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節完整的課,也是我所經過的最難熬的一課
現在是非要逼我敲碎你的天靈蓋,你才相信嗎?”
好了,我也不裝了,我攤牌。
江炎連忙擺手,微笑,如沐春風。
“我信你。”
“我百分百地相信你。”
“儲知書同學。”
……
“不過。”
江炎熊了沒幾秒,又話鋒一轉。
“你看我右手現在成這樣,可能差不多一個禮拜都不太好用。”
“所以呢?”我随口接了句,沒細想。
“所以儲悅同學。”江炎頭湊過來,認真看着我的眼睛。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很快樂的,還有點得意。
我莫名被鎖在了他的眼神中,那裏面閃爍着比一整個銀河還要燦爛的真摯和誠敬。
我忘了動彈,沒有避開。
“我這一個禮拜的抄寫作業,可能就要拜托你了。”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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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說什麽?
“你說什麽?”
我清醒過來,跟着恍然大悟。終于明白他剛才在拿粉筆時候一副踟蹰的樣子是因為什麽。
“你剛剛是故意用右手的!”
“你故意的!”
“你現在發現了?”他也不含蓄。
“跟我鬥?”
“您還需要多修煉啊!”
滾!
什麽淡定又豁達!根本跟那幫臭不要臉的青春期男生也沒有差別!
*
從學校回家是中午。
陳蘭同我說了下午去外婆家。
但是這會兒家裏一個人都沒有。
我在床上躺了會有點餓,下樓到廚房裏翻出一包康師傅,我記得這是儲盛買的。
太好了。
半點不猶豫,立馬燒水上鍋。
等水燒開的間隙裏,我有點走神。
想到最近家裏的氛圍并不好。
是因為儲林,我叔叔家鬧出了點家庭危機。
新婚燕爾,照道理說本該是夫妻甜蜜的時候。
可惜我叔叔辦了喜事沒多久,他以前當混混時候認識的一個女朋友找上門來,說是索要什麽精神損失費。這已經夠刺激的了,更刺激的是當天儲林不在,只有我的新任姑姑一個人在家。
聽說我姑姑一言不發聽前女友吹了一個下午的與儲林的恩愛舊史。全程認真又平靜地。
前女友見她如此高風亮節,心胸曠闊,原本來之前心裏盤算好的一些小九九盡數都洩了氣。
光是自己喊打喊殺,對手磨磨蹭蹭了半天就上不上場,你說還有什麽意思?
可是這邊前女友剛失落而走,那邊我姑姑後腳就将家裏砸了個稀巴爛。
這是我親眼所見。
只要是磕地上能碎的,就沒一個是完整的。瞬間,我對那個平時和顏悅色,待人接物從容大方的姑姑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她是個狠人。
人狠還話不多。
事情鬧得很大。
她堅持要離婚。
鬧離婚啊,那怎麽辦呢?
別的不說,辦婚禮花的錢可不是打水漂了嗎?怎麽能離呢?
我聽到陳蘭是這麽跟儲标說的。
同樣一件事,百樣人有千樣觀點。
但凡是沾親帶故的都是輪番上場勸說,好話說完了便開始往歹話裏求生機。
“離婚!你說的倒是容易!離了婚你就成二婚的了,還想嫁給誰去?”
“男人嗎?不都是這麽的嗎?做人那麽多計較活着多累啊!”
