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五月初, 葭瀾接到消息,說是去年收購她們基地大部分玫瑰的護膚品公司總部的T國投資商要在月底來春城參加新分公司的落成剪彩儀式,還會在春城逗留幾日處理一些其他工作。中方這邊也為他安排了一些活動, 其中包括來星北村的玫瑰種植基地參觀考察。

葭瀾和紀明漾當年共同出資辦了這個種植基地,兩人向來分工明确,客戶對接方面由紀明漾負責。葭瀾只知道這家叫“玫瑰夢”的護膚品公司是自己最大的買家, 雖是合資企業,但屬于外資絕對控股,其餘細節她并不清楚。這三年來, 她的精力多是放在玫瑰種植和精油生産品控方面。

但這次紀明漾希望“玫瑰夢”的外方老總由葭瀾接待。她的想法也很有道理:這次來的是T國的大老板,也不知道對方英文程度如何, 就算有翻譯, 總歸不及雙方直接對話溝通來得方便。葭瀾的T語這三年就算有點退步, 底子仍在,怎麽也好過臨時請來的翻譯人員。葭瀾贊同她的建議, 因此在接受這項任務之後,便讓紀明漾将對方的一些資料轉給她, 以便提前做好準備。

翻開資料的第一頁,她便愣了。那上面有個熟悉的名字:蘇瀝華。

她站起身,在窗邊咬着自己的大拇指關節, 來回走了好幾遍,最後停下來摸手機。

還沒來得及打開對話框,蘇瀝華竟然先她一步, 和她開啓了對話:

——Hi,有件事我想問一下你的意見。

她回:你是指要不要來參觀我的玫瑰種植基地???

蘇瀝華:是。

司徒:看來,你早就知道我的玫瑰種植基地名稱了,對吧?

蘇瀝華:在你的朋友圈裏看到過。

司徒:我記得你的在沁美的公司并不叫“玫瑰夢”, 這家公司成立只有兩年多,所以,我可以認為你是為我才做的這項投資嗎???

蘇瀝華:不全是,四年前我就接觸到春城這個項目,只是當時還在觀望。

司徒;所以還是因為我建了玫瑰種植基地,你才決定投資“玫瑰夢”的,對嗎???

蘇瀝華:這的确是理由之一。不過就算從做生意的角度,它也值得我投資。

司徒:據我所知,你這次主要是來參加新公司落成剪彩的,從做生意的角度,你也沒必要為了避開我影響正常工作。

蘇瀝華:剪彩不是什麽非我參加不可的事。雖然中方這邊出于好意為我安排了一些額外的活動,但我還是可以早點離開,不去打擾你。

司徒莫名有點生氣,按手機鍵的力道也在無意識間變得很重:

——随你。

蘇瀝華那頭半天沒有回應。司徒後悔了。他那麽難得主動和自己說話,她怎麽就不能溫柔一點呢?他也沒有做錯什麽,他的矛盾痛苦,她都明白的啊!

又等了五分鐘,蘇瀝華還是沒有發來任何消息。她決定不要矜持、不要面子,主動服軟:

——蘇瀝華,你還在嗎?

蘇瀝華:在。

司徒:那為什麽不理我了?

蘇瀝華:你說‘随我’,我就在想,自己到底想怎麽做。

司徒:想明白了嗎?

蘇瀝華:我想見你,我是說……如果你允許的話。

司徒的心狂跳起來,她慌忙打字,好像生怕他反悔:我允許!

蘇瀝華:我們不私下見面,我只在參觀你的種植基地時看你一眼。

司徒:不,不夠!你難得來,下次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再來!我有很多話要和你說,不能接受只在公事場合看到你。

蘇瀝華:你知道嗎?我很虛僞!當我在中方發來的郵件裏看到接待方有你的名字,我很開心。好像自己終于有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去見你!可是葭瀾,你不要陪我發瘋,你應該離我遠一點!我是個混蛋,居然不可控制地想着別人的妻子!

葭瀾忽然意識到,她從來沒有在朋友圈裏發過周世誠去世的消息,在蘇瀝華看來,現在的她還是個有夫之婦。

她不知哪來的勇氣,直接按了語音:

——蘇瀝華,我是個寡婦,我可以和任何未婚的男人約會。而現在,我最想約會的對象是你。

讓司徒沒有料到的是,蘇瀝華直接開了視頻對話。

她一面接起,一面整理頭發,整個人緊張得要命。

“葭瀾,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他低低地說。

她盯着屏幕上的那個人,好幾秒都沒出聲,最後癡癡地笑了:

