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聽了言微輕的話, 李臻言驚住了,郡王妃要做屍檢?
“郡王妃,你也會屍檢?那個, 屍檢不需要找周生的家人。”李臻言驚訝過後, 趕緊解釋道。
言微輕肯定地說,“需要, 李大人,麻煩你。”
李臻言看了傅楚一眼,傅楚朝他點點頭。
李臻言趕緊讓人去找周生那買來不久的小媳婦。
“來寶, 你幫我去城外的黎莊把言越澤找回來,讓他迅速帶着他的工具箱過來。”
言越澤雖然是大夫, 但他在城外黎莊養小白鼠,他随身攜帶的工具箱裏應有盡有。
“是。”來寶飛快往外跑。
“我需要幫你做什麽?”傅楚問道。
“暫時不用。”言微輕請李大人拿來紙和筆, 找了個位置迅速按着記憶寫下屍檢同意書。
傅楚沒有打擾她,而是仔細查看周生被脫下來的衣服及其随身物品。
毛仵作看言微輕寫好了東西,才開口,“郡王妃,你覺得周生不是被撞死的?”
如果不是覺得他驗屍不對, 郡王妃是不會要求重新屍檢的。毛仵作前年剛從外面調過來,他自知驗屍技術不如大理寺仵作那麽精準,但郡王妃?不是他看不起郡王妃, 檢驗屍體是要靠經驗積累的, 郡王妃這麽年輕, 且養在深閨多年,真的能檢驗的出什麽來嗎?
言微輕知道毛仵作不信任她,“當時的情況大家都知道,我父親的馬車車速很慢, 周生撞到馬車摔倒在地沒過半炷香就死亡,這很不正常。周生左額的刮痕根本不能致命,而他後腦勺骨折的地方沒有出血,所以他的死因并不是外部大出血而死。既然不是外部大出血而死,那就可能是他突然猝死或者顱腦內失血而死。猝死之人必定會呼吸困難,導致嘴唇指甲發紫,面部發青,而周生并不符合這個特征,所以,他很大可能是顱腦內失血而死。周生倒地時幾乎沒有外部施加沖擊力,所以他倒地時的力量不大,若他當時顱骨骨折導致腦部出血,不會當時就死亡。因為顱腦出血的人,一般都需要一個時辰或者更長的時間才會死去。”
傅楚聽了,若有所思,而後看向言微輕。他果然猜的沒錯,言微輕對驗屍有一定的見解。
李臻言聽此明白了,“所以郡王妃,你懷疑周生後腦勺的骨折不是撞車導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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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言微輕點頭。
李臻言心下想,這怎麽看的出來?
“大人,沐陽陽帶過來了。”衙役來報。
“把人帶過來。”沐陽陽即周生買來的小媳婦。
言微輕把寫好晾幹的同意書拿了過來,不一會,一道矮小的身影走了進來。
看到進來的人,在場的人都驚訝了一下。不是因為她年齡小,而是因為她竟然與小皇帝有三分相似。不過她一副怯懦的模樣讓那相似度打了個折扣。
沐陽陽被帶進來後,臉上全是不知所措和惶恐不安。
“別怕。”言微輕走了過去溫聲道,“我們找你過來,只是想讓你同意我給周生屍檢而已。”
“我,同意,我同意都同意!”沐陽陽立即點頭。
“可是我這個屍檢有些不一樣……”
“沒關系,我都,都同意。”沐陽陽說得有些急不可耐。
言微輕原本以為要跟她說清楚,費些口舌才能讓她同意,沒想到她這麽快就答應了下來。言微輕見她如此,也不再多說,讓她在屍檢同意書上簽上名字和按指紋。
守在衙門外,打着周生親戚名義的那些人知道沐陽陽簽了屍檢的同意書後,氣憤不已,嚷着不同意,要讓言父殺人償命。
李臻言讓人制止了他們。
看着言微輕讓沐陽陽簽下了屍檢同意書,李臻言等人有些不明白她的行為,他們屍檢從來不用死者家屬同意的。
言越澤匆匆而來,言微輕也不等他歇過來,從他手裏拿過工具箱,迅速開箱,從裏面拿出一件白大褂,帶上手套和口罩。
雖然言越澤只有這麽一套衣服,但這個時候他也不跟言微輕擡杠了,打開工具箱另一邊的刀具。
看到言微輕這幅打扮,傅楚等人覺得很是驚奇。
穿上白大褂的言微輕給他們一種莊嚴的感覺。
言微輕轉過身來,口罩上面的眼睛極其的冷靜。
這樣的眼神,傅楚還從未在言微輕身上見過。
穿上白衣服的言微輕讓傅楚感覺到她變了一個人。不是霸道嬌蠻多戲,而是冷靜自信且有着對生命的尊重。
“需要我幫你嗎?”傅楚朝她身邊走過去。
“不用。”言微輕搖頭,掀開了蓋在周生身上的白布。
“這?”看着在言微輕面前毫無遮掩的屍體,而對着屍體的言微輕面不改色,李臻言覺得傅楚頭頂綠帽,不由地偷看他。
傅楚臉上的神色沒什麽變化,仔細打量周生的屍體,李臻言心下佩服!
