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所以您最近很忙,對嗎?”聽了弗拉西斯委婉的回絕,萊因顯然有些失落,但還是笑了笑,“沒關系,等聖殿的祭典過去,您有時間了再來也可以,無論什麽時候您來做客,我都會很高興的。”

他的傷勢已經恢複了大半,剩下的只要按時上藥就會逐漸愈合,不需要再留在聖殿裏接受治療了。拆下臉上的紗布後,由于五官上的差異,萊因看起來沒有之前那麽像羅伊爾了,但他的褐色頭發和藍眼睛還是再次讓弗拉西斯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所以連說話的語氣都更加柔和了些。

“既然答應了你的邀請,我就一定會去的。”弗拉西斯替他檢查了一下傷口,确認已經沒有問題了,這才回答道,“你最好暫時不要工作,等傷口完全愈合再說,否則恢複的速度也許會變慢。”

“可是不工作我沒辦法養活自己,這個月的房租我還沒有交給房東太太呢。”萊因用手摸了摸自己臉上已經變淡的擦傷痕跡,無奈地苦笑起來,“大人,我已經丢掉花匠的工作了,失蹤這麽長時間,恩波格爾莊園不可能再雇傭我,我得去找新工作才能拿到生活費。”

弗拉西斯這才反應過來,萊因自己一個人住在平民區,連房子都不屬于自己,生活條件應該不會很好,他忘了顧及這一點,不由得有些尴尬:“……抱歉,我忘了這個。”

“沒什麽,感謝您的關心。”萊因擡頭看他,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連忙補充道,“而且我學過寫字,可以去酒館替人寫信,也能賺到一些錢的。您不需要為這個感到抱歉。”

平民裏很少有能自己寫信的人,因為能書寫通用語文字的平民并不多,學習這個需要的學費對于平民而言有些昂貴,而且文字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并不是必需品,所以很少有平民專門去學習寫字。萊因看起來像個孤兒,他會寫字這一點讓弗拉西斯有些驚訝。

但他當然不可能追根究底地去問對方為什麽會寫字,既然能替別人寫信,那麽萊因應該也能做一些簡單的文書工作。他想了想,覺得可以把他介紹到杜朗德的商隊裏去。之前芬格在閑聊時和他提起過,商隊的倉庫裏需要許多核對貨物信息并記錄下來的工人,但他們沒有招到足夠的數量,因為能夠寫字的平民實在是有點少。

弗拉西斯向萊因說了他的想法,但萊因最後還是拒絕了他的幫助。

“我想我還是得自己養活自己,感謝您的幫助。”他說,“布蘭登騎士長也問過我要不要留在聖殿裏當個幫工,你們兩位都是善良而熱心的好人,能被你們救回來我已經非常幸運了。工作的事情,請還是讓我自己去努力吧。”

既然他這樣說,弗拉西斯也就沒有堅持自己的提議,将他送到聖殿門口就返回了醫療區。

阿爾維拉的治療仍然在繼續,但現在莫西祭司和阿倫卡祭司沒有再一起守在房間裏,而是兩人輪換,一個人穩定阿爾維拉的傷情,另一個在典籍庫裏尋找解除詛咒的方法。

弗拉西斯到的時候恰好是莫西祭司在病房裏,互相打了招呼後他走到阿爾維拉的床邊,看着她被籠罩在治療法陣的藍光裏,心情有些複雜。

阿爾維拉的臉上毫無血色,嘴唇甚至泛着可怕的青黑,和昨天弗拉西斯剛見到她時判若兩人,蒼白得令人心驚。弗拉西斯檢查了一下法陣,發現雖然她的情況仍然很危險,但已經穩定下來了,至少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詛咒被莫西祭司控制住了,沒有蔓延到全身,因此阿爾維拉的性命在它脫離控制前暫時都是安全的。

這讓他松了一口氣。

“海瑟薇小姐身上的詛咒基本可以确定是來自‘堕落之地’了。”莫西祭司說,“我們從刺客身上找到了來自‘堕落之地’的堕落術士的施法痕跡,他是死于即死類法術,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施法者當時就在現場,或者能直接監視現場的情況。”弗拉西斯替他把話說完,然後向莫西祭司颔首,“非常感謝您的幫助,如果沒有擅長解咒的您及時趕到,阿爾維拉也許支撐不到現在。”

