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夜郎篇:誓言
林雲深曾長居古墓,黑暗中視力要比常人好些,白鹇幾劍都沒刺中他,倒是撞倒了地上凳子,咣啷啷一陣亂響。林雲深趁機往門外跑,卻被門檻絆倒在地,隔壁盧元鶴早已經沖了出來:“是誰!”
“救我!”
廊外要比室內明亮一些,盧元鶴一眼就認出了持劍的白鹇,他雖然劍法不精,可應付幾招還是綽綽有餘,林雲深趁亂躲到他身後,大喊道:“盧元鶴,你竟然給我假藥!”
“我那解藥可不是假的……哎呦……”
也不知道是白鹇刺中了他哪裏,盧元鶴突然大叫一聲。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到二人中間,将盧元鶴一把撈開,只是一劍,便纏住了白鹇的胳膊,白鹇再動,只覺得那軟劍刺入胳臂,疼的他登時手上一松,劍便落到地上。
“白鹇,你瘋了!”
那邊白隐從屋檐而來,落到廊上,驚問:“這是怎麽回事?”
“你的兩個好徒弟起內讧了,一個要殺另一個呢。”盧元鶴甩了甩手道:“家門不幸,看來你要二選一了。”
“你還說,他是被屍毒給控制了!”林雲深喘息道:“定是你給的解藥是假的!”
“那男觋早就去塢城了,說這件事由我看着辦,他給的解藥就是這些,都被你喂了他吃了。你要說是假的,那我也沒辦法。”
“我沒中毒……”白鹇忽然開口,擡頭看向白隐:“是我要殺楊師叔。”
這話一出,衆人皆都愣住了。白隐聲音發冷,道:“你跟我進來。”
林雲深幾個人站在廊上,見房裏亮起了燈光。盧元鶴隔着房門想要偷聽:“這倆人是有什麽秘密,還要私下裏審問?”
林雲深也有些好奇,只是他還未跟着湊過去,兩個人便都被林音音給揪住了:“偷聽牆根,不是君子所為。”
她一個俏麗女子,力氣卻大的很,揪着他們兩個便拉到了幾丈以外。盧元鶴往欄杆上一趴,道:“我倒要看看,這白隐心疼你們哪一個。”
林雲深伸手摘了一片花,在手中碾碎了,偷偷運用靈力,那五鬼靈花便從他手上飛起,越過屋檐,到了後面窗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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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屋裏白鹇跪在地上,道:“我願受罰。”
“你素來老實穩重,從不殺人,今日為何要殺他?”白隐面上盡是戾氣,眼中竟然隐約露出赤紅之色,叫林雲深看了心驚。看來這陰山術的邪氣,果然無法盡除:“你以為你跟我多年,我就不會殺你?”
“就是這樣……”白鹇道:“只要有人敢傷楊師叔,你就殺氣畢現。”
白鹇低頭,語氣有些激動:“師叔,你向來教導我說,法無正邪之分,只是人有善惡之別,這些年你雖然屢遭這些名門正派刁難,可從來置之不理,只知救人,不知害人。上次你在夜郎城鬧市招來複生鬼,我雖然知道情非得已,可也知道知道你是為了楊師叔的緣故。複生鬼殺死那麽多人,血海深仇已然結下。我當時便覺得不妥,只是不便說出來。可今日你又殺了盧元鶴的兩個随從……師叔,我覺得自從認識了楊師叔之後你就變了,難道師叔真要走上盧元鶴所說的那條路,讓至親之人親手将你挫骨揚灰的下場麽?!”
“白鹇,你在跟誰說話?!”
白鹇面色通紅,低頭道:“我是替師叔憂慮,師叔如此下去,和妖道又有何區別。莫要真成了妖道,四處被人獵殺。師叔再如此,我便親手殺了楊師叔!”
林雲深心中凄然,五鬼靈花瞬間散落在夜色裏,他抓住欄杆,低下頭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打開,白隐從房裏走出來。衆人都看向他,白隐在他身邊停住,道:“只此一次,他再敢對你動手,我決不輕饒。”
林雲深嘻嘻一笑:“哎呀,不用,肯定是他對我有什麽誤會,我來跟他談談。”
他說着便要往房中去,卻被白隐抓住了胳膊。林雲深笑道:“怕什麽,我相信他現在不敢殺我了。我要跟他說幾句話,才安心。”
白隐終究松開了他,林雲深進得門來,将房門關上,見白鹇還在地上跪着,卻是淚流滿面,看見是他,抿唇不語。
林雲深在他對面坐下,冷笑說:“你要殺我,真叫我寒心,這世上能殺我的,果然都是我最相信的人。”
白鹇道:“終歸是我對不住你。”
“你跟着你師叔也有些年頭了吧,你是不是覺得,你師叔這樣光風霁月的高人,怎麽會跟我這樣的麻煩精纏到一塊?”
