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的睡夢中。
陳染之默默合上書。他低頭看着小女孩安靜的睡顏。儲悅睡着的時候特別的乖,完全同她醒着的時候是兩幅模樣。
這樣的儲悅,就像是那一粒小小的豌豆,即使隔着十二層墊子和十二層鴨絨被,也能輕輕膈在他并不柔軟的心上。
陳染之想,等她上了小學,他就再也不用每天枯坐在家中苦等她的到訪。
也不用每天上下學經過她家門的時候,有些忐忑的期待那麽一個小小的她會不會突然推門而出。
所有的期待,都會名正言順。
只是當時的陳染之還不知道,原來得到過後的失去,會是如此的慘烈。
☆、第 10 章
歲月荏苒,光陰如梭。
其實才走到生命中的第七個年頭,我實在不配用這八個大字。向來對時間沒有概念的我,懵懵懂懂中第一次被推進了一個時時分分都被嚴格規劃的模式中。
陳染之那一句咒語似的催促‘儲悅,你明年該去上小學了’,終于等到了應驗的一天。
暑假,對于我這種不需要上學的小孩來說,無異于是世間最令人厭惡的兩個月。酷熱難當,蟬鳴不絕的夏日,我和儲盛的之間的争鬥,可謂是‘如火如荼,蒸蒸日上’。
陳蘭和儲标其實也不是未曾關心過我同儲盛之間水火不容的狀态。
“小孩子嗎,長大了就懂事了。”我躲在一個客廳的角落,見儲标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沉着聲說。
“但願吧。你看這兄妹兩動不動就上房揭瓦的樣子,真是的。特別是儲悅,每次都打架都拿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上次還拿了刀,也真不知道是像誰。小姑娘一點沒有小姑娘的樣子!”
陳蘭雙手抱着肩,微微嘆了口氣。廚房昏黃的燈光,襯得她的身姿像是一抹老舊的剪影。仿佛是從很久很久的以前走來的,讓我看不清她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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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悅脾氣是差了點,不過也不能怪她,附近也沒有跟她同齡的小姑娘。”儲标點了點頭。
“跟她差不多大的,都在幼兒園裏待着。哪像她!”陳蘭陡然拔高的聲線中,全部都是對我的不滿。
“哎,小孩子不愛上學不都正常的嗎?你說話聲音輕一點,孩子在學習呢。”
“正常什麽?都是你給慣出來的!當初非要生兩個,一個儲盛就夠我受了,真是雞飛狗跳,沒一天省心的。”
我知道‘當初非要生兩個’這句話中,錯的永遠是我這一個。
“瞎說什麽呢,等儲悅上小學了,你就能省省心了。”
“希望是吧。”陳蘭又嘆了口長長的氣,語氣是濃濃的疲倦。
“哐”地一聲。本來聽到這裏,陳蘭和儲标的對話也正要結束。但是我卻偏偏像是所有電視劇裏枉死的女二一般。好死不死在這個時候碰倒了腳邊的一個瓶子。
客廳的大燈也随着這記動靜應聲亮起。跟着一起的,還有陳蘭不高卻冷的訓斥聲。
“儲悅!幹什麽呢!黑燈瞎火的!都幾點了還不睡!”
成年人的理直氣壯常常讓我嘆為觀止。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對峙中,原來我才是錯的那一個。只因為我臨睡前想到了我的玩具狗-皮皮,落在客廳的沙發上了。
我不知道他們是記性差到忘了剛才的那一場對話,或者他們根本不在乎自己言語中的利箭會使我遍體鱗傷。
幾點,睡或不睡,這些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冷白燈光照耀下的那兩張臉,如果在那一刻能流露出一絲的尴尬,或者是不自然。我甚至都不奢求一種愧意。那當夜的我,應該也就不會咬着被子,在低低的抽泣聲與冰涼的眼淚中睡去。
大家也好像都很期盼,我去上學的那一天。不是滿懷喜悅的一種期待,而是一種類似‘終于,能松口氣了’的期盼。
而我卻直覺得對将要到來我的學習生活隐隐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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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我的預感真是該死的準。潘多拉的盒子被開啓後,撲向我的只有無窮無盡的災難。是的,災難,我的學校生活從一開始就是場末日狂歡。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結識了獲得了諾貝爾獎的瑪麗.居裏夫人,寫出第五交響曲《命運》的貝多芬,還有法蘭西皇帝拿破侖。我不停的在各篇作文中對他們歌功頌德,贊不絕口,但是這些沒有同情心的偉人卻沒有早一步告知我,他們是我的同類。
這樣我的自卑也就不會埋得如此的深。
“你怎麽用左手寫字的啊?”
