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項新的契約達成,仝則很慶幸裴謹沒有立時要求生效,比如用一記吻,或是更深層次的什麽行動在他身上蓋個章。
只是讓他看看那“定情”小禮物而已,仝則可以從善如流,不過這會兒心情不錯,他突發奇想,笑着看向裴謹,“我正想着送三爺身箭袖衣,半年多沒量過尺寸了,不知道有沒有變化?”
裴謹略有點意外,笑意漫上來,跟着使起壞,“見過那麽多人,早該練就目光如炬了,還要動手才能知道?仝老板,你這是在借機引誘鄙人?”
這人調笑起來,眉眼會呈現彎彎的弧度,不僅好看,還能看得人心下舒泰。
“要成就好身材嘛,一分一厘都錯不得。”仝則搖頭笑道,“不然壞了我的名聲,可就得不償失了。”
倆人貧嘴一刻,裴謹便笑着起身,一面看了下時間,“不早了,請仝老板快些,我明天還有事,今晚熬不得夜。”
言下之意是他不會留在這裏過夜,也不打算和仝則做什麽耗費時間的運動。
大善!沒到那個程度,一些事就勉強不來,不然彼此都會覺得窘困不自在。
從某種程度上說,仝則內心至今還隐匿着一點外表看不出的小小天真——他相信靈肉合一。
生于十月初,身為很典型很标準的天平座男人,仝則玩起暧昧可以信手拈來渾然天成,一旦認真起來,對感情卻存在有潔癖,只有欲的交合,在他看來多少有點難以接受,實在不足以激發自身沖動,和潛在的情感訴求。
誠然對方擁有最美好的身體,的确令人十分着迷。
而說是時間有限,裴謹動作卻一點不急,慢條斯理地解着那玉帶,一邊笑道,“好像有點麻煩,不幫我一把?”
仝則一笑,大方上前幫他解扣帶,細看之下,只見每一方玉牌上都勾畫有龍紋,不由好奇道,“這玉帶不算違逾麽?”
裴謹微微笑着,語氣像是在安撫他,“這玩意兒是馬六甲平叛之後,皇上禦賜的。你仔細看,上頭的龍只有四爪,等同于藩王制。至于五爪金龍,雖然只是個象征,但天下間确實只能有一個人可以用。”
仝則敏感地察覺到他态度裏的一絲不屑,唔了一聲,狀似不經意的問,“三爺對五個爪子的龍,應該沒有興趣吧?”
裴謹曼笑出聲,看着仝則微微低下身子,便盯着那一頭烏發調侃道,“看來你對我誤會甚深,是該找機會好好解釋一番了。”
他說解釋,就真的慢悠悠開腔說道,“帝制走到今天,其實已如雞肋。但凡事不可一蹴而就,偌大的國家,集權始終是穩固的良方。只是集中在一人身上,還是集中在內閣諸多智囊身上的問題。政權需要制衡,好比內閣有決策權,法司具監督權,六部則掌行政權。而所謂金龍,更适合垂拱之治,于明堂上做一個元首象征,于他而言才是最好的安排。”
三權分立麽,這是要搞君主立憲了。奇怪的,仝則并不覺得多詫異,反而有種事情在裴謹手裏,就該是這樣發展的感覺。之後再由他一人掌軍權政權,做個總理大臣也不錯。看來裴謹那日提到的願景,确實不是随意說說的玩話。
仝則擡眼,從裴謹臉上瞧不出絲毫志得意滿的驕矜,望着那平和如生菩薩似的面孔,他問,“三爺打算改革,不怕觸動的利益太多?光是那位金龍就不好應付。如今的太子,算是三爺扶植上去的,可人會變,位置不同了,想法也會大不相同。”
裴謹輕笑着點頭,聲線溫柔如水,“你是在擔心我麽?”