“發生這樣的事情,聖殿有提供幫助的義務,你也是聖殿的一員,就沒必要替海瑟薇小姐感謝我了。”莫西祭司放下了手裏的藥劑,朝他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我聽說你的任務因為這次刺殺受到了影響,希望問題能夠盡快解決,畢竟祭典馬上就要到了。”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語氣柔和了幾分:“你太年輕了,不要有太大的壓力,祭司長找你談話時也許會嚴肅些,但也只是這樣而已。”

“……謝謝。”弗拉西斯沒想到他會這樣安慰自己,稍微有些驚訝,“我會盡快解決問題,努力确保祭典順利舉行。”

今天之前,莫西祭司給他的印象一直是個中立派,脾氣很好,但一直擔當着一個調停矛盾的角色,很少有負責重要事宜的時候——當然,那也許是因為他年紀大了。雖然他身為祭司,頭腦和精神都不會比年輕時遜色太多,但始終是相對脆弱的施法者。而重要的任務同時也意味着有一定危險,交給年輕祭司會是更加理想的選擇。

在弗拉西斯剛進入聖殿總部,和漢普頓一見面就相互嘲諷的時候,莫西祭司也同樣試圖調解他們之間的矛盾,但那個時候……說實話,弗拉西斯并沒有将這位老好人祭司太放在眼裏。

因為他看起來太普通了,比起特立獨行的古特祭司、阿倫卡祭司等人,莫西祭司更像普通的長者,既沒有獨特的脾氣和習慣,也沒有多受重用,似乎最大的職責就是主持晨會。哪怕後來弗拉西斯知道他研究的是詛咒方向的法術,而且造詣深厚,這個印象也沒有發生太大的改觀。

所以連帶着,他對莫西祭司的态度也僅僅只是有禮而已,要說有多麽尊敬那是不太可能的,畢竟他們已經是同一級別的祭司了,而莫西祭司身上也沒有什麽特別值得他敬佩的優點。

但就是這樣普通的一位祭司,在他對着阿爾維拉身上的詛咒束手無策的時候迅速地控制住了局面,将性命垂危的阿爾維拉從死神的鐮刀下拉了回來。即使弗拉西斯并不專門研究詛咒,而是一名攻擊專長的祭司,這樣的差距仍然讓他有些沮喪。

在聖殿的十二位祭司裏,他是最年輕的一位,也是成為祭司時最年輕的一位。在此之前這是讓他有些自傲的,但現在他意識到自己不僅是最年輕的,而且或許也是最普通的一位。

即使他頭頂着“天才魔法師”的光環,也不過是帝國貴族裏的天才,有着不錯的天賦,依靠貴族的身份得到良好的教育,接受的一切幾乎都是最好的,這才在這個年紀擁有了這樣的實力。事實上,真正的天才不需要他擁有的這些也能夠成為同樣出色的人,弗拉西斯在荊棘城一役中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一點。

他從小為之驕傲的優越之處,并非真有看起來那樣出色。

弗拉西斯在房間裏一直呆到了莫西祭司和阿倫卡祭司輪換的時候,阿倫卡祭司一進門就皺了皺眉,連問候都沒顧得上就問:“什麽味道?”

他的潔癖嚴重到了一定程度後,對任何異常的氣味都特別敏感。弗拉西斯猜到他聞到的大約是什麽味道,無奈地舉起了自己的手。

“怎麽會有無法去除的血腥味?”阿倫卡祭司臉上帶着掩飾不住的嫌棄,但還是走了過來,“清潔法術和其他辦法都試過了?”

“是的,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弗拉西斯看了床上躺着的阿爾維拉一眼,“沾到我手上的血跡只能是從阿爾維拉身上流出來的,但經過清潔後她的身上卻沒有留下這樣無法去除的味道,我也覺得很疑惑。”

阿爾維拉的衣服是海瑟薇伯爵帶來的侍女替她換的,清潔則是通過法術完成的,相比嘗試了許多方法的弗拉西斯而言,清潔過程要簡單得多,但卻沒有留下血腥味。另一方面,同樣在現場沾染了血跡的莫西祭司身上也沒有留下這樣的味道,這讓人更加疑惑了。

“也許我們該去看看,同樣去了現場的布蘭登騎士長身上有沒有留下血腥味……”阿倫卡祭司這樣提議道。

弗拉西斯搖了搖頭:“他身上沒有。昨天騎士長從恩波格爾莊園回來後我遇到過他,并沒有聞到類似的氣味。”

