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哥,你說我還有可能挽回她嗎?”查侬帶着乞憐的目光看向蘇瀝華,仿佛溺水的人看到遠遠的地方漂着一根細細的浮木,微弱的希望之下仍是絕望。

“我不知道,”蘇瀝華道,“查侬,你從小就是一個被保護得很好的孩子。其實,司徒也是。她家雖然不及你富有,但據我所知,也是中産家庭出身,想必也是在呵護中長大的。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人,對感情的要求往往比平常人更加純粹。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司徒和你做了一樣的事,你能原諒她嗎?”

“這……這不一樣。”查侬支吾道。

“有什麽不一樣?僅僅因為你是男人就可以得到寬容?”蘇瀝華饒有意味地搖了搖頭,眼神飄向遠處,“我們的父親得到他生命中兩個女人的原諒了嗎?我想并沒有。不止是我的母親至死沒有原諒他,你的母親雖然最後得到了他,但心裏恐怕也難說對他沒有怨恨吧?”

“想不到,我會在這種事上這麽像父親。” 查侬把臉埋進手掌間,半晌才擡起來,“你也恨他嗎?”

“恨過。”蘇瀝華道,“不過,我能理解他。那麽大的産業,不可能交給一個有遺傳病的孩子。他想對家族有交代,就只能放棄我的母親。我想,我媽也懂,所以,她尊重了他的選擇。”

“他并不想放棄的,其實父親最愛的一直是你的母親,老實說,關于這一點,我為我的母親感到不平。”查侬苦笑了一下,“對不起,哥,你是我的哥哥,我愛你、尊重你,但是,這件事上我只能站我母親那一邊。”

“你沒錯。”

“我甚至知道,父親一直想把你母親接到身邊來照顧——這份心思遠在你母親病重之前。如果你母親不那麽強硬地提出離婚,恐怕,我只能成為那個被他養在外面的孩子……”

“我也站我的母親。她不愛父親嗎?不,她愛他!從我懂事起,我就知道她有多愛他!可她沒有為愛放棄自己的原則,她有她的驕傲和自尊,她選了令她痛苦的那個選項……”蘇瀝華吸了口氣,微昂着頭說道,“明明知道這個病的發展進程會如何,親眼目睹了所有直系親屬一一發病,她知道自己總有一天也會走上那個結局,可她仍然有勇氣抱着襁褓中的病孩子,離開了她這輩子最好的依靠——這是我最欽佩她的一點。因為這一點,我才諒解了她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

“所以,你是鄙視我的吧?你并不贊同瀾瀾原諒我,對嗎?”查侬抓住蘇瀝華的手,眉頭緊蹙。

“原不原諒你是她的自由,但你可以争取。”蘇瀝華說。

“哥,你會幫我吧?”

蘇瀝華避開了他的注視,從他的掌中抽出手來:“我一直在幫你,可我也一直在騙她。我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是不是對的。”

“但你還是會幫我的,對吧?哥?”

蘇瀝華沒有馬上回應他,在房中來回踱了幾步後停住腳步,對着書架喟嘆道:“她是一朵嬌弱的玫瑰花,雖然有刺,卻不足以保護自己……你是我弟弟,我當然希望你們幸福。如果你追回了她,請一定善待她。”

“謝謝你,哥。”查侬流下了眼淚。

蘇瀝華想起了什麽:“對了,你這次來,家裏那邊,你怎麽說?你的孩子不是半個月前剛生産嗎?”

“孩子已經生下來了,是個男孩。我媽正心滿意足,對我也不太管了。那個女人,也已經被我媽打發走了。”

蘇瀝華吃驚地看着查侬,語氣有些嚴厲:“她才剛生完孩子!無論如何,這是不是太殘忍了?”

“艾不過是我們家的傭人,是我母親送給我的‘禮物’!”查侬握緊拳頭,青筋隐隐暴起,“她也不管這個‘禮物’是不是我想要的,把我像牲口一樣下/藥灌醉,艾也從來不曾妄想做我的太太!這個‘禮物’完成了她的使命,我的母親不由我動手就幫我緊急處理掉了,哈!就是這麽荒誕!”

