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往事
看到這麽一個幹淨清秀的少年,司徒情皺了皺眉頭,他其實有想過趁養蛇之人不備時一擊斃命。可看着少年的模樣,他又下不去手了。
無冤無仇,他沒有理由這麽随意去殺人。
少年在蛇背上趴了一會,然後坐了起來,從腰間抽出一支笛子,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
司徒情聽着這曲子,總覺得有些耳熟,但又不知道究竟是在哪裏聽過。
直到他看到了少年手中的那支白玉笛。
那笛子……分明是……
司徒情伸手用力掐了一下手臂,竭力定睛去看,然而越看卻越讓他肯定,這就是當年,教中叛逃的那個右護法随身攜帶的白玉笛。
這笛子,司徒情絕對不會認錯。
右護法擅長用毒,當年也就是他在前教主難以突破《天問》第九重的時候提出了自小用藥物喂養教中弟子,以達到擴充他們筋脈的目的。
對,當年也就是他,逼着司徒情和一些年齡尚幼的孩童整日整夜浸泡在他親自調配的藥水中,誰要是掙紮或是痛苦,他便命人用鞭子狠狠地抽那名孩童,直到那孩童停止哭泣。
可是往往,孩童都是活活被打死了。
司徒情第一次見到那名右護法的時候。他身着青色絲綢外裳,裏面是素色的長袍,長發用一根素色的絲帶束起,斜插一根梨木簪子,腰間挂着玉佩和玉笛,整個人看起來溫和儒雅,如沐春風。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
司徒情暗暗咬了咬牙,當年司徒情全家被滅門,是右護法找到了他,說他根骨清奇,問他願不願意報仇,如果願意,右護法可以收他為徒。
司徒情聽了這話,當即便倒頭下拜。
因為右護法當年的一句話,司徒情即使在浸泡藥浴,喝下那些讓人痛苦到五內俱焚的湯藥時,也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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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後來,在無意中聽到右護法和教主的對話,司徒情才知道。
右護法當年,對每個孩童都說過一樣的話。
“其實他們都一樣,我只是想看看,誰能夠堅持到最後。根骨這個東西,我可以替他們改,可決心和忍耐力,不是人人都有的。”
在聽到聲音溫和的右護法淡淡地說出這麽一段如此涼薄的話時,那時候的司徒情一直堅持的信念,就這麽崩塌了。
所以後來的後來,司徒情一直都告訴自己,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的話,只有自己變強,才沒有人敢真正地輕視自己,把自己當做棋子一樣玩弄在手掌心……
司徒情那時候想,如果自己當上了教主,一定要将右護法千刀萬剮,可等他真正成為了教主,當年那個溫和俊秀,此刻鬓邊卻漸染風霜的男子恭敬的跪在他腳下時。司徒情又覺得,報複早就失去了原本的意義。
直到右護法因為一個女子叛出魔教,還帶走了大量珍貴的藥典和毒經,司徒情才發覺,右護法并不是沒有心,只是他的心,從來都不在當年他帶回的這些孩子身上。
得知這個消息時,司徒情十分平靜地下了誅殺令,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個誅殺令形同虛設。
沒有人敢輕易與教中最會用毒的右護法動手,也沒有人願意為了這樣一個叛徒親自涉險。
人都是自私的,更何況在标榜自私的魔教呢?