他沒有說漢普頓去了他的房間,更不可能告訴莫西祭司和阿倫卡祭司他是在什麽距離下确認漢普頓身上沒有血腥味的,只能随口編造一個偶遇的經歷。假如阿倫卡祭司真的去找漢普頓,得到的答案也許會驚世駭俗得多。

“那我們就只能從你手上的味道和海瑟薇小姐的血液上入手了。”阿倫卡祭司聳了聳肩,然後從自己手上的空間戒指裏取出了一管黑色的血液,“幸好我在莫西祭司下手封存詛咒前先抽取了幾管血液,研究完所需的藥劑後這是最後一管了。法倫納德祭司,你真得感謝我這個好習慣。”

阿倫卡祭司毫不客氣地從弗拉西斯身上抽了兩管血液,然後把自己關進房間裏研究去了,弗拉西斯對他這種作風已經習慣了,和莫西祭司道別後就離開了醫療區。在去看望阿爾維拉之前,他讓人去請恩波格爾到聖殿來,這時應該差不多有回音了。

但出乎他的意料,回到住處後沒多久,他得到的彙報不是恩波格爾的答複,而是“恩波格爾子爵已經到了門口,需要請他進來嗎?”的詢問。

“雖然直接過來不太禮貌,但晚些時候我和別的朋友有約,所以在收到您的消息以後立刻過來了,希望您不介意。”

恩波格爾只帶了一個仆人,在後者放下手裏的箱子後就讓他出去等候,自己獨自進了弗拉西斯的房間。弗拉西斯見到他的那一刻就發現了,他的氣色不如前一天好,看起來昨天發生的意外給他帶來了不少麻煩。

除了現場的混亂,騎士團後續對莊園的封鎖應該也讓他很煩惱。弗拉西斯想到漢普頓之前談到恩波格爾時的态度,覺得他昨天大概沒少為難恩波格爾,畢竟後者不僅是個貴族,而且還是個不讨他喜歡的貴族。

“坐吧,不用太拘束。”他拍了拍恩波格爾的肩膀,然後給他倒了杯茶,“其實如果你今天有約,只要讓人給我回話說明天再來就好。我沒有什麽急事,只是想為昨天的事向你說聲抱歉而已。”

恩波格爾接過他遞來的茶杯,一臉受寵若驚地擺了擺手:“不不不,是我該說抱歉,是我邀請的海瑟薇小姐,不然她也不會……她好些了嗎?我聽說她被留在聖殿進行治療,應該沒有危險了?”

“……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別的還不好說。”說到阿爾維拉,弗拉西斯無奈地搖了搖頭,“不是你的錯,你用不着自責,她受傷是因為我沒有保護好她。”

“別擔心,女神在上,她一定會好起來的。”恩波格爾有些擔心地望着他,“你看起來精神不太好,也許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弗拉西斯怎麽可能有時間好好休息,昨天向祭司長告假休息了兩小時就被漢普頓吵醒,那之後就再也沒能躺下。如果不用安撫恩波格爾,這個時候他說不定已經在外面調查“堕落之地”的消息了。

他端着自己的茶杯在椅子上坐下,想到自己未來幾天的日程就覺得有些頭疼:“昨天的事情造成了很大影響,我忙着處理後續的問題,恐怕幾天內都沒辦法好好休息,不過還是感謝你的關心,帕拉特。”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想幫幫你。”

恩波格爾回身提起了剛才他的仆人放下的那個箱子,把它拎到弗拉西斯面前,然後蹲下身打開了箱子上的搭扣。

一只雪白的動物從箱子打開的縫隙裏鑽了出來,仿佛早就找好了方向,只在地上轉了半圈,就帶着一股甜美的香味竄上了弗拉西斯的膝蓋,甚至讨好地在他的懷裏蹭了蹭腦袋。

弗拉西斯有些驚訝地用手摸了摸它,然後擡頭看向恩波格爾:“這就是格格獸嗎?我只在書上見過它的模樣。”

“嗯,希望它能為你減輕些負擔。”恩波格爾也伸手撓了撓格格獸的下巴,後者惬意地眯起了眼睛,軟下身體趴在了弗拉西斯的膝蓋上,“我原本把它想買下來送給你,但是無論怎麽懇求,它的主人都只願意出借一個月……”

