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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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剛開始的前幾天,我就一個人到香山祈福,老媽叫我求個家和興的香囊,我點頭應允。虔誠的我對着廟裏的大佛們依次跪拜,又累又費時間,過了大半個上午,我才只有到半山腰,人熱了,我将羽絨衣脫下放在了事先準備好的書包裏。
剛把硬幣扔進蔚藍的許願池,琢磨着許個什麽願時,有人走上來問我有沒有多餘的硬幣,我好心地從口袋裏拿出來才注意到對方就是周研晨,“你怎麽在這裏?”
“來廟裏,你說來幹嘛?”他自行将手中的硬幣拿了過去,扔硬幣許願一氣呵成。
我忘記了許願,就當做慈善了。有了人作伴,我瞬間又有了些元氣,他看着我繼續虔誠地一座座拜過去,“你很信佛嗎?”
我搖頭,“半信半疑。”
“那為什麽這麽虔誠。”
“心誠則靈嘛!”
他無語地笑出了聲。
“心誠有什麽好笑的嗎?倒是你,我看你更像是基督教的。”
我們繼續爬臺階,“這都能看得出來?”他問。我反倒好奇我到底是猜對了沒有,“嘟嘟,我其實是個無神論者。”帥哥的嘴裏說出一切與帥哥本身的行徑不相符合的話,事情就會變得好搞笑。
“周研晨,其實你人不像剛開始的死板,高冷了。當初難道是你的雙胞胎兄弟嗎?”我故意這樣問,但确實也是我一直好奇的問題。
“那你也不像最初那麽默默無聞,事不關己了。人會變的,再說了,那是你還沒完全認識我。”當然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周研晨并不是對任何熟人都這樣的,唯獨對我才會這樣。
好不容易到了山頂,我坐在石凳上死活不肯起來,周研晨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我拉了起來,站在懸崖邊的護欄邊上,向下俯瞰整個城市,真正體會到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的氣魄,如果我是一個詩人,我應該也會有感而發,然後在附近的白色牆壁上提筆留墨,流芳百世,可是我是個庸人,還是個渾渾噩噩的庸人。
“我恐高。”我對周研晨說。
走回廟內,我的激動心情才稍稍平複些。我執意要求簽,跪在佛龛前耐心地搖着竹簽,耳邊已經好很多竹簽落地的聲音,可都不是我的,固執的竹簽一個也沒有出來的打算,耐心被磨光,我變得焦慮了起來。終于還是掉了一根出來,但是因為急切,我都沒有明确此次求簽的目的,在解簽的門口躊躇了一會兒,看到排到門口的隊伍,也就放棄了解簽的念頭。
“61號簽,我就當你是上上簽了。”我安慰自己。
“這都行。”周研晨顯然不是很信服。
我沒有理他,管自己去了對面的廟裏求了家和興的香囊,對着各位菩薩虔誠地一通拜。末了,我和周研晨兩個人站在山頂的護欄邊上,身後是一座上了歷史的寶塔,已經被文物局攔了起來,不讓人上去,只可遠觀,切勿近摸。眼前是起伏的山脈,還有那渺小的城市。兩人都沒有說話,就讓這樣的靜默蔓延,微風襲來,吹亂我的一頭長發,我伸手把一縷碎發別到腦後。
周研晨突然抓住我的右手,說了:“別動,就一分鐘。”
我鬼使神差地真的沒有再反抗,只是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過去了,周研晨才松開。我還在思考他此行為的意圖,他卻突然說:“紀曉岚,我們回去吧!”
