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伯父伯母……咳咳……”蘇瀝華的聲音有些急促, 還來不及把要說的話說完整就捂着嘴劇烈地嗆咳起來。

寧夫人在一旁叉着手譏諷地笑道:“啧啧啧,真是惡心!”

查侬氣得把母親往門外拽:“媽,你不能善良一點嗎?我答應你明天回曼府, 你不要再來哥哥這裏打擾他了,可以嗎?如果你不想讓我太過窒息的話,我請求你!請求你!”

司徒把蘇瀝華扶到椅子上坐下, 輕拍他的背幫助他平複下來,随後起身對父母道:“爸、媽,我騙了你們, 對不起!請再給我一天時間整理一下這裏的事,我答應你們會盡快回國。”

吳殷反問:“這裏還有什麽需要你整理的?”

“最起碼, 蘇瀝華在我最難的時候收留了我幾個月, 我應該和他好好道個別。”

她淚眼盈盈地看向他, 他的臉因剛才的一陣咳嗽還有些紅沒有褪去,他也看着她, 眼尾濕漉漉的。

司徒信和吳殷冷着臉走出了主宅,在門口碰到查侬和寧夫人在激烈争執, 悶着頭也不理會就擡腳走了。

查侬好不容易把寧夫人送上車,回到客廳裏,一臉頹喪。

“小翎, 請你先回房間回避一下,謝謝。”葭瀾對司徒翎說道。

司徒翎上樓後,葭瀾站到了查侬和蘇瀝華兩人中間, 左右看了他們一眼:“所以,我一直在你們的算計中?”

看到蘇瀝華被寧夫人欺辱的時候,她的心疼、不平遠遠蓋過了自己被欺哄的憤怒感,現在,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她心裏隐藏的怒氣卻上來了。原來,墜入紅蓮湖後的種種,都在蘇瀝華和查侬的計算之中。她以為她走出了金絲籠,卻沒想到自己還在這個籠中。

“查侬,”蘇瀝華擡眼道,“戲演到今天也該結束了。其實,如果不是司徒太單純,她壓根不會相信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會給她提供這麽多幫助。”

“蘇瀝華,你只是因為你是查侬的哥哥,才對我那麽關照的?”司徒向他走了一步,聲音裏透着痛苦。

“應該說,一開始是的。”蘇瀝華道,“在你這次落水之前,我只見過你一面——那一面恐怕司徒小姐都不記得了——當然那不重要,我想說的是,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一個陌生人好,我把你接進莊園,完全是受人所托。查侬希望我能借機留住你。”

“你說……一開始是這樣,那麽後來你……”

蘇瀝華繞過司徒身旁,走到查侬跟前道:“有句話你媽媽說得對,我是真的嫉妒你。”

“哥?”查侬怔怔地叫了他一句,“你在說什麽?”

“我也是男人,我也喜歡漂亮的女人。我得承認,司徒是個有吸引力的女孩子。她每天像一朵嬌嫩明媚的玫瑰花一樣盛開在我面前,我忍不住想,是你自己搞丢了她,我憑什麽要幫你争取她?你又憑什麽擁有一切?所以我加倍對她好,适當地在她面前示弱,不管是同情還是愛情——我不在乎,我只希望她不再想你。果然,她很感性,幾乎以為自己愛上了我。”

“哥,你不要再說了!”查侬揪住他的衣領,瞪着眼低吼道。

司徒用力分開了他們,卻反手給了蘇瀝華一巴掌,哭着跑上了樓。

她不想回卧室,她不想讓司徒翎看到自己這副樣子。書房的門虛掩着,她便躲了進去。

淡淡的木香味,是蘇瀝華身上的氣息。

許許多多次,他離她那麽近,他的眼睛常常深深地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樣子。他是在謀劃着如何利用她來刺激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嗎?不,她不信他沒有片刻的真心,至少,那晚回應她的吻是真的!