他說話的時候,格格獸在弗拉西斯的膝蓋上打了個滾,被法師用手攔住了才沒有掉到地上,看起來完全沒有對陌生人産生戒備感,意外地親人。

“一個月已經很足夠了,謝謝你。”弗拉西斯原本以為還需要新一輪的讨價還價,沒想到他會主動把格格獸帶來,“這次我給你帶來了這麽多麻煩,你還幫了我這麽大一個忙,帕拉特,真的非常感謝。”

他刻意直接叫了恩波格爾的名字,卻也再三表示了感謝,既不顯得過度熟稔也沒有表現得太過生疏。無論恩波格爾的背景有沒有問題,既然對方為他借來了格格獸,幫了他這麽大的一個忙,他沒有理由再表現得太生疏。

畢竟他原本就抱着這樣的目的去結識恩波格爾,即使是交際手段也要做得盡量完美,至于恩波格爾是怎麽想的……

“這是我的榮幸。”恩波格爾笑了笑,沒有對格格獸的來源再多做解釋,只說,“這樣說雖然也許不太合适,但我很高興能在你需要我的時候幫得上忙。”

他語氣誠懇,弗拉西斯暫時也想不到應該怎麽回應,只好回以一個微笑。

他不能再接話了,再這麽說下去,就算恩波格爾邀請他共進晚餐甚至共度夜晚也不奇怪——

好在恩波格爾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看了看自己的懷表,然後向他告別離開了,這讓弗拉西斯稍微松了口氣。

他離開前告訴了弗拉西斯一些飼養格格獸需要注意的細節,包括這只格格獸的名字和愛好等等。格格獸在他離開後顯得有些不安,但沒有對弗拉西斯産生排斥感,甚至連弗拉西斯起身送恩波格爾時它也跟在他身後。這有些奇怪,因為看起來比起恩波格爾,它更喜歡陌生的弗拉西斯。

但弗拉西斯沒有飼養寵物的經驗,他見過許多魔獸,也跟其中一些相處過一段時間,但從來沒有養過這種小小的,沒有攻擊力,甚至還帶着甜香的的動物。他不清楚為什麽格格獸會喜歡自己,這種魔獸看起來像小貓一樣無害,在他看來确實更适合讓女性飼養,以前的貴族夫人和小姐們喜歡把格格獸當作寵物飼養,看起來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彎下腰把那只毛茸茸的格格獸抱起來,放進恩波格爾留下的箱子裏,那裏面鋪着柔軟的天鵝絨,還有一些它喜歡的小玩具,弗拉西斯準備将這個箱子當作格格獸臨時的窩。

抱着它的感覺實在太奇怪了,而且他也不可能一直抱着它,還有許多事情等着他處理,抱着它會嚴重影響弗拉西斯的工作效率。但被放進箱子裏的格格獸似乎有點委屈,一直蹭着箱子邊緣擡頭望他,還不時發出委屈的嗚嗚聲,最後弗拉西斯不得不又把它抱出來,重新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如果你在我的身上不能控制好自己,我可不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麽來。”他撓了撓格格獸毛茸茸的下巴,無奈地對它說,“莉莉安,你得記住這一點。”

這是只雌性格格獸,恩波格爾告訴他雌性會比雄性黏人一些,但弗拉西斯沒想到它會這麽離不開人——抱着它工作讓他覺得自己像個悠閑的貴族小姐,這感覺實在太糟糕了,完全無法習慣。

值得慶幸的是莉莉安表現得非常乖巧,直到弗拉西斯翻閱完他特意調出來的檔案,它也沒有做出什麽打擾他的動作,只是偶爾在他懷裏動一動,毛發蓬松的大尾巴輕輕掃過他的大腿或手臂。将讀完的幾十本檔案摞在一起整理好收起來,弗拉西斯拉開窗簾看了看,發現天已經黑透了,聖殿統一的晚餐時間應該早就錯過,他不打算再額外讓廚房為他送餐,于是決定用點心和茶填飽肚子。

恩波格爾白天來的時候除了帶來了莉莉安,還帶了幾盒艾威爾藍風味的點心,說是彌補前一天沒能招待他吃上這個的遺憾。弗拉西斯在他走後打開盒子看了看,每一盒裏面都裝了幾層精致的點心,不僅足夠他一個人吃,還能給別人送一些。

唔……杜朗德應該差不多回到帝都了,明天讓人給他送一盒?

