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深人靜,赤紅色豎瞳猛然睜開。
蜷縮在被團裏的小腦袋動了動,緣一轉了轉眼珠子,擡起小小的雙手在眼皮子底下愣愣打量了一番。
對的,是手,長出鋒利指甲的稚嫩的小手,不是能夠收縮自如指尖的毛絨絨貓爪。
被子蠕動了一下,緣一的小腳丫從下邊探出,手指胡亂地摸尋一番找到被角,掀開被褥從底下鑽出來。
一旁的織田作還在熟睡,手邊擱着的一本打開來的兒童讀物,預示着他不久前還像是名老父親般,抱着寵愛的乖崽讀着哄其入眠的睡前故事。
昏暗的房間裏彌漫起一股似有若無的淡淡香氣,似是紫藤蘿的味道,又像是其他某種叫不出名字的花的氣味。
不管怎麽說,這種味道,是造成床上人類熟睡不醒的最主要原因。
從溫暖的被子裏爬出來的小孩,頭頂生出尖尖像是山羊角的惡魔角,犬齒尖利,坐在揉亂的被子團上,透不出絲毫溫度的眸子打量着眼前的人類。
男人呼吸平靜,覺察不到危險的生物近在咫尺,就在離自身不到半米的距離,靜靜地看他。
身後的長條形不似尾巴的尾巴搖晃着,随着小幅度的擺動從中間裂開,露出其間交錯的鋸齒,正因着無法忍受的饑餓難耐着變幻成不同的形态,隐忍着不讓其流出晶瑩的或許勉強可以算作是涎水的液體。
晚餐,織田作給緣一作了點簡單的吃食,給孩子系上小圍兜,繡有小太陽紋樣的半圓形口水巾,一勺一勺喂着他吃下。
但那顯然是不夠的。
正如鬼舞辻無慘所猜測的那樣,普通的食物并不能滿足緣一,那其中的營養對他來說遠遠不夠。
緩緩眨了眨眼,精致人偶般坐着一動未動的漂亮生物靠近了織田,黑暗裏過分蒼白的小手伸出,将對方身上蓋好的被子拉下一些,露出一段在任何惡鬼眼中都堪稱上品、肉質鮮美的胳膊。
看到這只暴露在外邊的手臂,緣一的異形尾巴歡快擺動一下,下一秒,左右小手分別握住了于他來講過大的成人的小指和拇指,擡起,牽扯着将整個手掌湊近了生有尖齒的唇邊。
床上的人仍深眠着毫無知覺,也便自然沒有感受到從指間傳來的,被像是小貓一類寵物的舌頭細心舔過泛起的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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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嘗到些殘留在傷口處的淡淡的血腥,人類的血液,和鬼的血液不同,這讓緣一有些不适地皺了皺眉,還是忍住将臉扭開的沖動,一點一點耐心地安撫着那道食指留下的劃痕。
這道傷口,是新傷。形成的原因,自然是太久未下廚的織田疏忽所致。
幾十秒後,看着傷口以肉眼可見速度複原的緣一,終是停下了prpr的舉動,開始習慣性地舔舐自己的手背。
只是他舔了個空,手背上此時并不是毛絨絨的,于是愣了愣,悻悻收回了爪子。
不開心……
想了想,緣一又将織田作任由擺布的手高高地舉起,“噗咻”一下蓋在了自己毛乎乎的頭頂,假裝是對方在rua他一樣,小手操控着大手前後揉了揉。
(緣一好棒,是乖孩子。)
又假裝給織田作配音,作出了一段贊揚欣慰的發言。
做完這些以後,他的心情才像是好了些,将工具手又重新塞将回厚實的被褥,轉了個身,這就準備爬下床。
肚子餓了,要出門覓食。
夜黑風高,正是小怪物尋找零食甜點的最佳時刻。
只是,出門覓食的腳步終究還是卡在了起跑線上。
小腦袋伸出去半天,小孩也沒找着被他踢出去的拖鞋飛到了哪裏。
想着是不是在床底的他于是雙手扒拉在床沿,重心降低企圖看見床底的情況。卻是因為屁屁撅太高、腳又被被單拌了一下的緣故,身子前傾滾到了床底。
本就過大只是湊合一晚的襯衫挂掉了一個扣子,松松垮垮地挂在小團子的身上,一邊的肩膀傻兮兮地露了出來。
腦袋砸地感受到一絲痛楚的緣一原地呆了呆,保持着上下對調的姿勢,在走程序還是直接哭之間糾結了半秒。
