用兩顆,便會有所好轉的。”

“有勞裴禦醫了。”接過藥丸,慕子淩忍不住露出幾分笑意來,他将其小心翼翼地交于福全,讓他代為保管,自己則親自送了裴禦醫一段路。

見慕子淩離開,謝景钰登時松了一口氣,他從房梁上一躍而下,先是将被自己捏的變形的信重新塞回懷裏,而後轉過身,對燕文灏言簡意赅地說道:“淮安之事已經辦妥,具體情況,明日巳時過後,我會再來找你,到時與你細說。”

燕文灏聞言,勾了勾唇,他微眯起一雙好看的眼睛,思索片刻,對謝景钰說道:“你這一路辛苦了,明日便好好休息,不必再來找我,我會讓暗一去找你,到時你将事情告訴暗一,他會知道後面該如何做的。”

沉默一會,謝景钰點了點頭,說道:“這樣也好,那我改日再來找你。”

他在短短十日之內來回淮安與京城兩地,幾乎是日夜兼程,每日只睡了三個時辰不到,确實已經非常疲憊,如今能休息一日,自然是最好的。

謝景钰離開後,沒過多久,慕子淩便走了進來,他的身後,多元手裏端着一個托盤,上頭整齊擺放着幾樣小菜和一碗白粥。

“殿下還未用晚膳,所以我剛才吩咐廚房準備了一些清淡的小菜,你來嘗嘗,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指揮幾個小太監将矮桌支在床上,慕子淩一邊說着,一邊扶着燕文灏坐起來,讓他靠坐在床頭。

燕文灏順勢拉住慕子淩的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語調溫柔的說道:“謙和一直在忙,定然也還未用膳吧,正好,與我一起吧。”

“也好。”

慕子淩沒有推辭,他确實還沒用膳,而且此時已經有些餓了,雖然他只吩咐廚房準備了幾道菜色,但每道菜分量都不少,只有他和燕文灏兩個人吃,是完全足夠的。

用完晚膳,吃過了藥,燕文灏的精神好了不少,他靠在床頭,偏着腦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慕子淩,神情專注而認真。

反觀慕子淩,晚膳之後,便捧着一本書籍,看得津津有味,此時此刻,對燕文灏始終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絲毫沒有任何覺察。

“謙和。”壓下心頭被忽視的不滿,燕文灏一只手支着下巴,張了張口,對着慕子淩喊了一聲。

“嗯?”

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反應過來時誰在喚自己後,慕子淩便擡起頭來,他看向燕文灏,眼裏有些許疑惑:“殿下?”

燕文灏嘴角上揚,他擡手指了指不遠處,今日慕子淩剛從慕府拿回來的一把七弦琴,眼裏也含着笑意,溫聲問道:“久聞謙和琴藝也是一絕,先前因為淩霄閣無琴,自然無緣傾聽,如今已經有琴,謙和可願為我彈奏一曲?”

聞言,慕子淩怔了一下,他順着燕文灏的手看過去,在看到自己從母親屋內帶回來的七弦琴時,又想起父親曾經笑着說自己撫琴時像極了母親的模樣,不禁莞爾一笑。

将手上的書籍合起,慕子淩對燕文灏笑了笑,而後點了點頭,出聲應道:“好,我為殿下彈奏一曲。”

起身走至琴架前,慕子淩在琴凳上坐下,他擡起手,輕輕地撫了撫琴身,眼裏有對母親深深地思念。

低着頭,他的手指緩緩撥動琴弦,很快,一曲‘陽春白雪’便從指端弦上傾斜而出。慕子淩慢慢閉上眼,仿佛能夠看到,在很久之前,他的父親和母親一起坐在庭院內,一人撫琴,一人吹簫,偶爾相視一笑的模樣——

那時,他們琴瑟和鳴,默契自然,是如此的相配。

一曲彈奏完畢,慕子淩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壓下心中不斷湧出的思念和難過後,他才緩緩睜開眼。

擡起眼眸,卻見本來坐在床上的燕文灏不知何時已經下了床,走到了自己身邊,此時正垂眸看着自己,慕子淩有些詫異:“殿下,你怎麽起來了?”

