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6
站出隊列,燕文遠思索一會,朗聲應道:“兒臣以為,要辦此案,二皇兄最為合适!”
聞言,燕帝眸間一閃,似乎來了興致,但他沒有立刻去追問緣由,而是移開視線,又問了懶懶散散站在一旁,兀自發呆的燕文瑾。
“文瑾,你覺得呢?”
燕文瑾剛剛回神,發現大家都看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發出了‘啊’的一聲疑惑。
兵部尚書趙起趁着燕帝沒注意,對他使了個眼色,并輕聲告知了他燕帝剛才的問題。
恍悟過來,燕文瑾皺了皺眉,直言道:“只要父皇不讓兒臣來審便好。”想了想,他努努嘴,又接着說道:“依兒臣看,三皇兄和五皇弟都挺合适的。”
他說的十分随意,沒有一絲心機,話裏話外都毫不掩飾自己對主審這起案件沒有絲毫興趣。
燕文瑾的這番話,讓燕帝知道他并未參與其中,頓時心生滿意,不過面上還是做出惱怒的模樣,斥責他道:“你身為皇子,本該作為表率,怎能不分場合地點,任性胡言!”
暗自吐了吐舌頭,燕文瑾擡手行了個禮,認認真真道歉道:“父皇息怒,兒臣知錯了。”
“罷了。”
看了他一眼,燕帝搖搖頭,眼裏閃過一絲笑意,他擺擺手,想了想,又忍不住教訓了燕文瑾幾句,最後道:“你且先退至一邊吧。”
燕文瑾乖乖應了一聲,然後就退到一邊,不再言語。
教訓完了燕文瑾,燕帝不再看他,重新将目光落到燕文遠身上,眼神幽深,含着深意。
燕帝生性多疑,下朝之後,他就獨自思考起來,越想,便越發覺得這起案件十分可疑——
首先便是案件出現的十分蹊跷。
李澤章為官二三十載,心思缜密非常,他既然膽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定然會将後續處理幹淨,最後就剩下他與許昌兩個知情人。
許昌是直接受益人,他要活,就必然不會輕易将這件事說出,那麽,路嚴明是從何處得知?
路嚴明呈上來的奏章寫的雖然條理清晰、邏輯通暢,但細看下去,還是有許多地方模糊不清,像是被刻意抹去,例如,他是如何得知此事,便只字未提。
其次便是鄭元此人。
鄭元的出現,時機太過恰當,他這般入了宮,卻從頭到尾不曾多問半句是為何事,在太和殿上的對話,他也應對自如,而且又實在太過鎮定,絲毫不像是個普通的讀書人。
……這些林林總總的疑點,讓原本就疑心極重的燕帝,更是忍不住去懷疑這又是由燕文遠主導出來的,一場奪嫡互争的戲碼。
這也讓他心裏十分不喜。
不過案件雖存有蹊跷,但是路嚴明後來拿出來的信件并非作假,李澤章确實私自收受賄賂,和許昌狼狽為奸,害的淮安民不聊生。案件必然要查,只是要讓誰來主審,确實讓燕帝為難了一陣。
如今聽到燕文遠這麽一提,他思緒頓時敞亮起來。
他的二皇兒,确實是主審此案的最佳人選。
現在朝中大臣,都有各自擁護的一方勢力,不是支持三皇子燕文遠,便是支持五皇子燕文志,這樣一來,無論指派誰來主審,都極有可能因為牽系到背後之人,從而生出其他事端,影響到最後的案件真相。
唯有他這二皇兒,常年久居宮中、鮮少露面,背後又有雲家,還是嫡皇子的身份,能夠壓制李澤章以及其背後勢力,讓他們不敢生出攪弄的心。
再來他這皇兒沒有任何派系,自是站在中間立場,何況他如今病愈,要回到朝局中來,總要立一立威嚴,這個案件若交于他手,必然會盡力辦好來。
此案關系國政,關系即将到來的秋試,被天下百姓所重視,若是審查不當,只怕會令天下有識之士膽寒,進而對朝廷心生失望,他作為一國之君,是絕對不能容許出現這樣情況的。
沉默一會,燕帝方才緩緩開口,他淡聲問道:“文遠,你為何覺得文灏最為合适?”他雖然這麽問,但實際,在剛才一番思量之後,他就已經做了決定。
燕文遠被燕帝這麽意味深長地看着,又聽出他話中藏着的深意,心思一動,他想起方才和德貴妃的對話,登時心中生出些許慶幸——
幸好他提前詢問過母妃,否則此時他若是将主審一事攬在自己身上,恐怕亦會像燕文志一般,惹來父皇的不喜。
思及此,他定了定神,将心裏的翻湧的情緒暫時壓下。
“回禀父皇,誠如沈大人所言,李澤章始終是五皇弟的祖父,不論如何,五皇弟在這一案件上,都該避嫌,而二皇兄……”
燕文遠擡起頭來,那張與德貴妃十分相似地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他面沉如水,語氣平和,不緊不慢地将理由細說給燕帝聽。