仝則被這把嗓子猝不及防地給酥了一下,眼神一顫,忙着哼笑掩飾,“不過是在一條藤上,難免會怕殃及池魚。”
他不肯好好承認,裴謹也只應以一笑,不再多言。
這會兒功夫裏,玉帶早已被拆開。只是仝則的手一直都規矩的很,半點不曾在裴謹身上停駐,甚至連碰觸都顯得如同蜻蜓點水。
裴謹當然不知道,仝則這麽謹慎,其實是怕把持不住。
對方的氣息就在鼻尖。此時又和第一次量身全然不同了,仝則自認是心有旁骛,出于本能,他一直在專心感受面前的男人。
裴謹熏香一向不重,身上散發着他獨有的味道,清爽,熱烈而幹燥,帶着一點點霸道。那腰身也和想象中一樣勁瘦,隐隐透出磅礴的,蓄勢待發的力量,無論隔着多少衣服,他都能感覺得到。
此外,還有個明顯的地方,裴謹雖然看上去儒雅,卻絕非一般儒将,即便靜止不動,也帶着一種行伍中人特有的利落感。
仝則輕而易舉便能想象得出,他身上不會有一絲多餘的脂肪和贅肉,肌肉線條流暢而緊實,猶是方能彰顯出削勁的淩厲感,和動如脫兔的爆發力。
聯想起曾經見過他用晚飯,那些精挑細選的食物,按照現代的說法,多半是蛋白質和蔬菜,只有少量的碳水化合物,一定是為養出韌性極好的肌肉。
銳利,精致,洋溢着陽剛之美。
而這具身體的殺傷力,不只在于視覺感官,更在于行動的須臾間,便可奪人性命。
仝則欣賞之餘,開始有點可憐自己那點好容易才積攢起的腹肌。到底是少年人身型,骨架子還沒完全長成,盡管這幾個月來長高了些,終于和裴謹只差半個頭的身位,可抽條的代價就是不長肉,拼死拼活練出了點不太明顯的腹肌,每每看着都覺得很拿不出手。
缺乏有氧運動的結果啊,不如找機會給這個時代引入點新的文娛活動,像是他最愛的籃球?
仝則腦子裏信馬由缰,手上已将牙白曳撒脫去,然後定睛一看,他登時怔住了。
方才沒好意思挨着裴謹的身子,只覺得寸寸肌膚都很硬實,現在再看,卻見他胸部以下,一直到小腹上都穿着一層薄薄的鐵甲,反射着清冷鋒銳的幽幽寒光。
仝則擡頭,滿目狐疑。
裴謹笑了下,附帶極輕的一嘆,“這是鋼甲,我也不大愛穿它,是兵部硬做出來給我的。倒是極輕,可以防一般的火器。”
耳邊響起宇田曾說過的話,黑市上有人出高價買裴謹項上人頭,仝則頓時失了笑,“有人要刺殺你?”
裴謹不以為然的點着頭,“自我挂帥那天起,已不斷有人想要行刺,不過手段都算不得高明。”
仝則第一時間蹙眉,連軟尺都忘了拿,就只呆呆地看着他,這人說起性命攸關的話題,居然也能一派雲淡風輕,而他一直來都行走在刀尖上,這麽想想,忽然心裏就泛起了絲絲不安。
“別怕,”裴謹眯起雙眼,眸光湛湛,溫潤似水,“想殺我沒那麽容易,我出生時,太太就找人給我算過八字,說我這人命硬得很。”
仝則嘴角僵了僵,勉強扯出一抿子笑,可惜稍縱即逝。
那麽他大晚上跑來看自己,是否也冒了生命危險?這下子罪過大了,偏生裴謹一點不覺得有什麽異常,或許是早已習慣了。他說很早以前就有人欲刺殺他,那薛氏呢,作為母親是否有關心過他?
