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司徒葭瀾剛要随着濤繼續向前走,頭頂上方卻傳來蘇瀝華的聲音:

“司徒,你等我一下。”

司徒?她聽他這樣叫她,擡頭看向他,心中一怔。雖然這麽叫也沒毛病,只是感覺上多了幾層生分。不過轉念一想,他和她本來也談不上多麽熟悉,一個稱呼而已,就随他的習慣好了。

他也沒有立刻下來,仍是篤悠悠澆完了花,才放下灑水壺離開露臺。

“你可以先走了。”蘇瀝華走下主屋臺階,對一旁的濤吩咐道,轉而對司徒葭瀾說:“我帶你走一下這裏。”

“其實,有濤哥帶我就可以了。”她說。這樣的小事,實在不必驚動他這個主人特地作陪的。

“你不用感到拘束,我也是正好想散散步而已。當然,如果你覺得不希望我在旁邊,我也可以叫濤繼續陪你。”

她沒有這個意思。而且坦白說,她好像也并不反感蘇瀝華,就目前有的幾次接觸而言,與他聊天總體上是件讓人愉快的事情。

“那就麻煩蘇先生了。”

他點點頭,示意她跟着自己的腳步。

先前來到蘇宅因為是直接開車進來的,她又睡得迷迷糊糊,并未切實感受到這個宅邸的占地有多大。如今才發現這裏比她想象中更大。要不是過去幾年她也在曼城享受過頂級的豪宅,恐怕一下子來到這樣一個莊園會驚掉下巴。

“你知道嗎?這個池塘是天然的。”蘇瀝華停下來,指着面前這一汪池水道。池子裏養了很多錦鯉。

“有魚!”司徒葭瀾從小就喜歡觀賞魚。小時候家裏也有一個巨大的魚缸。看到那麽多條色彩斑斓的錦鯉,她有些興奮。

“這裏面的很多條恐怕和我的歲數差不多。”

“您有多大?”她不經意間随口問了一句,也沒覺得唐突了。

“二十九。”池水潋滟的光有些反射到他臉上,他眼中似乎有心事。

“很年輕啊。”她說,“可是你很厲害,你的人生已經很成功了。”

“是嗎?”他看着自己扶着圍欄的手,神情清冷。

司徒葭瀾莫名地覺得,這話并不像是謙虛,而是真實的疑問句。只是她自忖以她現在的身份也不合适在未知緣由的情況下貿然安慰他。只好打岔道:“對了,我想知道,我每天起來後第一件工作從哪裏開始?”

“你喜歡魚嗎?”

“你是指吃魚還是養魚?”

她問得一本正經,他卻笑了。

“好吧,我喜歡吃魚,我也喜歡喂魚。小時候我家養過熱帶觀賞魚。”她此時才确準了他問話的意圖,指指池塘,道,“錦鯉我沒有養過。”

“那明天早上你跟着濤一起來給它們喂食吧。濤通常會起得很早,大概六點多就會起來喂魚、掃院子、給泳池撈落葉、有什麽時令水果也會摘一點——你剛剛也看到了,這裏有一片小小的果園。”

“還有給您的屋子送鮮花,對嗎?我剛剛聽濤哥交待過。”

“是的。”他說。“是不是挺忙的?”

“忙一點也挺好的。”這是真心話。她現在迫切地想要充實的生活。即便這些生活內容裏充斥着瑣碎、辛勞,也好過終日渾渾噩噩。

“你和濤可以商量一下分工,如果覺得每天早起太辛苦的話,你和濤可以輪班。不過,早起有早起的好處——沒那麽曬。中午沒什麽事的話,你可以回自己的房間休息。”蘇瀝華停了幾秒,又想到了什麽,補充道,“另外,水果園那裏日常都有另外的專人打理,你不用管,最多也就是跑腿送一下水果,也不用特地來,送花的時候一起送來就好了。”

“好的,先生。”他的心細讓她感激。

“知道我最喜歡這個花園的哪個地方嗎?”

她順着他手指向的遠處一座柚木觀景涼亭看去,那裏視野開闊。

“快落日了,一起上去看看?”他建議道。

她已經很久沒有在意過日升月落,甚至常常陷入被未知的神明獨抛于無垠曠野中的悲涼裏。可是此時她的心中卻奔湧出一種熱切的渴望——渴望重新擁抱日月星河,也重新被它們溫柔接納。

“你看,是不是完全不一樣的風景?”蘇瀝華轉頭看她。他們爬上了觀景亭,這裏可以360°俯瞰整個花園,沒有遮蔽的視野裏,甚至可以望到遠遠處的群山。

風吹得她的心很靜,夕陽很暖。她看着他說:“謝謝。”

他淡淡笑了:“聽到你現在說的這句謝謝,我也挺高興的,因為我想你明白了我為什麽帶你來這裏。”