他剛佩服完,就見言微輕擡起了周生的手,而後從他的手一路往下檢查,一處都沒有放過,他不由得又看了傅楚一眼。
佩服佩服!
“毛仵作,麻煩你幫我記錄一下。”言微輕開口了,拿起周生出事時的衣服仔細查看。
毛仵作立即拿起了筆紙,他心裏非常想知道言微輕的檢驗結果與自己有什麽不同。
言微輕聲音毫無拖泥帶水,“死者損傷的部位主要集中在頭部和四肢,他外袍小腿背側有灰塵,應該一個模糊的腳印。兩只手中指、食指和手掌關節肌腱有拉傷出血。兩只手腕關節皮下組織和肌肉也有輕微的條狀出血,雙腳雙側膝關節有明顯的出血。”
毛仵作記着記着,發現有幾個詞語自己并不太懂。想要問,卻看到言微輕已經放開周生的四肢,雙手按上了他的頭,他趕緊諧音帶過。
言微輕用手壓了下周生的頭部,“顱骨沒有凹陷,沒有粉碎,但顱骨骨折。”
“這和毛仵作檢驗的差不多啊?”李臻言心中疑惑,郡王妃的屍檢和毛仵作也差不多嗎?
他話音剛落,言微輕從言越澤手裏接過一把剪刀,咔嚓一聲,把周生的頭發剪短了。
這怎麽行,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麽能随意剪掉。
李臻言想要阻止,被傅楚攔住了。
“可這?”李臻言想說不合情理。
傅楚淡聲道,“沐陽陽已經簽了同意書。”
難怪郡王妃要沐陽陽簽同意書,原來是因為這個。李臻言以為他明白了言微輕的用意,轉過頭看了回去,言微輕正仔細地剃掉周生的頭發。
很快,周生變成了個光頭。
言微輕仔細觀察周生骨折之處,她很慎重,因為這裏的損傷能直接說明死者的原因。
周生骨折處皮膚損傷很輕,皮膚表面沒有印痕,皮下出血不多,但後腦損傷部位有一些隐隐約約的顏色變化,沿着骨折線的方向。
“郡王妃,看出了什麽?”李臻言見她遲遲沒有再開口,問道。
他話音剛落,就見言微輕拿着刀往周生頭上一劃,他頭皮一陣發麻。而後便看到言微輕再劃幾刀,慢慢掀開了周生的頭皮。
紅白相間的頭皮,血淋淋的頭蓋骨瞬間展現在他眼前,李臻言面色慘白地奔跑出去,他後面跟了一串人,不久後外面傳來陣陣嘔吐聲。
言越澤有些不屑地往外面看了眼,而後又緊盯着言微輕手上的動作。
傅楚并沒有動,只是閉眼吸了口氣,又鎮定地看着言微輕的動作。
原本在做記錄的毛仵作在看到言微輕掀頭皮的時候就丢下筆圍了過來,“人的頭皮原來可以這樣掀的?”
仔細觀察言微輕動作的言越澤沒有回答他,而言微輕在解剖的時候是不講話的,因為她覺得講話會影響她的判斷。
言微輕仔細觀察顱骨受傷部位的表皮層和真皮層,發現皮膚的真皮層是有出血的。
這不是對沖傷,而是由外力直接作用導致的,她細@@依@華@@細查看以确定。
吐完的李臻言強忍着不适蹒跚地走了回來,一回來就看到言微輕很是熟練地把周生的頭皮蓋了回去。他心中一股寒氣冒出,強忍着顫抖問道,“郡王妃,可有什麽結論?”