“好吧,就算艾不存在了,那個孩子還在,你有沒有想過,司徒能否接納他?”

“你覺得她會嗎?如果我拼命地求她,她會願意接納孩子嗎?”

蘇瀝華不敢說出心中真實的看法,只好安慰性地按了按查侬的手臂外側。

“先把這一周的事情解決了吧。”蘇瀝華道,“你們都還年輕、健康,有的是時間。”

查侬離開書房後,蘇瀝華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玫瑰圖鑒,輕輕翻動了起來。

——那是不久前司徒葭瀾曾借閱過的書,書頁間好像還留着淡淡的一縷玫瑰的氣息,像是她身上香氛的味道。

合起書,他預備把它放回書架,指間一顫沒有拿穩,書跌落到地上。他緩緩下蹲,感覺有些吃力,背脊像是有繩索吊着,僵硬得很,連帶着腰部火/辣/辣的疼,雙腿又開始脹痛起來,仿佛有無數只螞蟻在身體裏亂竄。

他的嘴角扯了一下,笑容慘淡。他忽然想到,總有一天,他會連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呆滞起來,他還記得母親臨終時的樣子,不僅寸步難行,連神志也不太清楚了。這會是他的結局。

他可以抗争一千件事,唯獨避不開這個結局!

他的淚砸在書脊上,很大顆,順着書脊流到了封面。

咬着唇,直到咬出血印,他半跪着,終于拿到了那本書,扶着書架,直挺挺地站了起來。他試着将書cha回原處,試了半天卻始終cha不準。

手指顫抖得更加厲害了,額頭上也滿是虛汗。

“呵!”他驀然張大了眼睛,冷笑着用盡所有的力氣,把書扔了出去。

然而書并沒有被扔出多遠,再一次躺在了他的腳邊。他整個人頹唐地順着書架下滑,跌坐到了地毯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跌跌撞撞地半走半爬到呼喚按鈕前,按下下去。

Ken來得比他想象得更快。他動作熟練地将他扶回了卧室,替他沐浴更衣。

就算吃了藥,每天晚上的症狀也很磨人。他睡不好覺已經很久了。

躺在床上,他的腿麻木中隐隐作痛,他也說不清那是怎樣一種疼痛,像是有一群小蟲子在噬咬他,他想抓住它們,卻抓不住,只能任由它們在體內折磨他。他甚至無法在床上安靜地躺平。明明起床也很困難,可是躺着更加難受,有時甚至會難受得撕扯床單,無奈,只能請Ken扶他在房間裏來回走動。原先這種症狀發作的頻率還比較低,最近這半年卻明顯加重了。

即便睡着了,他也特別多夢,甚至會亂蹬亂踢,有幾次還從床上滾了下來,吓得Ken第二晚開始就在他的床兩邊鋪上了軟墊。

“Ken,等司徒的父母回國後,你幫我盡快聯系一個私人看護吧。” 蘇瀝華再次躺回床上後,說道。

“我做得不夠好嗎?先生?”

“你很好,是我的身體更不好了。”蘇瀝華看着天花板,平靜地說,“Ken,我已經決定了。以後,你和新來的看護輪班工作,如果今後有需要,我還可以請第三個、第四個人。”

Ken感覺在強壓着眼淚:“好的,先生。”

“你看你……”蘇瀝華輕輕笑了笑,眼裏也有濕意,“雖然額外請了人,但是,這個月開始,我還是會給你加薪。”

“加……多少?”Ken張大眼睛。

“百分之五十。”

“這麽多?”Ken揉了揉眼睛,摸摸後腦勺,嘿嘿笑了。

“不多。”蘇瀝華道,“你的黑眼圈比我都大了,我公司的玫瑰眼部精華液不錯,建議你買來試一下。”

“那個可不便宜。”

“可不是?所以給你加薪呀。”

“先生,您好人做到底,每個月送我一瓶怎麽樣?”

“沒問題,如果你平常不那麽羅嗦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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