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延長一年
離開省立醫院前,鐘子湮下樓買了一束花,交給了留在病房外的李曳。
李曳看起來煙瘾犯得厲害,嘴裏香煙的過濾嘴都快被他咬爛了。
接過鐘子湮遞來的花束時,他從鼻子裏嗤笑了一下:“百合?這不是平常給康複病人送的花嗎?”
“她喜歡百合花,”鐘子湮說,“我去拜訪的兩次,家裏一直擺着白百合。”
李曳愣了愣,表情柔和了一點:“……确實是這樣——花我替你轉交進去吧,特地跑一趟,麻煩了。”
鐘子湮點了點頭。
臨要走前,她又對李曳輕聲說:“她走時并不難過,也不痛苦。”
李曳深深地看了鐘子湮一眼:“就算是這樣,親朋摯友的離世也還是令人難以接受。”
鐘子湮頓了頓,才淡淡地答他:“……是啊。”
……
這樣折騰一番,鐘子湮和衛寒雲幹脆到亭山睡了一晚上。
鐘子湮跑了一趟樂器室,關在裏面半個小時,出來時将幾張紙交給管家,讓他發給李曳。
有感而發的歌寫完了,鐘子湮還是覺得不太得勁,于是又去了地下室,托腮看着自己的金燦燦沉思了一會兒。
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她還是第一次經歷身邊人的逝世。
雖說是壽終正寝,也終歸令她想起一些舊事。
人會死,但金燦燦是永恒的。
瞧瞧這些從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沉船裏打撈出來的古董,只要經過精細的保養,它們就立刻容光煥發了,人卻只能變成幹巴巴的木乃伊或者沒有形狀的骨灰。
珍惜地撫摸過黃金庫存,鐘子湮将地下室重新鎖上,回到房間一夜好眠。
第二天,鐘子湮就已經從h市重新站到了巴黎的機場。
距離巴黎高定時裝周只有三天的時間了,各大高定品牌和模特都已經往此處趕來,準備開啓新一周的工作。
因為這個周那個周,這裏發布那裏發布,其實時尚圈一年到頭都很忙碌。
鐘子湮這麽想着,跟随衛寒雲一起上了一輛早在一邊等候的車。
“去住我上次來時買的公寓?”鐘子湮随口一提地問,“還是去你在法國的住處?”
衛寒雲卻好像有點走神,沒有立刻反應。
過了幾秒鐘後,他才像是剛開機似的轉過臉,有點抱歉地問:“你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麽?”
鐘子湮不在意地重複了一遍問題。
“這個可以稍後再決定,”衛寒雲笑了笑,“你來決定。”
鐘子湮:“……?”是個困難到不能現在就做出選擇的決定嗎?
她這麽想,但她沒問。
衛寒雲在到西班牙的當天晚上就已經對她說過他“準備好了”,鐘子湮雖然能猜到是和先前兩人的分歧有關,卻一直不知道他到底準備了什麽,是思想準備還是行動準備,又或者是提前解約準備。
她原先還尋思,就算是提前兩個月解約,她也已經很賺了,倒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就此放手。
啊,雖然有點對大金礦的不舍就是了。
但昨天将潛老師送走後,鐘子湮突然就想開了。
所以她鎮定地對衛寒雲說自己也準備好了——準備好聽他做出的任何決定。
在浪漫之都好聚好散,聽起來也挺詩情畫意的。
四舍五入也是個兩百億人民幣身家的人了,鐘子湮覺得要對令自己暴富的老板寬容一點。
“你的心率和呼吸都加快了,”于是鐘子湮換了個話題,“身體不舒服嗎?”
衛寒雲的血壓也跟着上升稍許,不過這一項指标不是能簡單觀察出來的,鐘子湮沒說。
“……我有點,”衛寒雲垂眼想了想,像是從詞庫裏擇了一個詞出來,“緊張。”
鐘子湮眨眨眼睛:“別擔心,我對一切都有心理準備。”
她這樣從不拉胯的模範乙方員工,衛寒雲有什麽好緊張的!還能賴着不走不成?