…………
越是絕的話,還都是從我姑姑娘家那面的人裏傳出來的。
如果是我,被這樣毫不留情地輪番轟炸,肯定已經繳械投降。
但是我姑姑是個狠人。她無動于衷。
并且迅速搬去了小姐妹家住。連娘家都不要了。
要感謝鄉裏人前人後的議論是非,我家毫無疑問地沖上了近期的鄉鎮熱議榜第一。
儲标一直沒在我和儲盛面前詳細說過這件事。他只是沉默,常常早出晚歸。
長兄如父。
我知道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叔叔能過的幸福快樂,也許這樣他的愧疚才能真正得到解脫。
*
一直到晚上儲标才回來。
我們三個正好在院子裏吃晚飯。
他臉色很難看,陳蘭叫他,他都沒答應。直接就進了屋。
過了一會兒,他又出來,身上換了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短袖襯衫。
“吃飯了。”陳蘭給他盛了一碗飯擱在桌上,夏日的蟬鳴在暮色中忽遠又忽近。
儲标在空位上坐下來,往飯裏舀了幾勺榨菜肉絲湯,沉默着幾下就把一碗飯給收拾幹淨了。估計也沒嘗出什麽味道。
“怎麽說的?”陳蘭看他。
“沒說什麽。”儲标放下筷子,抹了把嘴,耷下的眼角看着很疲憊。飯桌上氣壓有點低,我看看專心剝龍蝦吃的儲盛,自己手上的筷子卻不由自主地慢慢放下。
很奇怪,都是一個爸媽生的,我和他真的一點都不一樣。
儲标看着不好受,我心裏也跟着難過,但是我從不表現出來。因為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這個家,最沒用的那一個。
本來想說的。
今天是我入學報名第一天。報名費七百八十,我自己偷偷壓下了二十元。
班主任是個不茍言笑的中年女人。
我們班有個很厲害的男生,頭發黃黃,看着有點像營養不良,但是他人很有意思,講的話也很有道理。
我答應了要給他寫一個禮拜的抄寫作業。因為他的手過敏了。
但是沒有人問我。
好像一直都沒有人問過我,儲悅,你今天過的開不開心?
那我為什麽又要這麽在意呢。
吃過晚飯。我和儲盛兩個人幫着把桌子椅子搬回屋子裏。
儲林和我爸爸兩人坐在屋前的院子裏,香煙燒的煙霧一層又一層将他們包圍。漸漸晦暗的黃昏中,他們的身影依稀難辨,像是被時光隔離在了另外一個時空之中。
我看着窗外的這副場景。
忽然恍惚。
二十年,甚至是更久之前,也許他們這般的狀态就已經存在。
某一刻,忍不住要去想,親情的密度究竟是取決于時間的長度還是血緣的深度呢?
産生了這個想法的這一刻。
我終于知道自己是多麽的嫉妒。嫉妒自己的哥哥就算了,現在連自己的叔叔也是。
過了有十來分鐘。
儲林和儲标之間激烈的讨論終于告一段落。
我叔叔繃着一張臉,在夜色中,一言未發,悶頭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儲标扔了煙蒂,大步走回屋子裏,沒多時,便又出來,手上端着一個碗。
“給你叔叔端過去。”他把碗塞到正坐着玩小靈通的儲盛。
“哎。”
看着儲盛走遠的背影,我聽見儲标低的嘆息聲。
“如果你叔叔當年要是像你哥這麽好命讀上高中的話,哪還會有現在的這麽多事。”
他轉身進屋。
我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語。
在這個瞬間。
他的話,像是一場迷茫大霧裏探出來的一只手,指引着我看清了一些事實的本質。
******
初中開學第一天。
除了要克服早起。
還有就是暴烈陽光下,冗長的開學典禮。
上臺致辭的女領導聲音很好聽,感情充沛,表現力滿分。
我默默數着有多少昏倒的學生,一個又一個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送到醫務室。
七年級八個。
八年級八個。
九年級六個。
都是吉利的數字。
合在一起更吉利。
886。
頂着背上一身熱汗回到教室,大家都跟霜打過的青菜似的,蔫蔫的沒個人樣。
頭頂的吊扇瞬間開到最大,教室兩面的窗和門也都打開,也還是熱。桌上的書随風吹起,嘩啦啦,淹沒在課間熱鬧的生疏裏。
位置是早讀課排的。
規律是從矮到低,男女原則上不同桌。
我在第四排。同桌是個皮膚黑黑,看起來很拘謹的女生。
江炎就坐在我後面。
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滿意。
我的同桌叫張路。我是看她的數學書才知道的。張路好像并不受歡迎。
這也是李清清告訴我的。
出操排隊,她就在我後面。
“儲悅,你好倒黴。”
“怎麽會跟張路坐一塊兒?”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她眼裏的同情不是假的。
“她人不好嗎?”
“也不是啦。”她皺了皺眉:“她小學我隔壁班的。”
“他們班都說她,身上很臭。”
“從來不洗澡的。”
她說的繪聲繪色,搞得我回了教室就一直有點坐立不安。
臭麽?我裝作不經意地向着旁邊的女生湊近了一點。
平平淡淡的,明明什麽味道都沒有。
我把這個疑惑存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