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諸衛

“見過二叔。”

“元啓少禮。”

叔侄二人見了禮,闵元啓躬身全禮,闵乾德也是還了半禮,見禮之後,闵乾德立刻道:“李可誠早就跑到我這和我攪和,說楊世達的事是你惹出來,當由你來背起這事。我昨天就把他頂回去了,你又何苦攬在自己身上?你補千戶的,其餘百戶鹽船被加收一成,你補不補,要是都補,你那點家底,夠補幾回的?”

闵乾德的話是不太好聽,倒是出于一番好意。

闵元啓回家才一天,在淮安也就是一天,但事情的發酵相當快,應該是其後的幾艘衛所鹽船都被攔截和加收了銀兩。

楊世達看來是相當的憤怒,李可誠等人受了無妄之災。

現在被截的鹽船最多兩三艘,再過十天半個月,估計會有更多的鹽船被截,确實是如闵乾德所說,到時候闵元啓是補還是不補?

闵乾德又大為不滿的道:“李千戶真的是正事不做,成天惦記的就是這些關系自家銀子的事情。楊世達這樣的無賴子,花錢鑽營了個佐雜官,便是舞起雞毛當令箭。若咱們雲梯關所還是你爹當掌印千戶,不管是向上彈劾,還是和楊世達一夥打幾場群架,這銀子早就不繳了。他娘的,咱們一群拿槍弄棒的軍漢,還得給無賴子,青皮,游手們交銀子,祖宗八輩子的臉都丢光了!”

闵乾德确實是相當憤怒,闵乾禮在世時,衛所還象個衛所的樣子,凡事還有些規矩。就算沒甚武力,一群軍漢總不能叫無賴子們騎在脖子上拉屎拉尿。

可是李可誠倒好,只顧多弄幾畝地,多收幾石糧,多煎些銀出售,多存些銀子。千戶所的諸多事務多半推給闵乾德幾人,李可誠只顧讨好淮安城裏的上司便好,越是這等人,反而越是混的滋潤,這十年下來,李可誠胖了好多圈,千戶所也越發衰敗下去了。

現在叫楊世達這樣的人欺負到堂堂五品千戶身上,李可誠卻只是欺壓敢反抗的闵元啓,這就更令人不齒了。

“二叔,李千戶倒不是有意針對,他就是吝惜心疼自己的銀子。”闵元啓笑道:“這反而是好事情,小侄有些展布,就怕上官無事生非的尋麻煩。若是銀子就能叫上官開心,這反而是件好事。”

“他就是豬油蒙了心,屁事都想着銀子,沒銀子便屁事不理……”闵乾德将茶杯重重一慣,怒聲道:“史閣部已經行文中軍都督府下各衛,揚州衛,和州衛,滁州州,泗州衛,鎮海衛,太倉衛,壽州衛,沂州衛,金山衛,新安衛,蘇州衛,徐州衛,安慶衛,宿州千戶所,中都留守司……各衛各所留守司均要準備好糧草器械,包括騾驢車馬,輪值戍衛将士和丁壯都要有準備,待勤王令一下,諸衛輪值兵馬,車輛辎重和丁壯一并随勤王兵起行,沿運河過山東往京師勤王,除了咱們,就連鹽城千戶所和河南諸衛能指派的都接到了兵部軍令!我和李可誠說,這是大事,皇上被困我等世受大明國恩,為大明戍守疆土近三百年,在皇明危難天子危急之時豈能坐視?況且軍令如山,三四十個衛所如果都能誠心出力,湊起五六萬守備軍士和幾萬丁壯也非難事,咱們雲梯關守禦所打開倉所武庫,運軍正好沒有北上,連漕船一起動作起來豈不是正好?李可誠偏說現在旗軍疲敝,衛所倉中無糧,無錢糧不得動員起行,非得等兵部撥付錢糧之後才能準備……他就是個無君無父的混帳,簡直要氣死我了。”

闵乾德原本是個頗具威嚴的中年人,身上的武官袍服雖然不象李可誠那樣嶄新,也是漿洗的幹幹淨淨,外袍內是雪白的貼裏,腰間懸一柄樸實的戚刀,是個謹慎武官的樣子。

但此時此刻,闵乾德也是無能為力。

史可法确實向南京都督府下各衛下達了勤王令,令各衛把備操兵馬準備好,同時集結丁壯,還有車輛騾馬船只等等,大江南北好幾十個衛所,如果能全員出動就是二三十萬兵馬,加上京營兵,那就是三四十萬兵馬。

多铎南下,南京城中按統計是超過二十萬人,結果卻是不戰而降。

衛所爛透了,此時反而是李可誠看的明白,衛所窮困,旗軍疲敝,中樞不撥付錢糧下來,各衛所哪有能力集兵備錢糧準備北上?

這要是國初之時,太祖一聲令下,大将持軍令集結三四十萬兵,瞬間就能把李闖蕩平了,就算一路打到遼東也是稀松平常,現在這個時候,卻是說不得這樣的話了。

“二叔。”闵元啓小聲道:“京師被圍了?”