這樣想着,他将莉莉安放在箱子裏,選了幾樣喜歡的點心擺到盤子裏,然後洗幹淨茶壺,重新為自己泡了壺花茶。熱水汩汩地灌進骨瓷茶壺裏,激起了一股清新甜美的花香味,花茶是杜朗德帶給他的,味道清淡但是香味很獨特,恰好能中和點心的甜膩。

他将茶水倒進杯子裏,準備和點心一起端到桌前的時候,有人敲了敲他的房門。

漢普頓靠着牆痞裏痞氣地站在門口,弗拉西斯開門時他似乎正準備敲第二次,于是用他舉到一半的手順勢把門完全推開,然後對皺着眉望他的弗拉西斯露出了一個微笑:“晚上好,貴族先生。”

“晚上好,騎士長。”弗拉西斯放棄了跟他比力氣的愚蠢打算,把他放了進來,“我很忙,請問你選在晚上來拜訪我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嗎?”

“沒什麽重要的事,只是聽說你沒吃晚餐,所以給你帶了過來。”騎士随手把一個食盒放在桌上,然後看到了他的點心和茶水,挑眉道,“你原本該不會……準備這樣填飽肚子吧?”

“嗯,那又怎麽樣?”

弗拉西斯打開那個食盒看了一眼,确實是廚房平時會為祭司們準備的晚餐菜式,但由漢普頓把它送過來就顯得格外不正常,“看起來騎士長今天的空閑時間有很多,甚至都有空關心我沒吃晚餐這樣的小事了——只是看了一整個下午的檔案,耽誤了晚餐時間而已,多謝你的關心。”

他端着食盒走到莉莉安的箱子前蹲下身,然後用叉子從裏面叉起一塊沒有刺的魚肉,把它遞給了湊過來的莉莉安。後者嗅了嗅那塊魚肉,似乎覺得沒有問題,很快就張嘴咬住吃了起來。

漢普頓這才發現弗拉西斯的房間裏多了個房客。他走近幾步打量了一下莉莉安,想起了先前看過的魔獸典籍:“這就是安德瑪幻蝶的……天敵?”

“今天恩波格爾送過來的,可以借給我們一個月。”弗拉西斯摸了摸莉莉安的腦袋,然後把食盒遞給了漢普頓,“幫我放到那邊的煉金爐上加熱一下,它看起來不太喜歡吃冷的食物。”

“……”

漢普頓覺得他的行為非常難以理解:“加熱是為了讓它吃?”

他的語氣太不可置信,弗拉西斯心念一轉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挑了挑眉補充道:“我也不喜歡冷的食物,明白嗎?騎士長。”

漢普頓用爐子熱了熱食盒裏的食物,然後把它放在了點心盤子旁邊,自己随意拿了塊點心扔進嘴裏。他看着弗拉西斯把那只挑食的格格獸從箱子裏抱出來,啧啧感慨道:“沒想到你還有飼養寵物的天賦。”

“如果你能把它養活的話,我不介意讓它跟你回去。”他看笑話的态度讓弗拉西斯很不愉快,“別忘了,格格獸的事情不能讓別人知道,否則你覺得我會喜歡在房間裏養一只香噴噴還會掉毛的動物?”

“香噴噴還會掉毛”的莉莉安無辜地在他懷裏蹭了蹭,委屈地嗚嗚了幾聲。它體型不算大,和小型犬類差不多,但一身蓬松的長毛讓它看起來比實際上要大不少。格格獸最早是在冰原上被發現的,白色長毛利于保暖和僞裝,這不難理解,但随之而來的還有掉毛問題。弗拉西斯只和莉莉安相處了一個下午就發現了,雖然不多,但它确實會掉落一些白色長毛,不得不說這的确讓他有些困擾。

“你穿着白袍,即使毛沾到身上也看不出來。”漢普頓揶揄道。

弗拉西斯把莉莉安放在桌面靠牆的一端,自己在旁邊的另一張椅子上坐下,無視了他特意放在自己面前的空茶杯,用小盤子給莉莉安分了些魚肉和蔬菜後徑自吃起來。漢普頓也不在意,伸手把茶壺拿過來為自己倒了杯茶,就這麽坐在一旁繼續吃點心。

他原本就是無事可做才來給貴族先生送晚餐的,自然也不會在意順便再看貴族先生吃晚餐,畢竟弗拉西斯和莉莉安在一起吃東西的場景還是挺賞心悅目的。

他欣賞了一下弗拉西斯吃東西的優雅儀态,然後閑得無聊,伸手去逗莉莉安。後者卻放下了嘴裏的食物,不僅躲開了他的手,還張嘴露出了尖尖的小牙齒,作勢要咬他。

漢普頓迅速縮回了手,有些驚訝地看向恢複平靜的莉莉安:“書上不是說格格獸溫馴親人,沒有攻擊性嗎?”