“嗯。”

寥寥幾句,沒有過多所謂“交淺言深”,可她的确明白無誤地感受道了他的善意。他竟然能注意到她郁積于心的情緒,盡管對他,她只不過提過一句自己剛離婚不久,他卻仿佛看穿了她。

她确實已經很努力了,很努力讓自己能夠看上去正常。可是,放下婚姻,難!卻也難不過放下感情。就好像查侬在法律意義上不再是他的丈夫,可是,她能斬釘截鐵地對自己說,他不再是自己所愛之人了嗎?……

“司徒、司徒……”

他的低聲呼喚讓她從短暫的走神中醒來。罷了!她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想“查侬”這個名字。不管感情能否痛快地割裂,至少,他已經從事實上和自己的生活割裂了。她必須記住這一點!

“太陽已經下去了,沁美的晚上有點涼,我們回去吧。”

“先生!鳳姨讓我來找你!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還沒走下涼亭,就看到Ken過來了。

陪蘇瀝華回到主屋門口,司徒葭瀾停住了腳步。她記得濤說過,他很少進主屋,那麽,想必工作人員用餐的地方,也不在這裏。

“今天你陪我吃飯吧。”他說。

“不太合适。”她也算做過豪門媳婦,如今雖然身份迥然不同,但規矩她是知道的。

“就今天一天。”他說得很自然,“你的早飯和午飯都吃得太少。”

她早餐向來吃得不多,有時候睡懶覺則幹脆不吃,午飯又是在機場解決的,而且這一陣她都沒什麽胃口。她的心頭一動,奇怪于自己竟然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觀察入微——感動仍然感動,卻不再對此特別驚訝。

既然他說了僅此一天,她也便不再推辭了。倒是鳳姨和廚娘見她跟着蘇瀝華到餐廳,一臉詫異。

“坐吧。”蘇瀝華指指椅子。

她忐忑地坐下。

“先生?這是?”

“鳳姨,有件事我要讓你們知道,瀾并不僅僅是園丁,她其實是我請來的攝影模特。園藝是她的興趣,她大學學的也剛好是園藝,所以我才請她來家裏工作的。”

鳳姨和萍、薩對了個眼色,轉而對蘇瀝華點頭道:“知道了,先生。”

司徒葭瀾沒想到他會對自己如此關照。他的話顯然是希望家裏的其他傭人高看她一眼。可是,她好像也沒什麽過人之處值得他這麽做。

還好,家裏的其他人都不懂中文,她可以不避諱地和他探讨任何事。

“先生,您完全沒必要為了維護我的自尊心這麽說。”

“我說的是事實。”似乎為了印證這個事實,他接着道,“我計劃過幾天帶你去康山攝影,你到時做好準備。”

“康山?我需要做什麽準備?”

“露營的準備。”他說,“不過你也不用緊張,大多數東西Ken都會提前幫忙準備好,你帶上你的個人用品就好了。”

“為什麽去康山露營?”

“你不會不知道,最近一段時間都是山櫻花的花季吧?那一帶很美,除了櫻花,我還想拍日出。人物和純風景的都想拍一些。”他驀然盯住她,帶着一絲求證的語氣問道,“你不會是在擔心我居心不良吧?”

“哦不。”她搖頭,“現在不會了。”司徒葭瀾覺得,如果到現在她還懷疑蘇瀝華的人品,簡直就是不識好歹。

“這麽快信任一個人嗎?”

“和時間無關。”她真誠地說。“雖然過去發生的一些事證明,我看人的眼光不太好。不過因為遇到的是您,才讓我有勇氣再次建立識人的信心。”

“你覺得你了解我?”

“不,您其實有點神秘。”她說,“甚至,您對我的很多舉動其實都不太合常理。”

他停下叉,作出願聞其詳的表情。

“可是,這個世界上的事有時候就是不講道理的。失意也有可能、走運也有可能,既然有莫名其妙的惡意,那麽大概也有想象不到的善意吧。也許我就是那麽走運,在落魄的時候,您剛好路過,我被您搭救。”

“不管過去怎麽樣,相信我,你已經開始走運了。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你願意往積極的方面看,這是個優點。”

“我想,如果沒有您,我大概還在與酒瓶作伴。又或者,已經淹死了——然後還會被誤會是一個懦弱的自殺者。”

他嘴角一彎,似乎想到了什麽:“你酒量不好,以後還是不要一個人喝悶酒了。”

“我決定戒酒了。”

“倒也不必徹底,高興的時候,身邊有可靠的人相伴的話,可以喝一點。”

“不,喝酒誤事,我還要每天早起呢。”

“真是一個有責任心的園丁。”他笑了。

她跟着笑:“我的報恩,從每天早上親手為您摘下玫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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