“等等。”言微輕從言越澤的工具箱中拿出針線,利落地逢了起來。
看到言微輕手中的針線不停交叉,李臻言心裏冒出的寒氣都要結冰了,仿佛那針就紮在他的頭皮上。言微輕每紮一針,他就覺得自己的頭皮跟着痛一下。
好殘忍的郡王妃,把人家的頭皮都掀開了,竟然鎮定如斯,還縫的這麽好看。天啊!郡王妃開了多少人的腦袋才練出這麽一手,齊整的縫合口比她夫人的針線活都好。
李臻言看向神色平靜的傅楚,心中越發佩服,娶了這麽一個‘多才多藝’的郡王妃,也不知道傅楚晚上睡覺頭皮會不會發涼。
此刻神色鎮定的傅楚心裏其實并沒有他表面的平靜,他真的沒想到言微輕竟然會有這麽一手。這血淋淋的場面,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而言微輕,仿佛已經習慣了。
傅楚對言微輕的過往有了好奇,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屍檢後結論。
“如何?”傅楚讓來寶準備水給她洗手。
言微輕陷入沉思,并沒有聽到他的話,只是下意識地把手放進水中清洗。
言越澤有些嫌惡地皺了皺眉,往水中撒了一瓶藥。
言微輕洗着洗着,閉目沉思。
衆人見她如此,也沒有打擾她,在一邊等着。而毛仵作,盯上了周生被縫合好的腦部。他們這些仵作,從來沒有這樣屍檢過一個人,所以,他有些心急地想要知道言微輕掀開周生頭皮後得到的結論。
言微輕閉眼時,已經在腦海裏把周生的死亡過程構建了一次。她睜開眼往傅楚他們方向看了過來,斬釘截鐵地說道,“周生是在室內被人困住雙手,用條形且表面光滑質地柔軟的棍棒擊打導致的顱骨骨折,而後行至路上而死,與撞馬車無關。行兇之人力氣極大,且會一些招式,并且此人與周生不認識。還有,作案現場離周生死亡現場不遠。”
“為,為何會得出這樣的結論?”李臻言直接被言微輕的這番話給震住了。
他原以為言微輕只會檢查出周生的死亡原因,沒想到她竟然把周生的死亡過程,兇手的形象以及兇手的作案現場都給推斷了出來,這太讓人震驚了。這怎麽可能?掀開頭皮就能看看出這麽多東西?
不說李臻言了,連傅楚都震驚不已。
言微輕這一手,可謂是相當厲害了。哪怕是周平笙大人也不能這麽快就把兇手的形象和行兇之地極其行兇方式推測出來。
驚訝過後,傅楚問道,“為何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在場的人除了言越澤和傅楚,都是一副震驚過後半信半疑的表情。
言微輕知道自己話說出來後會得到這樣的态度。不過傅楚竟然相信她,她夫君真不錯哦!
言微輕擦幹手,指着周生的後腦說道,“有三點。一是,周生雖然顱骨骨折,但頭皮表面損傷很輕,沒有印痕且皮下出血不多,但真皮層有擠壓形成的出血。這種損傷是用軟棍致直接打擊導致的損傷,而不是他摔倒後形成的對沖傷。”
毛仵作趕緊問,“什麽是真皮層和對沖傷?”
“人的皮膚分為表皮層、真皮層和皮下組織三層。最外表為表皮,只有六厘厚度,表皮下層占大部分結構的是真皮層,厚度大約也是六厘左右,真皮下方的便為皮下組織。”說的太細他們也聽不懂,言微輕顯淺地解釋了一番,“至于對沖傷,一般見于運動中的頭部受到外力作用後突然做直線減速運動時發生,很常見,譬如摔跤撞到頭。如果周生是摔倒造成的對沖傷,他的枕部頭皮會有損傷,但他沒有。所以,它後腦勺的傷并不是因為撞到馬車後摔倒才形成的,而是直接擊打造成的。”
盡管條件有限,沒法看周生的腦組織,但通過頭皮及顱骨骨折線的方向言微輕也能确定他顱骨的損傷是擊打損傷。
“第二點呢?”李臻言聽不懂真皮層,但他聽懂了周生不是被撞身亡的,這就代表着他又遇上命案了!上任四個月不到,三起命案,他想,改天他一定要去國清寺拜拜佛。
“二是周生屍體的雙側膝關節都有明顯的出血,這樣的出血是因為膝關節和硬物擠壓摩擦後造成的,常見于跪地摩擦。且周生膝關節的表皮和相應的裏褲上沒有擦傷,這說明他跪着的地面是光滑的。京城的路是砂石路或者石路,由此可看出他是跪在室內的。他的雙手手腕關節處皮下組織和肌肉也有輕微的條狀出血,這是用軟繩捆綁後形成的傷痕。所以由此推斷周生死前在室內被人控制。”根據周生四肢的傷痕來看,這一推斷是很簡單就得出來的。
毛仵作一聽言微輕的話,趕緊上前再去細查,“果然如此!”