“你猜到我可能說什麽?”衛寒雲轉過臉,好像真的發自好奇地問道。
鐘子湮認真地點點頭:“十之八九!”
衛寒雲盯着她看了幾秒鐘,失笑搖頭:“那你說為什麽我選巴黎?”
問題角度過于刁鑽,鐘子湮陷入了思考當中。
是啊,解約在哪兒都行,當初開始簽約不就很随意,解約需要這麽鄭重其事嗎?
特地坐私人飛機轉法國,換乘豪車,然後再是……
鐘子湮的視線轉向窗外,她已經能看見不遠處一個停在地面上的巨大熱氣球了。
巴黎正是下午四點,金黃色的太陽遙遙挂在天邊,看起來好像燃料已經被燒盡了大半,顯出幾分別樣的溫柔缱绻來。
下車後,鐘子湮仰頭看了看這個足足幾十米高的熱氣球。
熱氣球上方繪制的正是在法國家喻戶曉的作品《小王子》裏的插畫,鐘子湮覺得特別适合用來宣傳法國之美,吸引各國游客前來觀光。
畢竟随着科技的發展,熱氣球不僅能夠被控制方向,更能夠防寒,在其中慢悠悠地翺翔天空兩三個小時根本不是問題。
——哦,當然前提是你得獲得當地政府的許可,不然這麽大一個東西在天上飄來飄去是很有可能出事的。
“我們要坐熱氣球過去?”鐘子湮回頭向衛寒雲尋求确認。
“對。”衛寒雲讓她先走入內,“這是看落日最好的方法之一。”
鐘子湮下意識地扭頭朝太陽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這麽幾句話的功夫,它似乎就已經比剛才更偏紅了。
鐘子湮有點感慨地坐下:“我上次給你拍照片時就覺得落日很漂亮。就算是每天都能出現的自然景觀,也不亞于奇跡。”
“告訴你去看落日的人,沒有告訴你落日是要兩個人一起看的嗎?”衛寒雲笑着問。
鐘子湮:“……”好像确實有這回事兒。
熱氣球的底座有一間駕駛室,駕駛員和兩人問了一聲好就直接進去了。
空間裏只剩下了鐘子湮和衛寒雲。
雖然熱氣球是靠熱動力升空,但這不代表被密封的客艙裏就一定也很熱。
更何況現在是一月初,除了南半球和熱帶之外,哪裏都冷飕飕的。
“冷嗎?”鐘子湮關懷老板的身體情況。
她覺得衛寒雲特別容易怕冷,光是一個瑞士就給他凍着了兩次。
衛寒雲碰了碰她的手背。
鐘子湮:“……”你不冷也就算了,怎麽手心裏還開始出汗了!
“緊張。”衛寒雲說。
“不要緊張……”鐘子湮輕輕嘆氣,“為什麽一定要大動幹戈來巴黎,簡單行事不好嗎?”
“落日了。”衛寒雲用指節輕輕叩響觀景玻璃。
雖然覺得他是在轉移話題,鐘子湮還是向外看去。
冬天的太陽下山特別快,剛才還在天際的太陽已經開始沒入地平線的深處,從最底下開始接受蠶食。
鐘子湮覺得該拍張照,但落日的照片她又已經有一張了。
而且還都是巴黎的落日,片設重複。
熱氣球前進的方向正是朝着埃菲爾鐵塔而去,如果時機得當,鐘子湮甚至能拍出一張和三個月前差不多的照片來。
鐘子湮這頭還沒掏手機,卻已經聽見身旁傳來咔嚓一聲快門的聲音,接着是輕微的“嗞嗞”聲。
她轉頭一看,衛寒雲手裏拿着一臺正在往外吐照片的拍立得。
“上次是一個人的落日,”衛寒雲将正正方方的照片遞給鐘子湮,“這一張,是兩個人的落日。”
——還有這種哲學解釋?
