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司徒記得前一天和蘇瀝華約好今天剪一些“你的眼睛”用作室內瓶插,因此早起去池塘喂完錦鯉、收拾完落葉後便直奔園子的東北角——那邊種植着大片“眼睛”系列月季,丁香紫的、粉紅色的都有。她也不确定蘇瀝華喜歡什麽顏色的,幹脆各剪下一些來。

剪着剪着,她莫名回想起這花“一日散”的特性,不覺低頭輕輕嘆息了一聲,心尖被什麽柔軟地砸了一下。回神後再次擡眸,迎面是蘇瀝華的相機。

她面對鏡頭微微怔了一下,聽到快門聲,才回味過來:就在方才嘆息的那一瞬,自己的心裏是閃過一個名字的。

“被我吓了一跳?”他放下相機,帶着些許抱歉的語氣。

“我走神了,沒有想到您今天會那麽早出來散步。”

“我今天醒來後覺得狀态還不錯,也睡不着了,幹脆起來走走。”他說,“我記着昨天和你說的話,猜着你可能會來這裏摘花,就想看看能不能拍一組照片。”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束,尴尬地道:“您該提前告訴我一聲,我也不至于穿成這樣就來……”

“不,這也很好,很自然。”他說,“你穿工裝也很美。而且……我沒辦法提前知道自己的狀态……”

她料想,他說的這些可能和他的身體狀況有關。怕他難過,她也不再提。

“你剛才看上去不太開心。”

“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你的眼睛’這種花,花期太短了,有些可惜。”

“單花花期雖然短,可是它們非常勤花,能夠不停地開放,成片開花很壯觀。你今天來看它們,它們還是開得熱熱鬧鬧的,就好像昨夜的花沒有謝過一樣。”

花事如此,人事卻不知如何。——司徒心裏陡生悵惘。

“司徒!”

她再次擡眸看他,卻聽到他輕按快門。

她望着他,眼神清澈溫柔。她的身後花枝輕搖,花芯處帶着紫色花斑的花朵猶如一只只精靈之目。

等他放下相機,她慢慢走過去,擡頭問:“我剛才看上去怎麽樣?”

“你的眼睛很亮,很少有成年人的眼睛,像你那麽亮的。”他将相機收入盒中。“走吧,跟我回房間去休息一下。”

司徒葭瀾跟着他進了主屋的客廳。

“休息就不用了,我把花換了就走。”她尋思着蘇瀝華雖然客氣,但她得知分寸,畢竟那麽多雙眼睛看着,她若經常賴在東家住處休息,總免不了叫人诟病。

“你先去換水,我給你看看之前給你拍的照片,你不想看看嗎?”說着,他轉身上樓。

司徒剛給花瓶換上新水新花,蘇瀝華已經下樓了。

“昨天的花你先放着,來,看看照片。”他招呼他上沙發坐下。

她打開紙袋,裏面有一疊照片,數量比她想象中要多。

“你什麽時候給我拍了這麽多?”她有些驚詫。印象中,她所知道的只有在紅蓮湖上和傭人房廊下看書的那兩次,還有就是今天拍的,還沒有沖印的。卻不曉得這裏已經有十幾張自己的照片了。

“你在忙着的時候,在發呆的時候,我路過就拍了。怕打擾你,就沒有打招呼。”

“雖然是抓拍,可……還都挺好看的。”她有些按捺不住的開心和虛榮,眉眼不自控地彎了起來。

“是模特好。”他笑了笑。

“你很擅長拍人物吧?”

“不,其實人物我拍的是最少的。有那麽一段時期,我甚至抵觸拍人物照。可是後來,我去了非洲一趟,我逐漸感覺到,雖然草木動物也有情,但沒有什麽比人更有豐富的情感,有人物的照片,會有更豐富的故事性。”

“你在我這裏,讀到了什麽故事?”她問。

“我無意冒犯你的隐私。”

她坦然道:“你沒有冒犯我,是我……我很好奇。”

“……我不清楚你的故事,但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不服輸’。”

她自嘲一笑:“事實上,我輸得挺慘的。”

“你是指什麽呢?你是說你離婚了這件事?”蘇瀝華将身子稍稍靠近沙發背中,悠悠道,“這不算什麽輸,就像一個人結婚你不能說這就是贏。人生輸贏的标準并不在于結婚還是離婚。司徒,你健康、年輕、漂亮、聰明,你有很多很多勝過普通人的優點,你不是一個輸家。”

“健康?”她苦笑,“您知道嗎?我算不上真正的健康。”

他沒有追問,由着她兀自說下去。

“我小時候,得過闌尾炎。闌尾炎不是什麽大病,我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因為闌尾炎累及輸卵管,導致懷孕困難。我的丈夫,是一個擁有龐大産業的人,他需要一個繼承者。我們也試過人工受孕,但是失敗了。醫生說我還有機會,我也并沒有放棄繼續嘗試,可是,我丈夫已經等不及了。我能做的,只能是騰出位置給另一個女人。”她以為自己事到如今已經能平靜講述這些事,可最終還是哽咽了。