“哪有這麽快?闖逆現在看來是兵分兩路,一路北上打太原,另一路劉芳亮帶兵攻河南上河北,連下衛輝懷慶諸府,現在已經克大名,河間……皇上南下之路被截斷了,昨日有最新的邸抄,看來皇上也感覺局面不太妙,闖逆兩路夾擊,南邊這一路是要截斷南下道路和漕運,若打下保定,威脅天津,京師就成死地了。這一下可以确定,闖逆是非要得京師不可!邸抄之上,皇上命總兵吳三桂領遼東兵馬入援京師,還有薊鎮總兵唐通,山東鎮總兵劉澤清一并入援京師。吳總鎮和唐通不知消息,但劉澤清嘛,嘿嘿,嘿嘿……”

闵乾德不住冷笑,劉澤清接到勤王令,卻是見勢不妙,把老家山東禍害的不輕之後就南逃,現在已經跑到淮安了。

史可法就是指望這些将領帶着衛所兵去勤王?闵乾德搖頭苦笑,也是一陣心灰意冷。

可想而知,不僅李可誠這個千戶不會動,淮安府城的大河衛指揮使,還有淮安衛,還有泰州衛,揚州衛,鹽城千戶所,這些附近的衛所,都不會有什麽動作。

除非是史可法帶着京營兵和糧草,親自按臨各地,調集衛所守備兵和丁壯,違者重處,這樣才會如鞭子抽打一樣,将那些衛所武官抽陀螺般的抽打着動起來……舍此之外,別無他法。

“底下得看太原和大同和宣府的守備了……”闵乾德憂心忡忡的道:“太原是巡撫蔡軍門親自鎮守,還有晉王在,寧武關周遇吉周總兵打的很兇,但還是戰敗身死。闖逆在接下來會肅清太原四周,若下太原便繼續北上攻打大同,再下宣府,京師西北兩大軍鎮一敗,側翼洞開,南邊又有劉芳亮威脅保定天津,京師南面道路斷絕,險,太險了。”

闵元啓平靜的道:“一月份時朝議南遷,或是請皇太子南下監國,都是被皇上否了,當時局面已經大壞,皇上不下決心,這怪不得別人了。”

闵乾德皺眉看着這堂侄,心中有些不滿,想要訓斥,嘴唇嗫嚅了幾下,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來。李闖新年正旦在西安稱帝,然後就誓師北上,連克連捷,到二月時打下汾州,蒲州,懷慶,地跨山西和河南兩地,分兵四掠,兵鋒已經可威脅山東和漕運,這時局面已經很是險惡,當時多次朝議,邸抄頒行天下,因為并沒有大臣出面支持南遷,朝議俱是未決。

而奏請皇太子南下的事,直接是被皇帝本人給否決了。

用崇祯的話來說,朕料理天下十餘年尚未功成,皇太子年紀小,他去南京能做什麽?

在這種時候,皇帝還是害怕和猜忌,崇祯的性格偏激,剛愎,有急切暴燥的一面,就是所謂的剛毅嚴格,又有膽怯猜疑的一面,總是擔心自己被臣下架空和利用。一旦有什麽事情就喜歡诿過給部下,老實說,雖然皇帝禦極十七年,但帝王心術和手腕,還是個沒長大的熊孩子。只是這個熊孩子掌握着至高的權力,沒有任何權力能約束皇帝,崇祯皇帝又刻忌寡恩,殺人如割草,皇帝渾然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光是沒擔當,臣下好歹還敢出言獻策,或愛殺人,但有擔當,臣下照樣敢在這樣的皇帝手下搏取功名。

又心黑手辣,又沒擔當,哪個臣下敢給這樣的皇帝真心效力?

崇祯一朝,特別到了末期之後,滿朝文武敢說真話的,無非是黃道周和劉宗周這寥寥幾個人,但這些人均是儒臣,一身本事都在儒學上,沒有半點經世致用的本事,他們說話毫無意義,甚至說不到點子上。

到了十七年一月,李自成部已經打下寧武關,偏師也在河南打下好幾個府兵鋒進入河北。

這個時候崇祯卻還是不敢自己說南遷,指望大臣出頭,到十七年了,皇帝的脾氣秉性哪個大臣不知道,誰會當這個出頭鳥?

薛國觀和陳新甲的遭遇在前,大臣們誰願出這個頭?

皇帝無人支持,自己又不便開口,再加上心存幻想,最終形成了眼下的局面。

至于不派皇太子南下,就是崇祯私心猜忌了,大位在前,至高權力的誘惑在前,崇祯不僅懷疑大臣,也懷疑自己的兒子。

若自己被困京師,群臣在南京擁皇太子監國,不肯出力勤王,坐視自己困死京城?

或是仿唐肅宗靈武故事,直接繼位,把崇祯奉為太上皇帝,就算從京師南逃,權力盡失是必不可免了。

崇祯才三十四歲,哪願就這樣失去大位和權力?

這麽一猜疑,皇太子最終未得南下,後來先被李自成俘虜,倒是被善待了,因為李自成認為君父無過,殺了大明很多親王郡王的闖賊,對崇祯的幾個兒子卻是相當善待。

後來清軍入城,倉促間皇太子等幾個皇子落在清軍手中,全部被秘密、處死,以斬首之刑将諸多皇子殺害。

崇祯一已之私害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也是害了大明。

南明并非完全沒有機會,若皇太子至南京,大義名份無可指摘,東林黨和馬士英不會在立帝之事上相争,江北四鎮也沒有機會以武力擁立,左良玉不會清君側,不會爆發內戰。

名實一統,南明抗争之心會比歷史上要強烈的多,就算一時失利,剃發令一下,翻盤的機會就來了。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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