我們班主任,蘇老師,在開學的第一節語文課上,扯着嗓子在我耳邊吼了一聲。
左手寫字怎麽了?我又不是用腳寫字。
我擡起頭,驚慌無措地看着我身旁站着的蘇老師。她高高吊起的眼角,像極了寺廟中那些兇神惡煞的佛像,讓我不敢直視。
我垂着頭,握着筆的左手自發地緩緩垂下,藏進了身前的桌肚中。
像是藏起一份不堪。
“還有,儲悅,我叫你們寫自己的名字,你在幹什麽?給我畫符啊!”蘇老師的音量陡然又升了一個調,我不堪重負的将腦袋往右邊偏了偏。
“你到底怎麽回事?給我站起來!”
我沒動。吓到忘記了動。
“啊!有沒有聽我講話!”
于老師見我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更年期的火氣一觸即發。她手一把抓在我肩膀處,将我跟拎小雞時的從座位上提了起來。叮鈴哐啷一陣好大的想動,是我的椅子撞歪了後排學生的桌子。
後排的學生不敢妄動,便趴在斜了桌子上,繼續埋頭苦寫。
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和她之間也不過是才見過幾面的陌生人,她卻對我懷抱着如此大的怒意。
“儲悅!”
周圍的小學生紛紛側目,看向我這邊,一片竊竊私語聲。
“安靜!”于老師回身,又瞪着眼吼了一句。
瞬間,像是風過燭熄,所有的躁動都全部沉寂了下去。
“為什麽不寫自己的名字?”于老師仍然不打算放過我。
我的手指默默扣着鵝黃色桌面的邊緣,盡量壓低着呼吸聲開口:“我……我不會。”
頓時,還不等面前怒氣沖沖的于老師有什麽反應,全班頓時哄笑一片。他們毫不掩飾地清脆又明亮的笑聲與于此刻的我來說,卻分明像是淬了毒的毒針,綿密而又深入地紮在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哈哈,這個笨蛋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這個白癡竟然用左手寫字。
我仿佛天生就是一個醜角,無論我站在舞臺的哪個位置,周圍人的目光猶如一束猛烈的追光一般總是将我的狼狽和不堪照得無所遁形。
“你幼兒園老師都沒教你嗎?”
“我……我沒上過幼兒園。”我的視線挪到我粉色的鞋面,這是陳蘭特意給我上學準備的新鞋。卻因為今天下雨,鞋面上濺了不少豆大的泥漬。
“學都不上,就知道玩去了?”蘇老師不無鄙夷地地打量了我幾眼,才終于放我坐下:“把手背在身後,給我坐好了,不到下課不許動!聽明白了嗎!”
這下我學乖了,連一刻都不敢停歇,立馬乖乖照做。蘇老師走過我這邊後,我的餘光中捕捉到了不少小學生悄然探向我這邊的視線。
那種眼裏的興奮并不是因為看到一個漂亮的娃娃,而是來自于捉到了一只模樣醜陋,動作遲緩無力反抗的癞蛤/蟆。
我垂下頭。內心是數不盡的遺憾。我還記得剛才陳蘭送我到校門口時同我說的話。
“儲悅,到了學校要聽老師的話,好好表現。”
“要跟小朋友處好關系。”
而我此刻只想把那一個個笑話我的小學生全部收拾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