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蓮浦篇:預言

再也不用躲躲藏藏,林雲深終于可以在白家自由出入。他最愛到蓮浦去,夏日到了之後,天氣漸漸熱了,那裏水波蕩漾,清風徐徐,是個避暑的好去處。

這一日他又在柳樹上躺了一天,午飯的時候也沒回去,就在樹上睡着了。再醒來的時候,就看到了湖上有只烏篷船,一個小厮在那裏劃着船,白正英和白沖之就在那船上喝着小酒。

他一看到白沖之就激動地坐了起來,像一只靈敏的猴子一般攀着樹枝又往前爬了爬,想聽這倆老頭在說些什麽。

然後他就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正好正好,他正想知道白沖之是怎麽評價自己的。

白正英說:“我讓人調查過了,他雖修邪術,道行卻還淺,不過會一點保命的法術,入魔不深。我看他容貌清豔,心性應該也不差。如今在咱們家住着,或可斷絕了。”

“就是脖下有胎記的那一個?”白沖之說:“當日我便看到了他,還在想,白家子弟在兄長手下調教,怎麽會有如此衣衫不整的年輕人出現在這裏,原來不是本家人。”

林雲深聽了很震驚,心想他那還叫衣衫不整,他當日可是穿了白河的全套衣裳去的,鞋子都是配好的。不過是酒席上有些熱了,扯了扯衣領而已。那如果還叫衣衫不整,那他現在又是什麽樣子?

他低頭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原本還想下樹去拜見拜見,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還是改日,他也穿上儒服,照着白隐打扮一番,再去拜見。

“他和慧端有婚約,慧端比他還大上一歲,如今這年紀,若不是韓家出了事,早該成親了……你怎麽這副神情?”

“我看那孩子面相,心思深沉,夫妻緣薄,姻緣相不佳,恐怕不是佳偶。倒是看他骨骼清奇,若是學道,必有天資,只是他命中劫難太多,怕不是有福之人。我看慧端面相,就……”

“占驗之術最忌諱的,就是拿來用在親戚家眷身上,這是大忌。若是看到親人有難,情之所系,不忍旁觀,就試圖改變命格,可是逆天而為,你怎麽……”

“兄長不必擔心,我并未行占驗之術,不過依麻衣相法忖度一二,也未必準。不說這些了。我要誇兄長一句,我看白隐小小年紀,卻已經端重有風,兄長調教的好。”

白正英嘆息了一聲:“如今咱們家人丁單薄,三弟四弟都未有子嗣留下,家門榮光,全系在他一個人身上了,還好他也算懂事,不讓我操心。再過兩年三載,便可入仕了。”

他們說起白隐白河二兄弟的将來,林雲深卻已經沒有心思聽下去。他總算知道了這占驗之術的厲害。怪不得人都說,算命要謹慎,要是好命也就罷了,若是聽到兇言,那才是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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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沖之是占驗名士,即便他并沒有行更為精準的占驗之術,只靠麻衣相法看人,想必也有八九分準。林雲深面色沉沉,咬了咬牙。他說自己命運多舛……

“飯都不吃了?”

林雲深一驚,朝下看去,就看見白隐站在樹底下:“你總在樹上睡覺,要是睡着了掉下來,或許你才長記性。”

林雲深朝湖上看了一眼,發現烏篷船已經飄遠不知所蹤,原來他已經出神了那麽久。他籲了一口氣,雙腿勾着樹枝,身體往下一撲,驚的白隐伸手要接他,但是他笑嘻嘻地來了一招倒挂金鈎,雙腿就勾住了樹枝,搖搖晃晃幾下,終于停穩,手臂往腦後一扣,看向白隐說:“我今天在樹上突然想了想你。”

白隐問:“你想我做什麽?”

“想你的名字啊,真是好笑。白隐,白隐,乍然一聽,不就是白銀麽。原來你是銀子,怪不得人人愛你,哈哈哈哈。”

白隐的臉立即拉了下來,林雲深還不自知,笑着繼續說:“你說你一個讀書人,怎麽就取了一個這麽銅臭味的名字。要不,我幫你改一個吧。”

“你不要再胡言亂語了,”慧端遠遠地說:“還不下來吃飯?”