直覺他會報喜不報憂,仝則試探問,“太太一定很擔憂吧。”
裴謹神色有一瞬迷離,“她精力有限,大部分時間都放在照顧二哥身上,我很早就不需要她操心了。”
這麽說就是沒有了,仝則恍然,薛氏本就指望裴謹建功立業,威震家聲,逼得他連童年都沒有,興趣愛好一概全被剝奪。他滿足了她,按照她的設想将自己塑造出一身殺伐之氣,可惜成為強者的代價,就是要失去親人的眷顧,父母長輩總是偏心的,會給予相對弱勢的子女更多垂憐和關注。
如此也就不難解釋,為什麽裴謹想要陪伴和照顧,看似高高在上,足以睥睨衆生的大司馬、承恩侯,內心真正渴望的,不過是世間至為普通的一份關懷。
卷尺一寸寸展開,心口居然陣陣發酸。仝則驚訝于自己的多愁善感,又仿佛窺破了裴謹谪仙外表下藏着的肉身凡胎。
“什麽時候,你能不用尺子?”裴謹打斷他的思緒,邊看他,邊含笑問。
“那要如何精準測量?”
仝則迷惑地眨眨眼,因為剛剛心軟過,連眼神愈發柔軟起來,雙眸亮晶晶的,像是兩顆星子。
裴謹看了一會兒,驀地伸手牽過仝則的胳膊,緩緩地,環上自己的腰,“像這樣,不是一樣也能量得出。”
仝則下意識掙了掙,沒太用力,結果自然掙不出。一時促狹地想,不如幹脆趁機揩個油,可轉念間就發覺是被裴謹算計了,他是在利用自己的同情心!然則他方才說的又的确是實情,語氣極平常,連丁點自憐自傷都談不上。
“這就臉紅了?”裴謹盯着他的耳尖揶揄。
仝則窘了一下,不說還真沒察覺,聽了這話臉上不由地開始發燒。幹笑一聲,他用力将手臂徹底抽出來,暗道自己太久沒接觸迷人肉體了,以至于武功全廢,這才哪兒到哪兒呢,居然就臉紅上了。
功力得趕緊恢複,他可無心在裴謹面前,扮演什麽純情少年。
好在一直到徹底量完,裴謹都沒再做任何出格的舉動,始終和煦地和他說話,他問一句,裴謹便态度溫和地答一句,不多的一點言語,維系着令人舒服的分寸感。
等再度穿戴好,裴謹又看了看時間,“我該走了,現在關心一下你怎麽處置我會錯意,強人所難帶回來的東西?”
“當然是擺出來,我看過了,那上頭的人物,面部表情做得都很傳神。”
仝則說着,取過盒子打開來,表盤上此刻顯示的,是十點零八分。
他将座鐘拿在手裏,聽着滴滴答答的機械聲音,頗具韻律感。
“看耶稣的眼睛,好像不論朝哪個方向都在盯着你似的……”仝則轉動小座鐘,笑着說。
裴謹對他的興趣比對聖人多,笑看他半晌,卻在突然間,笑意倏地凝固在唇角。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把抄起座鐘,凝神聽了不過兩秒,在驟然安靜的空間裏,一種特殊的,有別于時針秒針轉動的聲響自座鐘內部,一下下被放大了出來。
裴謹一言不發,身形只一晃,已越過仝則,奔到了窗口,兔起鹘落般打開窗子,将那座鐘猛地丢了出去。
伴随一道弧線,在時針和分針呈現字母V字時的一瞬,描繪有聖人和聖徒的精美器物變身為絢爛煙花,在一團火光之中,将自己炸了個粉身碎骨,燃燒成灰的瞬息,爆發出轟地一聲駭人巨響。
一股熱流如同海浪自遠而近襲來,将玻璃窗徹底轟出一個破洞,仝則只覺得耳朵在一秒過後恍如失聰,還完全反應不過來時,裴謹已箭步躍了回來。
“趴下……”
裴謹一聲低喝,其後張開雙臂,将仝則整個人用力裹在懷裏,按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