“好!”我爽快地答應了,他笑得很燦爛。
但是我的內心卻不是很好受,裏面又兩股氣在沖來又沖去,湧上來一種前所未有,又無法表述的情感。我輕撫胸口,希望能夠平複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下山的時候,我一直默默跟在周研晨的後面,不緊不慢。他快我慢,他慢我更慢,總是保持合理的距離能夠讓我腦子保持清醒。他很快看出我是刻意的了,就等在那裏,我實在不好意思說我那是害羞了,也只得硬得頭皮走了下去。
臉上泛着的紅暈刻意僞裝成運動的成果,我巧妙地掩飾了內心的慌亂,“幹嘛停下來。”
“你走太慢了。”他說。
“是你走太快了。”我傻傻地辯護。
“那好我們中和一下,一起走。”
“我不要,你太招蜂引蝶了。”周研晨出色的外表已經引來不少人的注目,不管是上山的還是下山的,我們的身邊神奇般地多了不少人。
他微微一笑,居然趁我不備拿走了我的書包,然後飛快地向下奔。“你等一下。”我在後面喊,但是完全沒用。
比往常下山的速度快了一倍,到山腳的時候基本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喘不上氣,說不上完整的話了。我們靠在牆角,修養生息。牆的後面是僧侶的宿舍,近日是冬日裏難得的好天氣,我們面前就是曬着一排排統一的被子,看到這片淡藍的被子群,我懷念家中的小花被,不知道我媽今天有沒有幫我曬出來,我最喜歡抱着有太陽味道的被子然後在大床上滾來滾去了。想着想着,我不禁輕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周研晨問我。
我笑着搖搖頭,要是說出我在想念我的太陽味道的被子,指不定被取笑成什麽樣子。
忽然間一陣妖風襲來,吹倒了支撐着被子的臨時三腳架,一床床淡藍色的被子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倒了下來,而不幸的是我們正處在這一不良反應的最終點,說時遲那時快,周研晨一把推開了單腳靠在牆上的我,我踩着一只腳奔到了外面,慣性太大竟然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差點還摔了個狗吃屎,不過還算沒有受傷,轉身看到周研晨被壓在三腳架下面。
內心一慌,我趕緊跑回去,使出了大力推開了他身上的三腳架,“你沒事吧!你沒事吧!”
看着他能夠自己站起來,我才松了口氣,但是忍不住問:“你哪裏有受傷嗎?”
“我沒事。”他看着我過了半天才磨出這個三個字,我都快懷疑他被砸出腦震蕩了。他擡手還想說些什麽,我就看到他手心的傷口了,估計是和地面摩擦劃出的,“你手心劃傷了。痛嗎?”
“不痛。”他說。
我捏住他的手,試圖攤開他的手心,“地面不幹淨,劃傷的話難免會細菌感染,待會兒還是去消一下毒,最好塗個紅藥水。”
周研晨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我的腦袋:“你負責。”
我剛想要辯解其實他受傷跟我沒有直接責任的時候,一個和善的阿姨從後面跑了出來,“哎喲喲,真是對不起了。”
我幫着阿姨收拾了被吹倒在地上的被子,有路過的好心人也開始幫忙收被子。周研晨還有幾位好心人男士則幫忙收起了倒在地上的三腳架,沒多久,地上的一片狼藉就被人收拾幹淨,阿姨跟我們道謝,我問阿姨有沒有創口貼什麽的,阿姨抱歉搖搖頭,說出了廟門左拐兩百米的地方有個藥店,可以去那裏看看。
小藥店還真不好找,周研晨在後面說不用了,只是小傷而已。
我搖頭:“好歹你也是舍己救人,不做點什麽,我不是太忘恩負義了。”
藥店是小,沒有紅藥水,我用酒精棉幫周研晨簡單清理了一下傷口,就直接用創口貼貼上了。
這場突如其來的共旅讓我感到了一絲絲不一樣的情緒,使得我在之後的寒假都會情不自禁地響起來,然後胡思亂想一陣,自後倒在被子裏莫名地亂笑一通。
老媽偶爾看到一次,以為我是神經病發作,然後會冷冷地問上一句:“你不是在準備回頭考嗎?準備得怎麽樣了?”
我朝老媽豎了豎大拇指,然後等她一轉身就将大拇指朝下了,她又警覺地回了個頭,我已經淡定地回到位置上,“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第二學期,我們班級換了個班主任,原先的那個被掉到了分校。這個丁老師很随性,教政治,喜歡在課上侃侃而談,話題很廣很有意識,我也前所未有地對政治産生了興趣。只是上了年級的丁老師喜歡在走廊上吸煙,自修課的時候他走進教室之前都會現在外面吸上一根煙,然後踩滅星火的煙頭,才慢慢踱進教室的門。像所有資格深厚的教授雙手別再身後,在教室走上一圈,然後出門再吸上一根煙才會慢慢離去。雖說丁老師平常在吸完煙的時候都會及時扔進垃圾桶,可還是很容易在我們教室門口看到幾只散落的煙頭。我是挺喜歡這個愛吸煙,愛吹牛的半老頭的。
開學沒多久,就進行了一次全新的班幹選舉,我競選了班長,實在不知道是處于什麽心理。這個學期我的精神狀态不錯,外加成績也是班級第一,所以當選其實懸念不大。丁老師便也樂意當個甩手掌櫃,将班級裏的大小事情統統交給了我這個才剛剛上任的班長,我連班長到底該做些什麽事都沒有搞清楚,就在很多事情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亂撞。什麽飲水機壞了,掃把壞了,這些瑣碎的小事都來想我彙報。
學校領導過來臨時檢查有違規用品的時候,打開講臺桌下的櫃子,裏面手機MP3游戲機一堆不該出現在學校的統統被收繳,還有幾個上自修課看小說雜志的,不幸也有幾個被像幽靈的老師逮到的。分數被扣了一次又一次,班長被學校領導叫去開會,我把注意事項在班會上讀了一遍,還給每人分發一份,但是顯然效果不大。
蔡某人在下面嗓門很大:“班長,你不是很厲害嗎?”