半秒之後,七八條原本透明的小“尾巴”争先恐後地顯形,其中兩三條撐住地面,将緣一整個倒立的身子翻了個邊,剩下的幾條整理衣物的整理衣物,揉腦袋安慰的揉腦袋安慰,最後的一條甚至延伸了出去,小心翼翼地探到床上,揪起即将滑落的被子的一角,替睡夢中的人類掖了掖被子,随即膽怯似地飛速地遠離,縮回了小主人的腳邊,尖端探了探,親昵地磨蹭着小主人的腳踝。
幾分鐘後,緣一被一堆黏人能幹的小尾巴簇擁着來到了外頭,外出的時候不忘将門謹慎地關好和在心中道一聲“我出門了”。
月光溫柔地照耀在身上,讓緣一回想起了夏日夜裏同兄長一起在廊上乘涼的那段靜谧的時光。
那時的月亮也是這樣的溫柔,就像母親的眼神,慈祥地注視擁抱着你。
望着這寧靜的月光,緣一的內心也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體內于夜間蘇醒的鬼的血液不再躁動,頭頂的尖角也逐漸軟化蓬松下去,重新化成了叫人看了想罩上來摸一把、讓指縫間都塞滿上細毛的貓耳。
背後讓人見了準會驚叫着昏厥過去的異形觸手也隐沒了身形,依依不舍地對着他的小主人戳戳蹭蹭揮別以後,乖乖地縮了回去,最終剩下一條正常的軟絨絨貓尾。
張望了一下四周,沒有發現能夠作為食物的東西,緣一嘗試着邁開腳步拐入下一個路口。
由于先前的路程都是被尾巴們懷圈着走下來的,像是端坐在王座上的王,無須他親自走路。因此此時的腳步難免有些歪斜。剛睡醒時迷迷糊糊的,又是饑餓的狀态,緣一的步子自然而然就有些不穩。
踏着絕非貓步的歪斜步伐,迷迷瞪瞪揉着臉、将軟乎乎小臉像面團一樣搓成各種形狀企圖讓自己清醒一些的小孩,自然也就沒有看路,很快撞上了一個拐角走過來的人身上。
被撞上的是名戴着兜帽的少年,臉隐在帽檐的陰影下看不真切,只露出一只亮藍色的眼睛在月光底下熠熠生輝。
并且,這人似乎瞧着有什麽急事,在被撞了之後只是迅速将插在兜裏的一只手伸出來替小孩穩了穩朝一旁歪倒的身子,還顧不上低頭看一眼,重又步履匆匆沒入黑夜。
緣一被撞了這麽一下,人還是懵的,沒醒。
撓了撓因為吹風機吹得過了頭有些炸毛的腦袋,揪着尾巴繼續向前走,沒認出與他擦身而過的中原中也。
沒走幾步,又撞上一個人。
這一回被撞上的是個醉醺醺的男子。
腳步本就因為酒精的麻木而打着晃,被小東西這麽一撞,愣是沒穩住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誰啊?不長眼睛啊靠!”
他罵罵咧咧地爬起,卻是定睛一看,對上一雙聳動着的貓耳。
一個懵懂的孩子,正眨着霧蒙蒙睡眼惺忪的大眼睛,從下往上呆呆打量他。
[小……貓?]
看着這幼小又柔弱的生物,男子的心頭不由地升起了……施虐之心。
沒錯,施虐之心。
絕大多數的人們看到剛出生的雛鳥或是更為弱小的生命,心中只會萌生出泛濫的母愛,或是蹭上去抱一抱捏一捏的沖動。
而這名男子,由于從小的惡習沒有人指出并得到糾正,導致了他成年以後內心的極度扭曲,每當看到嬌弱的小動物總會産生諸如此類卑劣的念頭。
于是,趁着四下無人,栖息于人間的惡魔咧開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抓住貓崽細嫩脆弱的胳膊,将其拖到了深巷之中。
……
……
夜再深一些的時候,某名夜班的女性恰巧路過這段深巷,鬼使神差地,朝着裏邊有意無意瞥上了一眼。
只是一眼,很快地,便發出了劃破夜空的尖叫。
同一時刻,悠閑舔着爪子的緣一險些被這叫聲吓得從房頂上掉下來。
好不容易扒拉住一塊磚防止身體往下滑的他,又重新眯着眼,優雅伸出小舌頭打濕了爪子,低頭認認真真繼續數錢。
小孩的背後,貓尾中間的裂口一開一合,森白牙齒若隐若現,跟活過來似的,開心地咀嚼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