“它只是跟你玩,莉莉安不咬人——哦,如果是你的話,我不保證。”弗拉西斯瞥了他一眼,表情微妙,“畢竟你看起來不太讨小動物喜歡,太兇了。”

“嗯,也許你說得有道理,還好我不喜歡小動物。”得到了不咬人的保證,漢普頓再次向莉莉安伸出了手。這次他成功地摸到了莉莉安的小腦袋,似乎覺得毛茸茸的挺有意思,于是進一步撓起了它的下巴,“不過它們害怕我很正常,畢竟有人說過,離我太近都會聞到血腥味。”

“得了吧,現在有血腥味的是我,你差得遠了。”

弗拉西斯對餐盒裏的食物興致缺缺,加上他沒有邊吃東西邊說話的習慣,所以只吃了一點就又蓋了起來,“我去阿倫卡祭司和莫西祭司那裏讓他們幫忙檢查過了,什麽也沒查出來……但我還是覺得這腥味有問題,只有我沾上了它,而且怎麽也洗不掉,太不正常了。”

莉莉安這時已經在漢普頓的手下軟成了一團,被他摸得翻身露出了肚皮,漢普頓一邊用手指在它的肚皮上輕輕撓着,一邊扭頭看了弗拉西斯一眼:“你不吃了?”

“吃完了。”弗拉西斯把餐盒放到一邊,然後伸手摸了摸莉莉安,并且對他反常的行為表示了疑惑,“你剛才不是說……不喜歡小動物嗎?”

既然不喜歡小動物,也不受小動物喜愛,那他怎麽還跟莉莉安玩得這麽開心?

“……”漢普頓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默默縮回了自己的手,然後往嘴裏塞了塊點心。

被冷落的莉莉安翻了個身看他,可惜沒有得到回應,只好不滿地蹬了蹬腿,轉身來用腦袋蹭弗拉西斯的手,撒嬌地叫了兩聲。格格獸不會像貓或狗那樣叫,只會從喉嚨裏發出輕微的呼嚕聲,聲音不大,但足夠表達它們的情緒了。

知道它在撒嬌,弗拉西斯順手又摸了摸它的腦袋,聽着莉莉安舒服地發出的呼嚕聲,覺得今天的漢普頓有點奇怪。

“騎士長。”

漢普頓回頭看他。

“你一直在偷瞄我和莉莉安,為什麽?”弗拉西斯瞥了一眼快被吃空的點心盤子,補充道,“而且從進門到現在,你已經吃了六塊點心了,難道你也沒吃晚飯嗎?”

“……”

漢普頓摸了摸鼻子,表情有些不自然:“嗯。”

弗拉西斯還想說什麽,莉莉安卻在這時輕輕搖了搖它的大尾巴,從他手底下鑽了出來,在桌上步履輕盈地往前走了幾步,姿态優雅地湊到騎士面前。它用爪子撥弄了一下漢普頓袖口的銀扣,似乎是推了推他的手,然後對他驕矜地揚起下巴,呼嚕了一聲。

“它想要你摸摸它。”只用了一個下午就摸清楚了這位小淑女的情緒,弗拉西斯無奈地替莉莉安擔任解說,“莉莉安好像很喜歡你,想你陪它玩。”

騎士依言伸手撓了撓莉莉安的下巴,後者享受地晃了晃尾巴,就這麽趴了下來。

“你把它帶回去吧,莉莉安這麽黏你,看起來它比較喜歡你這個類型的雄性。”弗拉西斯忍不住笑起來,故意把代稱改了一下,“瞧,它舒服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漢普頓為三百年一見的小淑女提供着按摩服務,動作意外地娴熟,還不忘擡頭對他眨了眨眼。

“親愛的,你在吃醋嗎?我可是在按你的吩咐辦事。”

弗拉西斯一直覺得漢普頓那雙黑眼睛太銳利,像鎖定了獵物,即将發起攻擊的鷹隼,讓他整個人都顯得過于鋒利,難以被忽視。但此時此刻,他意外地發現,這個鋒利得像獵隼的人,他的氣質也是可以變得溫和起來的。