頭發上還別着他送她的發夾,她還記得他手指撫上她頭發時的力道,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她記得他珍惜她繡的手帕,覺得被自己用來擦嘴是糟蹋了它。連她剪給她的粘蟲板都差點收起來舍不得用。這一切舉動都只是為了誘她動情嗎?

不!如果是這樣,他不必半夜裏聽到她和查侬争吵便踉踉跄跄地沖出來保護她、不必在寧夫人對她出言不遜時極力維護她,更不必在她主動示愛後說出自己不堪的未來粉碎她的夢,只要他自私一點,她或許就不管不顧地和他更進一步了。如果蘇瀝華要利用她來打擊查侬,不是應當将她牢牢拴在自己身邊嗎?

她并沒有關上書房的門,蘇瀝華和查侬上樓後,同時發現了她。她只開了一盞臺燈,抱膝蜷縮在書架下,像一個離家出走又無處可去的孩子。

蘇瀝華和查侬一道走了進來。

她看了一眼蘇瀝華,忽然笑了。

“你來啦?”她站起身,轉而對查侬道,“我想和蘇瀝華單獨談談。”

查侬帶着些許不甘心的表情走了出去,在門口停留了兩秒才合上門。

“什麽時候走?”蘇瀝華低下頭,悶聲道,“騙了你這麽久,對不起。”

“很快,航班這麽多,我随便買一張就行。”她說。“對了,你進來做什麽?不打算繼續演戲了?”

“演什麽?”他被她的問題問得一愣。

“演不愛我呀,演複仇的戲碼呀!”她的手撫過他的左臉頰,“我真的很單純,單純到剛才會被你氣到打了你一耳光。疼不疼?”

他輕輕拿下她的手:“利用你的同情心,我活該的。”

“你不覺得自己演得前後不一、漏洞百出嗎?”她望着她,“從你剛剛一進書房看我的眼神,我就确信你剛剛說的全是騙我的。她的指腹揉揉他的眉毛,又滑向他的眼眶,“你的眉毛為我皺過,你的眼睛為我流過淚,”她踮起腳含住他的嘴唇,他沒有立刻抗拒,過了十幾秒才将她推開。

她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笑道:“還有你的嘴唇,每一次都說着要我遠離你的話,卻總是在我吻你的時候,忍不住回應我。”

“司徒……”他退了幾步。

她步步緊逼,将他抵在書架上:“聽着,蘇瀝華,我不是在和你談什麽地久天長!但我希望這一刻,起碼我們是坦誠的。”

“葭瀾!”

她擡頭看她,眼中全是期盼。他微低着頭,眼睛裏的淚珠落到了她的唇縫裏,鹹鹹的。

他的唇瓣猛力地按了上去,一改往常的溫柔,有些失控的粗魯。他的舌很靈巧,她忽然想起那天淩晨,他躺在床上,由于藥效未發揮,舌肌無力到甚至無法自主收縮的樣子,與現在的“掃蕩”之勢迥然不同。她輕輕嘆息一聲,非但對蘇瀝華沒有嫌棄,反而更加珍惜這一刻的親密,心中對他的憐愛更深,因此回吻得愈加熱烈。

他漸漸放開她,許是因為體力不支,胸腔喘息得厲害。

她也覺得體力消耗很大,又眼尖地見他雙手抓住了書架的隔板邊沿,便幹脆拉着他一同席地而坐。

“和查侬,真的沒可能複合了?”他認真地問。

“我不愛他了,而且,我愛上了他的哥哥。”她回複地也很認真。

“……回國也不錯。那裏有你的家人、朋友,你會徹底走出陰影,重新開始。”

“嗯。”她握住他有些微顫的右手——據她的觀察,他右手的震顫症狀最為嚴重,最常在劑末現象和情緒波動發生時不能自控地抖動。

“我可以留着你的聯系方式嗎?”他有些不自信地問,又緊接着補充道,“我不會打擾你,我只想偶爾在朋友圈看到你的新消息,看到你過得很好——工作順利、家庭美滿。”