這時,司徒情再細細打量起那個蛇背上的清秀少年,才發覺,這少年的口鼻,都與當年的右護法極為相似。
“楊珏。”
司徒情在心裏默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只覺得某些被藏起來的舊傷口又被捅破,汩汩流出了鮮血。
想必那少年就是右護法楊珏的兒子吧。
而看到那個少年似乎并不會武功,司徒情心中忽然生出幾分冷意,他就在大蛇轉身鑽進洞穴的時候,反手一枚暗器打在了對面的石柱上。
大蛇見狀立刻就順着聲音的位置朝石柱撲了過去,而司徒情趁着少年尖叫失措的當口,縱身躍出,猛地扼住了少年的脖子,将他從大蛇身上拽了下來。
“不想死就別動。”司徒情在少年耳邊冷冷道。
少年大概是沒想到這裏會突然出現一個人,吓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清秀的臉顯得蒼白而無助。
司徒情離少年很近,此刻他清晰地看到少年瞳孔裏的驚懼之色,這種神色不同于楊珏那深黑瞳孔裏的不起波瀾,反而就讓司徒情想起了當年和他一起遭受那暗無天日的苦楚的那些孩童,心中感慨,手下不由得就松了松。
嘶——
大蛇已經發覺了不對,這時它轉過了頭來,瞪着碧幽幽的豎瞳,朝司徒情威脅般地吐着信子。
大蛇的這一聲嘶鳴将司徒情心中那一點無謂的同情心擊了個粉碎,他冷笑一聲,手下扣緊,不急不緩地貼在少年耳畔低聲道:“看來你的蛇朋友對我不甚友好,那就先勞駕你陪我走一趟了。”
“你是不是認識我爹爹?”少年忽然顫抖着開了口。
司徒情聞言驟然一愣,他玩玩想不到少年居然會猜得這麽準,但随即他臉色一冷,道:“閉嘴。”
少年似乎很是膽小,聽到司徒情這麽一聲冷喝,自己打了個哆嗦就抿緊嘴唇不出聲了,而對面的大蛇看到少年被困,居然也不敢妄自上前。
司徒情看着場中情形,心下了然,便掐着少年的脖子帶着他一步步往外走,一邊走,司徒情心中一邊覺得好笑。
當年最追求絕世神功的右護法培養出來的兒子,居然連一絲內息都沒有,跟普通青年并無差別。
不過司徒情還是嗅到了少年身上那隐隐的藥香,但都是些強身健體的藥材,并不值什麽。
司徒情不緊不慢地帶着少年走出了洞穴,外面的樹林裏已經是一片漆黑,頭頂只能看到幾絲微弱的星光。
大蛇緊緊地跟在二人的身後,蛇身在枯枝敗葉裏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讓方圓幾裏內的動物都聞聲而逃。
“等等。”眼看司徒情就要踏上那條下山的路,少年忽然出了聲,雖然他仍是十分膽怯,但他還是出了聲。
司徒情在夜色中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道:“你有什麽話說?”
少年結巴了一下,低聲小心翼翼地道:“別讓阿青下山,他會傷人的。”
司徒情聽到這話,心中一動,知道少年說的有道理,于是他思忖片刻,擡手點了少年的穴道,然後将少年攔腰抱起,道:“那就換個地方。”
司徒情點住少年的穴道,完全是為了便宜行事,他抱起少年,回頭看了一眼大蛇,不緊不慢地就朝山間的空曠處走去。
而這時少年貼着司徒情的胸口,感覺到司徒情柔軟的發絲拂在臉上,只聞到一種類似于父親的清香氣息,本來緊張的情緒反而漸漸緩和下來了。
走出了樹林,天上的月光便傾灑下來,這時少年才看清司徒情的面容。司徒情經過這些天的長途跋涉,面上帶了幾分滄桑和疲憊,身形也清減了幾分,但絲毫沒有影響他清俊潇灑的氣質。
而趁着月光,他的五官更顯得淡而出塵,少年就這麽靜靜地看了一會,居然看呆了。
半晌,少年忽然脫口而出。
“大哥哥你生的真好看。”
司徒情此時正抱着少年往山間的石臺上走,偶然聽到這麽一句話,腳下一滑,險些跌倒,他定了定神,冷冷看了一眼少年,道:“讓你閉嘴聽不懂人話麽?”
少年一開始沒有看清司徒情的臉,只聽到他清冷的聲音,感受到他掐在脖子上的強勁力道,所以沒來由地覺得可怕。
而這會看清楚了司徒情的面容,少年不知怎麽就覺得司徒情生的這麽好看的人,應當不是壞人。
所以這一次,少年并沒有被司徒情的冷冽吓到,而是抿了抿嘴唇,乖乖哦了一聲。
覺察到少年的情緒變化,司徒情目光動了動,低頭看了一眼少年的神情,不由得皺眉道:“你在想什麽鬼點子?想暗算我嗎?”
少年聽到這話,眨了眨眼,認真道:“你都點了我的穴道,我怎麽暗算你?”
司徒情冷哼一聲,繼續朝前走。
感受到司徒情對自己的惡意并不強烈,少年的心思便活泛了起來,于是司徒情走了兩步,他便忍不住又問道:“大哥哥你真的認識我爹吧?”
司徒情皺眉不語。
“大哥哥要不你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阿青很聽話的,我不會讓他咬你。”
“大哥哥你為什麽不說話?”
“大哥哥——”
忍無可忍的司徒情點了少年的啞穴,然後縱身跳上了山間那階石臺,将少年放了上去。
而這時一直跟在司徒情身後的大蛇見到有機可乘,便立刻撲了過去。司徒情早有防備,冷笑一聲,拔出長劍,直指少年的喉嚨,對着大蛇道:“你再靠近一點,我就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