問完話,慕子淩又看見燕文灏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裏衣,于是皺了皺眉,連忙站起來拿過一件外衫替他穿上,然後對他說道:“殿下現在不宜起身,還是快些回床上躺着吧。”

燕文灏沒有理會他的話,而是擡起一只手,輕輕碰了碰他的眼睛,又微微彎下腰,靠近他的耳畔溫聲問道:“謙和剛才彈奏時,是想起了什麽嗎?”

剛才彈奏時,随着琴音流出,慕子淩的眉眼,也随之染上了一絲憂愁,而在琉璃燈光的映照下,他的神情,似乎也帶着些許難過,仿佛下一瞬間,就會落下淚來。

沒想到燕文灏會這麽詢問,慕子淩愣了一下,随即搖搖頭,緩聲答道:“我剛才并未想什麽,只是專心在彈奏罷了。”

燕文灏輕嘆一聲,牽過他的手,一直将人牽至圓桌旁,讓他坐下後,便肯定地吐出兩個字:“撒謊。”

停頓片刻,他注視着慕子淩,忽然問道:“這張七弦琴,可是岳母生前之物?”

聞言,慕子淩眼眸閃了閃,他低下頭,理了理自己有些折痕的手袖,沉默許久,才小幅度地點點頭:“這張琴,确實是我娘的遺物。”

或許是實在壓抑得太久,今夜,伴随着屋外淅淅瀝瀝地雨聲,慕子淩竟然生出了一種想要傾訴的想法。

他擡起頭,看向燕文灏,當對上對方那雙溫柔無比的眼眸時,不知不覺地,慕子淩便将自己心中所想,一字不落地,全部說了出來。

“我娘,是江南蘇氏的嫡女,她與我爹是指腹為婚。二八年華,我娘披上嫁衣,風風光光地嫁給我爹,婚後,他們琴瑟和鳴,過的非常幸福。”

“我娘十八歲時,懷了我,她和我爹,都十分盼望我的出生,可是,我是不幸的,我的降生,是用我娘的生命換來的,她是為了生下我……”

後面的話,慕子淩抿緊了嘴唇,已然無法再說出口,重生歸來,他對已逝的母親多了太多愧疚,時常會想起她來,而心中對她的思念,也越來越強烈。

他總忘不了,父親提起母親時,眼裏盛滿的愛意和溫柔,也總忘不了,父親對他說起的,母親對他出生的期待和深深的愛——

這些,都讓他越發自責,越發覺得難過。

看着眼前青年微紅的眼眶,燕文灏心裏升起一抹憐惜,他伸出手,捧起了青年的臉頰,自己湊過去,在對方的額上,落下了一個輕柔的吻。

感覺自己額頭被什麽輕輕觸碰了一下,慕子淩不禁睜大眼睛,表情發怔,整個人完全呆滞了。

“謙和。”溫柔都喚了慕子淩一聲,燕文灏伸出手,将還未反應過來的青年直接拉進了自己懷裏,他一邊用手輕輕拍打着懷裏青年的後背,一邊語調溫和地安慰道:“既然岳母生前是如此期盼你的出生,又如此愛你,倘若她泉下有知,知道你為她這般自責難過,只怕會無法安心的。”

側着臉趴在燕文灏的懷中,慕子淩聽着耳旁不斷傳來悅耳、溫柔的話語,心中漸漸生出許多暖意,連帶本來這麽被抱着,該有的別扭和尴尬,都完全被他忽視掉了。

把自己的腦袋又往燕文灏的懷中埋了埋,慕子淩閉上眼,他在心裏告訴自己,就這麽一次,放縱一下……

此時此刻,他想要靠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裏,他需要被溫暖,一點都不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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