“當然。”她說,“我也舍不得把你删掉。”

“如果有一天,你嫁人了,我們再互删吧。”

她想開玩笑,說他如果娶妻也記得通知她互删,轉念卻覺得這話很虛僞而且傷人,終究咽了下去。“我多半不再婚的。”她說,“吃過婚姻的虧,不太想重蹈覆轍。”

“也可以,”他說,“專注事業,挺好的。”

她不知不覺将頭倚靠到他的肩膀:“如果有一天,醫學進步了,你的病有辦法治愈,你會來找我嗎?”

他的笑很淺:“如果那時候我年紀還不太大的話,我就來。”

“那就……七……八十歲以前好了。”她說,“太老我就不等了。”

“好。”他伸出左手小指,“拉鈎。”

她鈎住了他的小指頭,按了下拇指。“蘇瀝華,其實你如果開口留我,就不用等到八十歲了。”

他充滿留戀地松開手指:“你知道我不會的。你或許會留下,但你也沒有信心,能留多久。”

“我愛你其實遠沒有你愛我多。”她說,“你為我考慮,我卻更多的想為自己留後路。”

“傻瓜,我沒有你想得這麽無私,我也在為自己留後路……”蘇瀝華道,“我在為自己留一個夢、留一個可以做到八十歲的夢。我怕現在把你留在身邊,夢很快就醒了——我不想醒!”

第二天,司徒葭瀾送父母和司徒翎去了機場,送別之際,她答應他們會在一周內回國。

查侬同一天回了曼府。

司徒為蘇瀝華摘了整整一個禮拜的鮮花,每天早晨送到他的房中。他身體狀況好的時候,他們常常吻在一起,難舍難分;他身體狀況差的時候,她就留下來照顧他吃藥、甚至如廁、沐浴。起先他還很是抗拒,在她的軟磨硬泡之下他才勉強接受了。他的每一次嘆息,都換來她的一個吻。最後一晚,她把他扶到床上,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良久,說:“還好只是七天,沒有累你一生。”

回國前,她只收拾了一小箱行李,其餘的她都留給了蘇瀝華,讓他随意處置。

送她去機場的那天,他給了她一本相冊,裏面全是他為她拍的照片,另外還有一張除夕夜的家庭合影。

進關前,他們飛快地擁抱了一下,就幹幹脆脆地分開了。

航班起飛前,她展開相冊最後一個插袋裏的紙片,裏面是蘇瀝華歪歪扭扭的字:

葭瀾:

我猶豫過要不要寫這封信,最後還是忍不住想對你說些什麽。

我想說,你如果打定主意做一個單身女性,那也可以,只要你快樂,這不一定是很壞的選擇。但如果你對婚姻和愛情還有向往的話,不要抱着不切實際的幻想等我,八十歲的時候,我肯定已經死了。

我答應你,在死亡來臨之前,我會好好吃藥,好好鍛煉,争取可以活得久一點。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值得我留戀的人,活一天,就可以多想她一天。

我自私地故意沒有提醒你摘下我母親的戒指。我希望它陪着你,直到你戴上真正的婚戒。到那一天,請把它寄還給我,讓我知道,你得到了幸福。

P.S.你的名字筆畫很多,我本來中文就寫得不好,得病之後字就更醜了,還請見諒!但在我心裏,這兩個字特別美,我會記住,直到病魔奪去我所有的記憶。

遙祝你幸福的:瀝華

他的信夾在除夕夜的大合照那頁,照片上,蘇瀝華淺淺笑着,視線微微偏向她的方向。

——那竟然是他們唯一的“合影”。

作者有話要說:  下周會出門旅行一段時間。争取出發前再更一章。大概十一月三號左右會恢複較為規律的更新。謝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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