“我雖不知道楊師叔真實身份,可也大約猜得到是某位故人。”
“我跟你師叔相識已久,他是好人,所以對我好。殺人自保,能有什麽錯,你學道學法,難道只為做善事?若一身修為,卻連自己至交好友,血脈親族都無法保全,落得個大善人的名聲又有何用?不是你師叔心狠,是你迂腐。”
“楊師叔素來能說會道,我不跟你說。”
這倒是有點白隐的味道。林雲深語氣放軟,道:“你師叔殺人,我也是不願意看到的。所以你殺我,我也不怪你,都是為他好。”
白鹇聞言擡起頭來,林雲深道:“其實世間道義,什麽是錯,什麽是對?兒子行兇殺人,做父母的難道非要捆着他去見官償命,才是好人?若他們有心窩藏,雖不合法,難道也不合情麽?誰能沒有私欲。你師叔當年,也和你一樣正直不阿,走到今天,也是人世歷練的結果,總有一天你會懂他。但他修陰山術,性情多少已經變了,有你在身邊,也提醒他當年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也是好的。若他身邊只能留一個,你比我合适。”
白鹇默然,搖頭說:“我師叔已不是從前的師叔了,在他心裏,你的性命,比他的道義仁德更要緊。”
“那是他重情義,念舊人。”
白鹇苦笑出聲:“當年我師傅遣我跟着師叔,便說我師叔外冷內熱,我跟他數年,只見他冷,未見他熱,今日才知道,他一腔熱心腸都給舊人了。”
室內一片沉默,林雲深道:“那你要如何,還要殺我麽?”
“我原想借着屍毒的名義錯亂之下殺了你,既然這次殺不了你,以後就不會有機會了。罷了罷了,怪我能力不濟,我只希望我師叔不要走上當年林雲深的舊路。”
他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突然擡頭盯着他看。林雲深抿唇不語,半天才站起來道:“你放心,有我在,他不會。”
“若是如此,我願此生都護你周全,來償還我今日殺你欠下的……楊師叔,我殺你并不為私情,只是當年我曾在師傅跟前發過誓,要替我師傅保護我師叔不入魔道。”
林雲深将他攙扶起來:“我能問你師傅是誰麽?”
“我師傅便是白二公子,如今的鴻胪寺卿白河。”
“我一直以為你的師傅是白家一名散道,沒想到竟然是白河。”
“我師傅乃白家次子,本是要走玄門的,他入玄門第四年,因緣際會收我在身邊,只因為我也是白家子孫,按輩分該稱他叔叔,故而做了他的徒弟。後來師叔做了散道,我師傅為承祖宗基業,故而回到了仕途上去,我就跟了師叔。”
林雲深點頭:“今晚的事就當沒有發生,你師叔是重情義的人,你這樣做,只會讓他為難。而且你或許對我了解不多,我雖羸弱,想要殺你,也是易如反掌。我不懂大義,這次原諒你,是看在你師叔面子上,不然我讓你生不如死。”
林雲深忍了半天,曉明大義之後,仍不忘威脅一把,這才心滿意足,從屋裏出來。
出了這樣的事,盧元鶴不敢再睡,睜着眼時刻防備着白鹇再發瘋。這白鹇連自己人都敢殺,何況是他這個仇敵。他看着白鹇背影,卻又覺得這身高體長的青年似乎頗有頹廢之勢,看來今天這事,他是敗的很徹底。他盯着白鹇的背影看了一會,嘆了一口氣,面朝上躺好。
而在隔壁的房間裏,林雲深也是面朝上躺着,閉着眼睛,腦海裏浮現的,全是白鹇的話。
但是和一開始聽到的傷感驚訝不同,他慢慢地品了一會,竟然在這苦澀裏,品出一點點甜味來。
他偷偷翻了一下身,看向地上睡着的白隐。白隐背對着他躺着,身形安靜,好像連呼吸也異常克制靜谧。他偷偷坐起來,拿了自己的袍子過來,蹑手蹑腳地下了床,偷偷蓋在白隐身上。
然後像是做了虧心事一般,趕緊跳上床拉起被子蓋住了自己,轉身向裏。
黑暗中白隐睜開了眼睛,手摸到林雲深蓋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往上拉了拉,拉到鼻息之下,這才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