林雲深看到慧端,這才從樹上一躍而下,那情形看着實在有些兇險,倒像是掉下來要砸地上。白隐臉色雖然難看,手臂卻本能做了個要接的動作,見林雲深已經穩穩當當落在地上,臉色發黑地去了。

他那接的動作林雲深也瞧見了,哈哈大笑起來。慧端對他說:“叫你穩重穩重,怎麽還跟個孩子似的。”

林雲深作為未婚夫,每次被慧端說不夠穩重就讪讪的,偏偏慧端照顧白家二子久了,早有一股為人母親的風範,什麽都要教導他兩句,要他端莊持重。

林雲深覺得自己不像是慧端的未婚夫,倒像是她兒子。但也因此,慧端的話他總是聽的,有時候他也想,他要真是慧端的兒子就好了,或許他今時今日,不會是這個模樣。

“白隐年紀雖然小,可是和大人一樣的,你沒看我,包括伯父他們,都直喊他名字。他是白家長子,端莊持重不光是他自己要的,也是這身份要求他的。他又是讀書人,有些迂腐,你還拿他名字開玩笑,什麽白隐白銀……”

慧端說到這裏,自己竟然也忍不住笑了。林雲深終于又笑出來:“你也覺得很好笑吧。你說白老爺也是學識淵博,怎麽給兒子取了這麽個名字。”

慧端笑着說:“少胡謅了。你沒聽過大隐隐于朝麽,這既是伯父對他的期望,也是教他為官之道。”

林雲深一邊沿着岸堤走,一邊說:“你說如果人的名字都是父母對子女的期望,是有意義的,那我父母給我取的名字,又是怎麽想的呢。”

雲深,雲深。

因為聽了白沖之的話,林雲深心緒一直不大安寧,心裏反倒有些怯了。仔細想一想,這占驗之術雖然可以讓人料事如神,但似乎用在打仗和朝政上才有些用處,應該是大才。他一個普通人,學了幹什麽呢。像白正英說的那樣,如果忍不住用來給自己和身邊的人算命,算的不好,自己或他人有性命之憂,他會不會逆天行事呢。

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他自幼颠簸,性情乖戾,總不能安下心來,如今遠離玄門,在這書香門第之家,身邊都是普通人,倒不怕有人再害他。生平頭一回感到如此舒心自在,也無人喊他妖道,要殺他立功,這樣的日子也不錯。日子久了,連自己也覺得身上戾氣散了。

白沖之在白家呆了幾天便歸隐山林了。壽宴的事兒終于告一段落,白家重又回到了安寧。如此幾日,林雲深的靈力也恢複的差不多了。

白家人除了白河略懂些玄門術,因為年紀尚小,還沒做散道出去雲游,其他都是俗家弟子。林雲深便常常要嘩衆取寵一番,沒事來個湖上飛,引得白家的小厮婢女常偷偷來看他。這一點白隐和慧端都不喜歡,說他如今不是在玄門,在俗世就該遵守俗世的規矩。

“家裏這些人,都是沒見過玄門法術的普通人,你整日裏飛來飛去,叫他們看了,心裏倒生出很多不安分來。若是他們的好奇心運用的不當,或許會出禍事。你只是貪一時風頭,卻禍害了他們。而且白家人多口雜,萬一傳出去,別人還以為你到了白家,還在修邪術,做妖道,豈不是連白家都要連累了?”慧端嘆了一口氣,說:“你我都無父母傍身,雖然伯父仁愛,但我們也要安分一些才好。”

林雲深似乎聽了她的話,便再也沒有在白家露過本領。但是他這人閑不住,沒風頭出了,他就變本加厲地開始調戲起白隐來了。他對慧端說:“你這個兄弟,真的好有意思,逗一逗就生氣。”

慧端無奈,知道白隐不會把他怎麽樣,就由着他去了。

但是白隐很不喜歡他喊他白銀,一聽就惱。林雲深這一天悶的無聊,就白銀白銀地喊個不停,不停地說:“你怎麽叫了這麽個名字呢,哈哈哈哈。”

白隐似乎很生氣,語氣冷冷地說:“不懂就閉嘴。”

林雲深愣了一下。他又生氣,又有些不好意思。

“誰說我不懂的,不就是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麽,是白伯父對你的期望。”

白隐也不言語。過了一會,林雲深枕着胳膊,腳搭在窗口上說:“你說,我父母給我取名雲深,是對我有什麽期待呢?”

他說完就扭頭看向白隐,命令一般:“你學識淵博,給我說說看。”

白隐說:“白雲深處有人家?又或者是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令尊給你取這個名字,是想你做個悠然自得的玄門子弟,逍遙一世吧。”

林雲深一愣,心裏突然沒來由的一酸,好奇怪的一種沖動,竟然濕潤了眼眶。

他的爹娘,還是很愛他的,希望他一世無憂快活。

他含淚笑了出來。可能這眼淚來的有些突然,雖不至于流出來,可他素日潑皮中帶着乖戾,不是心軟之人,因此叫白隐看到了,還是覺得驚異。白隐有些吃驚地看着他,他忽然有些窘迫,但不能言語,心中只覺得發酸,扭頭看向窗外。

白隐沉默良久,說:“我知道你吃了許多苦。”

窗外海棠花已到荼蘼,但見白花似錦如簇,卻不聞香氣。林雲深不回頭,只是嘻嘻嘻地笑着,留給白隐一個背影。白隐聽得見他笑聲,看不見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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