我呵呵地笑笑,繼續重申注意事項裏面重要的幾點,嘈雜的聲音讓我的心情瞬間暴躁了起來。“安靜。”我試着喊了一下,沒用。敲了幾下桌子,下面的一群頑石,根本沒用,一個頭兩個大。我擡眼看到了最後面的周研晨,他也正安靜地看我,好像耳邊的嘈雜根本不存在一般。
“嗯哼。”他重重地咳了一下,整個班級卻像突然被按了靜音鍵一樣,瞬間安靜了下來,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倒是不領情地別開眼去,真是傲嬌的家夥。
之後的班會開得還算順利,總算是交代清楚該交代的事情了,只是後面會不會遵守就要看大家的自覺性了。
只是磨難這個詞是永遠不會消失,只會一直跟随你。體育課是跟隔壁兄弟班一起上的,簡單的一場籃球友誼賽因為一些簡單的肢體接觸演變成了肢體沖突,一下子班級的團結意識湧上心頭,兩個團體在籃球場上你推我來我推你,“你幹什麽?”“你有意見。”“就是看你不爽了。”之類不友好的對話,一場沖突一觸激發。
我正在陰涼的地方練習一分鐘雙手頂排球,體育測評的時候需要考,我就特別積極地練習,但是當聽到男聲打球起沖突的時候,我把排球随手一扔,就急着跑去籃球場了。
“班長。”
“班長來了。”
“班長,有人去叫體育老師和班主任了。”
這種緊要時刻又都知道我是班長了,平時的時候就知道我是個打雜的。我深呼一口氣,慢慢走進去,走到主要的兩個鬧事者邊上,“好了,好了,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影響班級友誼。”
兩人瞪我,轉頭繼續劍拔弩張。班裏剩下的男生試圖抱住幾個比較沖動的家夥。我不是沒見過混亂的場面,只是以前我算個搗亂者,現在我更是一個維和者,維和者相對比較難辦。
老師怎麽還沒來,我在心中吶喊。“你個孬種。”對方的人惡狠狠地甩下了這麽一句話,我們班的體育委員就要一拳輪下去,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個拳頭,使勁對他使眼色,“你好歹也是個體育委員,帶衆鬧事算什麽?”