他先入為主了,心中認定了周生是被馬車撞死的,便覺得它們不是致命傷就忽視過去了。郡王妃果然厲害,竟然根據這些不明顯的傷痕就能推斷出周生的死亡過程。
此時毛仵作心中已經對言微輕肅然起敬。
“第三點是周生外袍小腿衣擺下方有模糊的鞋印,中指食指和手掌關節肌腱有拉傷出血。人打架時最容易扭傷手指,但打架時扭傷的一般是手指的側面或者手掌的掌面肌腱,背面肌腱的損傷非常少見。只有一種情況才會出現這種扭傷。”
“什麽情況?”李臻言急忙問道。
言微輕走到傅楚旁邊,朝他一笑,“夫君,借你一用。”
傅楚把右手伸出來。
言微輕贊賞地看了他一眼,看來他已經想通了周生當時的情況,果然聰明。
言微輕握住他的右手,把它反背到後面,一邊比劃一邊說,“只有這樣将手指、手掌彎曲,才能形成這樣的損傷,同時一只腳踩在死者小腿上才能形成這樣的傷痕。周生身高魁梧,力氣必然也極大。卻被人這人掣肘反抗不得,那兇手必然力氣要比他大或者會武。”
“确實如此才行。”言微輕這麽一比劃,周生當時的狀态一下子就在他們腦海中形象了起來。
李臻言想了想,想通了又有些不解,“所以周生是被一個力氣比他大或者會武的人拿着軟棍擊打?為什麽?”
傅楚拿過周生的衣物,“他身上有一個空荷包。”
“對,周生身上有個空荷包。衙役把周生送過來時,他衣衫不整,只穿了裏褲和外袍,外袍都沒有系好,裏褲也是反着的。系外袍的腰帶上綁着一個空荷包,打了死結的。”毛仵作趕緊把周生送過來時的情景說了出來。
李臻言一聽拍頭,“所以周生在室內被人控制,錢被搶了。難道是熟人作案?可是兇手為什麽剛把周生放了,不怕周生報案?”
傅楚搖頭,“郡王妃剛才說了,兇手是周生不認識的陌生人。周生并不是被放走的,而是因為兇手認為他死了,抛屍了。”
言微輕聽此,又贊賞地看了傅楚一眼,他跟她想到一處了。
李臻言不明白,“不認識的人?竟然周生不認識兇手,那他如何到室內的?難道他是被兇手掠進去或者騙進去的?”
言微輕搖頭,“鄰裏說,周生吃喝嫖賭樣樣俱全。根據我爹和毛仵作的描述,周生從小路裏蹿出來時衣衫不整,裏褲反穿,外袍都沒系好。什麽情況下人會反穿裏褲,衣衫不整?”
李臻言恍然大悟,“十有八、九是被捉奸在床?所以周生是在與人茍且的時候,被人控制後搶了錢,而後把他打暈了,以為他死了就把他抛屍了?”
言微輕點頭,“差不離吧,但我更覺得他是嫖、娼時遭到仙人跳。他裏褲反穿可能是他穿衣服時慌張導致出錯,也可能衣服是兇手抛屍時慌亂給他穿上的。”
言微輕這話說出來的時候,現場靜了靜。大家都沒想到她如此毫無避諱地把嫖、娼這兩個字說了出來。
郡王妃果然‘彪悍’,李臻言看了一眼傅楚。傅楚依舊面不改色,李臻言心中對他更是佩服了。不過此時他還是有些不明白,“那你怎麽看出行兇的地方離周生出事的地方不遠?”
言微輕:“不是熟人作案,沒必要冒險把死者送到很遠的地方。所以李大人,你還是盡快派人調查案發現場附近哪些人力氣大或者會武的,還有附近不正當的女人,或許能盡快捉拿到真正的兇手。”
她爹娘和姨娘現在還在府衙呢,若不盡快抓到兇手,她爹今天從府衙回去,明天肯定就會傳出傅楚和李臻言包庇他爹的謠言。
李臻言雖然還是有疑惑,但也不想放棄盡快抓到兇手的機會,于是立即安排人手排查。
衙役不是很相信,“大人,真的是仙人跳啊?郡王妃沒有推斷錯誤吧?屍體真能檢驗好出這麽多東西來?”
李臻言橫了他一眼,“是不是等抓到人不就知道了,快帶人去調查,別耽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