“也許你的丈夫還愛着你……”蘇瀝華道。

“重要嗎?”司徒搖頭,淚珠晃落肩頭,“這麽說吧,在他背叛的那一刻起,不止他愛不愛我已然不重要,就連我自己對他的愛,也已經不重要了!我是下決心要把我的心都丢掉的了,至于他的心,我就更管不着了。”她驕傲地擡頭望着天花板,道,“我大概還記着他的好、大概還喜歡他,也大概還恨他,但是我不要他了。”

蘇瀝華走近,默默遞給她一張紙。

“我……我失态了。”她從沙發上跳起來,“我不該在這裏浪費您的時間,讓您聽我說這些廢話……”

“是我挑起的話題。”他說,“我只希望你不要再難過。”

“其實,我已經沒有當時那麽難過啦。”她擦幹眼淚,收走殘花,“我只要忙起來,就更不記得難過了,真的。”

“司徒!”在她離開前他叫住了她,“明天我們去山上露營吧?你準備好自己的東西就好,其他我會讓人準備的。”

第二天吃過午飯,蘇瀝華和司徒葭瀾便驅車前往露營地。因為去的夢山離他們的住處不遠,蘇瀝華沒有讓家裏的司機随行,而只讓Ken駕車。

“之前不是說要去康山嗎?”上車後,司徒問道,“聽說那裏的櫻花更多更美。”

“那裏太遠了,我們的Ken哥不允許我去。”蘇瀝華沖着前排的Ken努努嘴,無奈地笑道。

“噢,先生,康山過去得三個小時以上呢,山上住宿條件也比夢山差很多。我在夢山訂的可是超豪華的帳篷酒店,帶盥洗室的呢!您怎麽可以住沒有盥洗室的帳篷?”

“是,你說得對。”他道,“現在的我可不能像幾年前那樣任性地滿世界跑了。”

他明明是笑着說話,司徒卻感覺到他神态中的失落,岔開話題道:“夢山也很美,我也早就想去了。”

“嗯,去年夏天馬鞭草開的季節我去過,那個時候其實是夢山最美的季節,漫山遍野都是紫色的馬鞭草花,空氣也格外香甜。如果今年夏天……還有機會的話,我再同你一起去。”

“當然有機會,”她敏感地隐隐覺得他話中有深意,“你不是說,你的病可以控制嗎?”

“嗯。”他點頭,“好,到了夏天,一起去。”

一個小時左右他們就來到了夢山。只是山路有些崎岖,幸好今天Ken開的是一輛越野車,不然要開到山頂還真有些困難。

如Ken所言,他為他們訂的帳篷酒店設施很好,帳篷就在山頂的觀景臺附近,拉開簾門視野開闊,關上簾門也寬敞幹淨,裏面鋪設着舒适的被褥,足以應對夜晚山上的寒涼。每個帳篷旁邊還設有一個小小的盥洗室,方便露營者如廁洗漱。

“幸好Ken哥訂了這樣的帳篷,現在想想,就算不是為了您,我一個女生也覺得這裏的條件更方便呢。”司徒在帳篷內外轉了轉後,半是真心半是為了寬慰蘇瀝華,這樣說道。

蘇瀝華舔了舔嘴唇,微微一笑:“你喜歡就好。”

司徒見他他的唇色有些發白,不知道是不是暈車。

“我去給你拿瓶水。”

“讓Ken、過來吧。他知道。”他說話突然有些大舌頭,最後還嗆了一下。

“先生,你……”她急得去拍他的背。

蘇瀝華難受地弓起了身子,口水從微張的嘴唇間流成了一條線。他狼狽地擡手要擦,顫抖的手卻怎麽也夠不準。

這不是簡單的暈車!司徒心裏又急又痛,想也沒想地就伸出手背替他拭了拭濕潤的嘴角和下巴。

“你、住手!Ken……”蘇瀝華的聲音低啞而絕望。

“好。”她沒有再多說什麽,扶他坐下後,直接去停車的地方找Ken。

Ken正巧也拿着一箱東西朝蘇瀝華的帳篷走過來了。

“Ken哥,先生他……”

“我知道,我去車裏搬了些要用的東西,就要去帳篷找先生的。”

“先生是到時間要吃藥了嗎?”

“你知道他生病的事了?”

“知道一點。”司徒想了想道,“Ken哥,你先把藥和水拿給先生,剩下的東西給我,我搬過去就好。先生看上去很不舒服,你快去!”

Ken趕忙放下箱子,從中撿了一瓶水和分藥盒,急匆匆往蘇瀝華的帳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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