“你讓開。”
“不讓。”我沒松手,無論他怎麽使勁也松不開他的手,掙紮了一會兒,他眼神驚訝地看着我,我才慢慢松手,轉身引上對方一拳。肚子上被狠狠揍了一拳,這一拳不輕,我表情猙獰地看着那個始作俑者,“不要事情鬧大,免得到時收不了場。”
他估計是被我的眼神給吓到了,整個人軟得做了下來,而我也肚子痛得癱坐了下來,其他幾個人本來說就是添油加醋的人看着主角敗下陣來,自然也是做鳥獸散。我班的人還算友好地來關心下我的肚子。好痛啊,好久沒有嘗到被打的滋味了。
“老師來了。”有人在後面尖叫,我透過人群看到了丁老師,體育老師還有周研晨。我看着他急促地跑來,然後忍痛對他笑了笑。老師一過來問了我的情況,我咬牙說沒事,他們就去調節糾紛了。
“你怎麽每次都這麽愛出風頭。”周研晨臉色也不是很好。我不解地皺眉,雖然事實上我的眉頭早已痛得皺在了一起。
“我送你去醫務室。”周研晨小心地說。
我艱難地點點頭。
可是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将我公主抱起來。我緊張得憋着不呼吸,他居然連氣也不喘,在旁人詫異的眼光中,他抱着我堂而皇之地離開了籃球場。我在含羞的同時其實還是蠻享受這種過程的。
在醫務室,校醫執意讓我挂一瓶葡萄水回去,我半躺在病床上,眯眼養神,周研晨在我邊上坐了下來。
我睜開眼:“周同學,我沒事的,你可以先回去了。”
“你別廢話,好好休息。”
哎,我嘆了口氣,做好人果然難,說句話都會心累,既然叫我別廢話,我也就繼續閉目養神了。沒多久,就徹底在床上睡過去了。等醒來的時候,葡萄水早已挂好,身上蓋着被子。
我爬起來,動了動全身有點僵硬的骨頭,随手拉開了床上的窗簾。校醫不在,我穿好鞋子準備離開這裏,沒走幾步,就看到了倒在床尾沙發上的周研晨,驚訝之餘更多的是驚喜。
我沒打算叫醒他,一直呆呆地看着他英俊的睡顏,心中竊喜,然後又被自己猛鄙視一番,胡思亂想什麽。正在自己做激烈的內心鬥争的時候,周研晨靜悄悄地睜開了眼睛,在他烏黑的眼珠裏,我看到了完整的自己,然後鬼使神差,真的腦不靈清地問:“周研晨,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意識到自己問了什麽的時候,我就被自己驚吓到往後退然後站不穩就摔倒在了地上。周研晨慢慢坐起來仔細望着坐在地上的我,距離越來越近,我想要往後退,被他一把拉住。
“是啊!”他說。
然後我就破天荒地打嗝了,打了整整一個小時,後來我跟他去學校對面的拉面店吃拉面的時候,打嗝還在繼續。他無語了,我尴尬了。兩人一下子不知道說些什麽,還好上拉面的速度有點快,我胡亂撥動着碗裏僅有幾片薄薄的牛肉。
“你再不吃面都要漲掉了。”他看不下去,我都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在他坦白之後還跟他來這裏吃面,不是讓自己難堪。都怪自己的肚子實在不争氣,不識時務地表達饑餓,然後難以退卻。
我除了簡單的語氣詞外,再也沒有別的話。好不容易結束煎熬的吃面時光,我一出門就借口還有事情跑開了,跑得太急了帶動了傷口,而後是忍着痛一步一步拐回了教室。經過籃球場的事件之後,班裏的對我紛紛刮目相看,特別是以體育委員為代表的一群人,徹底将我當偶像膜拜。“班長,原來你真的好強!”“好佩服啊!”“什麽時候再給我們露一手。”
我把手中的課本亂成書筒的樣子。一二三一人一下,“快回自己的位置上去,馬上要上課了。”
“是,班長。”三人異口同聲,我滿臉黑線。
“你最近威武啊!”周研晨在他們一群人走後就開始挖苦我。
我想起昨天的事,多少還是有些不自在,但是看到對方絲毫不受影響,憑什麽讓我一個人糾結,“不關你事!”
周研晨顯然沒預料到我會如是說,一時表情有點難看,但還是馬上端正态度,“那你繼續威武。只要不影響到我。”
放學的時候,周研晨會跟在我五米之外,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超越不脫離。像似被人跟蹤一樣我渾身不自在,然後在轉角口停住,逮着他:“你幹嘛跟蹤我?”他冷冷地看我,“你別自作多情了。”我語塞,不是還說喜歡我嗎?現在這樣什麽态度嘛!
我故意将包甩過他的肩頭,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車站裏,我和他分坐在兩個長椅上,看着身邊的人越來越少,直到夕陽将天空染得通紅通紅,我們還是一動不動。已經過去好幾輛公交,我都沒坐上去,像似在等着什麽。
夕陽快要落下,我才站起來慢慢走到周研晨的跟前,“你不是說喜歡我嗎?”其實我最介懷的還是他忽冷忽熱的态度,讓我的心情就跟坐過山車一樣,起起伏伏,提心吊膽。
他仰頭看我,眼神清澈,“你說呢,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也給我思考的機會,站起來突然将我擁入懷中,清爽地像薄荷一樣的味道,我想我已經得到最佳答案了。
滴滴滴,手表發出了不識時務的聲音,我非常不情願地看了看時間,八點半,怎麽可能,突然手表上的指針開始瘋狂轉動,我的眼睛越來越花,要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