燕帝聽了他的這番言語,面上表情未變,不過眼裏的冷意已經褪去,出現稍許軟意,他沒有給出任何回應,只是微微颔首,随後便示意燕文遠退到一邊,之後又把相同的問題,丢給了其他幾個大臣。
在場的幾個大臣都是深知為官之道,早已将揣摩聖意練就得出神入化,此時此刻,自然是看出了燕帝已經有意讓燕文灏來主審,故而這會也不再提出絲毫異議,而是一一附和了三皇子的話,甚至連理由,也相差無幾。
※※※
自薦沒有得到回應反而惹來燕帝不喜,案件主審之位又莫名落到他那病怏怏的二皇兄身上,燕文志回到皇子府後,再也忍不下去,當即便發了一通脾氣。
總管太監福周一直侯在門外,待燕文志将脾氣都發洩完後,他才踏進門,小心翼翼地上前禀報道:“殿下,姜大人來了,正在書房等候殿下。”
燕文志本來已經稍稍平息了一點憤慨,這會聽了話,又再次怒火中燒起來,他冷哼一聲,眼神閃過一絲狠意,臉色難看地将廣袖一甩,當即便轉身朝書房走去。
疾步走進書房,他的臉上還帶着冷意,尤其是在視線掃過姜溪之時,更是寒意深深,毫不掩飾地把厭惡挂在臉上。
“你還過來作甚?”高高挑起眉梢,燕文遠走至上方落座,看向恭敬行禮的姜溪,語氣中有難掩的怒氣。
姜溪躬着身,垂着眼眸,應答道:“微臣過來,是有一事,要勸建殿下。”
“說!”語氣十分冰冷生硬。
姜溪抿了抿嘴唇,沉吟片刻,朗聲說道:“微臣要勸殿下,莫要再試圖插手李大人的事……”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燕文志厲聲打斷:“住口!”
姜溪神情肅然,被打斷話語,只是微微擡起眼眸,淡淡地看了燕文志一眼,停頓一會,又接着淡漠道:“今日在禦書房,陛下已然将意思表達地十分明确,他……”
話音未落,燕文志便猛地将手中的杯盞擲落地上,發出‘砰’的一聲,瓷片碎了一地。
“你居然還敢提今日之事!”燕文志猛地擡起頭,怒視着他,神色陰沉地可怕:“本殿還未質問你剛才在禦書房內之事,你現在倒是還膽敢來提——”
此時,燕文志心裏已經被怒火填的滿滿當當,再也沒空去想其他,他陰狠狠瞪着姜溪,失了理智一般,随後,他在書桌上随手一抓,抓過一本書籍,直接就往姜溪身上砸去。
這本書不厚,砸在身上不會有半點痛意,但卻真真讓姜溪寒了心,他不禁苦笑一聲,頓時失望無比,心中又一次生出另尋明主的想法。
只是這個念頭僅僅不過出現一瞬間,便被再一次強行壓下——
姜溪始終忘不了十幾年前,少女對他展露出的,那抹明媚的笑顏,也忘不了一年前,她冒着風雪,悄然來找自己時,聲淚俱下的托付——
他那麽喜歡……那麽愛她,哪怕她已是宮中皇妃,已為人母,但他仍然割舍不下這份感情。
低下頭,姜溪皺緊眉,忽然疾聲問道:“殿下,您難道還想跟陛下作對嗎?”
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燕文志怒火高漲,大聲辯駁:“我何曾說過要與父皇作對——?”
姜溪猛然擡頭,目光灼灼地看向他,語氣帶着絲絲陰冷:“那殿下現下的種種,方才禦書房內的種種,難道不是想與陛下争論敵對嗎?!”
這番言語,終于讓燕文志的理智稍稍回籠,他看了一眼姜溪,又回想起剛才父皇的表情,表情忽然一變,額頭突然冒出些許冷汗。
對啊,剛才在禦書房內,若是沒有及時姜溪阻攔,他還會說出什麽話來?
看着燕文志神情怔然,眼底也浮起一絲畏懼,姜溪松了一口氣,眼中終于露出些許勉強的笑意。
姜溪長揖做禮,斟酌了一會,沉着聲,接着剛才被接二連三打斷的話,繼續說了下去。
“近幾年來,秋試舞弊、貪污受賄之事屢禁不止,陛下看在眼裏,早已起了心思要處理,只是礙于沒有直接證據,無法将其中勢力一一拔出,所以遲遲沒有提及,而此時,這起案件的出現,恰好給了陛下一道曙光。”
“現在,距離今年的秋試已經不足三月,此時恰巧出現的此案,縱然殿下心中會有所疑惑,卻也必然會派人嚴查,一是撫平民心,二是借由此案,将這些年來,屢次參與秋試舞弊的官員連根拔除……”
姜溪說得十分仔細,他的聲音緩緩的,娓娓将燕帝的心思剝析,然後又一點點揉碎說給燕文志聽。
這一次,燕文志神色怔然,似乎聽得認真,再也沒有出聲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