他忽然有些能夠理解那些迷戀漢普頓的夫人和小姐們……甚至是聖殿的一些牧師們的心情了,漢普頓?布蘭登,确實不只是外表上有這個資本。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收好了餐盒,然後越過漢普頓走向衣櫃:“你先和莉莉安玩一會兒,我去洗澡。”

自從沾上洗不掉的血腥味以後,他對洗澡的熱衷程度比以前更高了——雖然很清楚在水裏泡得再久也無濟于事,但他仍然每天晚上都要從自己不多的空閑時間裏抽出一個小時來泡澡。

弗拉西斯認為熱騰騰的蒸汽能讓他得到更好的休息,從而讓他的頭腦變得更清醒些……好吧,這些都是假話,事實上,只有在熱水裏泡着,他最近幾天繃得像弓弦一樣的神經才能暫時放松下來。

在缭繞的水汽裏脫下衣服泡進熱水裏,弗拉西斯閉上眼睛,把自己整個人淹沒在水下,完全放松地漂浮在水裏,直到無法呼吸才浮出水面,緩緩舒出一口氣。

他從來沒這麽疲倦過,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理上的疲倦,卻又無法安心好好休息。每天晚上關燈以後,他都要在黑暗中睜着眼睛,盯着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很長時間才能入睡。

不得不說,他喪失的不只是自己的自傲,還有安全感。他開始因為挫敗感而恐懼,害怕自己會在這件事上一直被牽着走,最後徹底失敗。現在的他像獨自站在一個孤島上,孤立無援,也不願意向別人求助,一邊執意靠自己向前走,一邊卻又害怕會因為這樣而失敗。

這種狀态很危險,而他無法解除。弗拉西斯很清楚,在現在的情況下,如果他去向漢普頓或者其他能夠為他提供幫助的人求助,對方十有八九會向他伸出援手,但他不願意這樣做,所以只能獨自面對目前的境況。

……不,也許他還是能從漢普頓那裏得到一些幫助的。

例如,讓他的身體變得同樣疲倦,讓他今晚能睡個好覺——

“嘿,睡美人,你在洗澡的時候睡着了?需要騎士來吻醒你嗎?”

門外傳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突兀地把他拉回了現實中。

弗拉西斯伸手把自己濕漉漉的頭發撩到腦後,只猶豫了一瞬間,很快下了決定。

他從水裏站起來,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水珠,然後披上睡袍開門走了出去。

“我只是在泡澡,你用不着擔心我的生命安全。”他瞥了靠在門邊的牆上的漢普頓一眼,徑自從旁邊的櫃子裏取出一瓶酒來,“要不要來一杯?”

“真難得,你居然會邀請我留下來喝酒,我怎麽可能會拒絕?”

漢普頓盯着他取酒杯的手看了一會,然後露出個玩味的笑容來:“好烈的酒,親愛的,這個喝多了……我可不保證自己會幹什麽。”

“我也沒有要求你寫保證書。”弗拉西斯拔出了瓶塞,往兩個杯子裏各自倒了半杯酒,自己取了其中一杯,把另一杯留給了他,“我對騎士長的酒量有信心,希望你別讓我失望。”

他沒有解釋邀請對方喝酒的原因,只是端着酒坐到了自己桌子後的軟椅上,然後逗了逗跟過來的莉莉安,白色的睡袍袖口露出一截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腕來。漢普頓的視線在上面停留了一瞬,很快也端起酒杯跟了過去。

“雖然你看起來很不對勁,但我還是非常樂意陪你喝上幾杯。”

弗拉西斯歪着頭看了他一眼,藍眼睛裏閃過些晦暗不明的情緒,但他最終只是朝騎士舉杯示意,什麽也沒說,靠在他的椅子裏喝起了酒。

他取出的酒是杜朗德送的,高地的野蠻人釀的麥酒,确實如漢普頓所說的,不僅味道嗆鼻,而且酒性非常烈。杜朗德送給他的時候就囑咐過他不能一次喝太多,但弗拉西斯平時幾乎不獨自喝酒,所以還沒有嘗試過它的滋味。

把杜朗德的囑咐抛到腦後的後果就是,酒量原本已經很不錯的弗拉西斯,在沒有認真吃晚餐的情況下,只喝了幾杯就開始覺得有些頭暈。

莉莉安正蜷着身體趴在他懷裏撒嬌,他用沒端着酒杯的手輕輕撓了撓它的下巴,替它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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