鐘子湮低頭看了看空白相片,捏在手裏甩了幾下,就看見橙紅和黑交雜的瑰麗色彩緩緩在相片上顯現了出來。
她捏着拍立得的相片舉高打量了一會兒,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你的說法,我确實覺得這一張比上次我拍的漂亮。”
熱氣球緩緩接近埃菲爾鐵塔,有點兒像是在追逐落日。
鐘子湮用手指隔着玻璃戳戳幾乎通體變成紅色的太陽,雙臂交疊趴在沙發椅背上問衛寒雲:“還不說嗎?”
“還不說。”衛寒雲搖頭。
——這個人的鋪墊工作真的好多啊。鐘子湮忍不住想。
明明衛寒雲自己都覺得緊張了,還要折騰這麽多的前戲不上正餐。
于是鐘子湮提前給他準備好的餞別禮物也只好一直裝在包裏不聲不響。
熱氣球飄得極慢,等接近埃菲爾鐵塔時,天色已經幾近暗沉,太陽也終于在鐘子湮堅持不懈的凝視中墜落不見。
“轉頭。”衛寒雲輕聲提示。
鐘子湮把擱在自己手臂上的腦袋往另外一邊轉過去,只聽外面“咻”地一聲,煙花從埃菲爾鐵塔的背後竄起老高、升至最高點,然後在空中炸開絢爛的圖案。
原來還有點懶散的鐘子湮立刻精神抖擻地坐直了:“在埃菲爾鐵塔放煙花!不是說好這個我來做的嗎?”
……哦,但是如果協議提前解除的話,她也來不及準備。
衛寒雲莞爾:“我沒答應。”
鐘子湮:“……”她翻閱回憶,好像确實如此。
她這麽提議的時候,衛寒雲只說“你搶了我的計劃”。
…………
等等。
鐘子湮不可思議地問:“你早就計劃好了?”
“本來應該是三月。”衛寒雲凝視着接二連三升空争奇鬥豔的各色焰火,“我本來也以為我有耐心等到那個時候。”
導火索自然是衛聽雷的那件事。
煙花雖然極美,但鐘子湮的注意力大多都集中在了衛寒雲的身上。
正好一朵正紅色、玫瑰型的煙花在空中綻現,鐘子湮恍惚覺得衛寒雲的臉頰都被火光染上了紅色。
她将手按在包上,做好了掏出分手禮物送給衛寒雲的準備。
只等衛寒雲說出那句“提前解約”。
然後,衛寒雲果然打開隐藏的儲物櫃将婚姻協議取了出來。
“從第一個月開始,我就沒打算讓這份協議結束。”他說。
鐘子湮慣性點頭:“嗯嗯,沒問…………??”
“你簽合同從不細看,”衛寒雲将合同翻了兩頁,帶着笑指給她看,“如果我需要,就可以選擇将協議延長一年。我選你作協議妻子,是為了将老頭子的私生子一窩處理幹淨。而現在,我只處理了兩個,還沒有達成目的。”
鐘子湮有點混亂,心情像是“世上還有這等好事??”和“等等我覺得哪裏有點說不出來的不對勁?”的混合體。
“一直到十天前,這都是我的計劃核心。”衛寒雲将合同放在兩人中間,修長手指将它翻了回去,“我準備告訴你,我的計劃尚未完成,還需要你的協助,所以協議婚姻再延長一年。”
鐘子湮擰眉。
衛寒雲笑了笑:“我知道,你聽到我這麽說,一定會點頭同意,對不對?”
鐘子湮很誠實地:“嗯。”有錢花當然可以了!
……雖然還是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但生日那天以後,我不想再騙你。”衛寒雲語調溫和,“所以……我準備将實情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