“蘇瀝華,你還和三年前一樣。”他的模樣還是那麽帥氣儒雅,他看着她的眼睛、說話的口吻仍然是那麽關切。

蘇瀝華一愣:“不,你應該聽得出來,我說話不太好。”

她想了想,确實有一點點。他的氣息比三年前短促了,每個字的發音偏短,音量也有些小,但不仔細聽也談不上不流利。

“沒關系,感覺就像外國人說中文時有些生疏而已,聽不太出來多少異常。”她安慰他,“你精神狀态還挺好的。”

蘇瀝華打斷她:“先別說我了,你這三年到底發生了多少事。”

“很多。辦了玫瑰基地和工廠,結了婚,又喪了偶,不過,通過這場婚姻,我還有了個孩子——一個可愛的女兒,是我丈夫和前一任妻子生的,他的妻子生産時難産去世的。現在由我帶着。”

“這些為什麽不讓我知道?”

“讓你知道又怎樣?”

蘇瀝華嘆了口氣:“我會想辦法讓你過得好一點。”

“我很好。”司徒說,“而且我今天才知道,你暗中幫了我很多。虧我還一直以為是我能力強、運氣好又夠努力,才會打開銷路的。”

“你的确能力強又夠努力,如果我能為你加持一點運氣,那是我的榮幸。話說回來,如果不是你們的玫瑰符合标準,也不可能被采購。短短三年,你的種植基地能做到今天這個規模,讓我刮目相看。”蘇瀝華頓了頓,說,“可我沒想到,你先生去世的事,你居然一個字都沒有跟我提過。

“為什麽要和你提?”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機屏幕種的人,“蘇瀝華,是不是我今天喪偶了,你就會和我在一起?”

他垂下眼眸:“不是。我不想你再做一次寡婦。”

“我自己也查過一些資料,其實病情控制得好的話,你還能活很久的。”

“守活寡更可怕。”他冷靜地說,“葭瀾,這個問題我們三年前就已經有了決斷。”

“嗯,三年前我退縮了,三年後,也依然不确定自己夠不夠勇敢……不過,起碼我如果是喪偶狀态的話,可以令你丢下一些不必要的負罪感。你可以想我、可以見我、甚至可以得到我……”

蘇瀝華直接挂了視頻。過了一會,他發來一行字:我忽然覺得來春城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司徒:我們就沒有明智過。

五月的最後一天,蘇瀝華依計劃來到春城,新公司剪彩完畢的第二天一早,便在中方經理的陪同下來到了葭瀾的玫瑰種植基地。

葭瀾在基地門口迎接他,看着他從車裏走出,朝自己的方向慢慢走來。

他們的手握在一起,又緩緩分開。他的手指很有力,一點也沒有發病時候的顫抖。她忍住想要擁抱他的沖動,眼底卻有了淚光,嘴上一個勁傻傻地笑着說“歡迎蘇總。”

“很高興見到你,司徒廠長。”他的笑容有些僵,但看得出很努力在笑。

“蘇總是第一次來春城嗎?”衆人簇擁下,她很多話都不便說,只好寒暄道。

“其實是第二次。”蘇瀝華看着她,“第一次是參加一個親戚的婚禮。”

“蘇總在國內還有親人?”

“我……表弟的婚禮。”

葭瀾怔住了,腦海中掠過一些記憶的碎片。

原來許多年前,他就已經見過自己。那時她和查侬分別在T國和中國辦了兩場婚禮。娘家這場,查侬的母親和T國所有親眷都沒有來,當時葭瀾的父母還覺得對方不夠重視自己的女兒,頗為不悅。好在司徒家的親戚朋友也不少,當時也擺了二三十桌,蘇瀝華并沒有坐在幾個至親好友的席位上,也沒有人知道他真實的身份。查侬也只是向她介紹蘇瀝華是他的朋友,她也沒太聽進去。這一晚下來她見了太多人,熟悉的、不熟悉的,她都有些暈了,何況她酒量不佳,等到敬酒敬到蘇瀝華那桌時,她已經喝得醉眼朦胧,一敬完酒就被扶走休息去了。

那個時候,便是意識清醒,她滿心滿眼裏也只有查侬,何況處于酒醉狀态,匆匆一面,她很快忘了蘇瀝華這個人的存在。

“蘇總,這邊請……”走在阡陌的分岔路口,她下意識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柔聲為他引路,心底柔軟成了一團雲。感慨自己到今天才知道,她和蘇瀝華緣分的起點,竟在如此久遠以前。

清晨新摘下的玫瑰還帶着露水,就被送往旁邊的精油加工廠。穿過玫瑰園,葭瀾領着他和他手下的一行工作人員換了淨化服去往車間參觀。

“……就如蘇總所見,所有玫瑰都是采摘後兩小時內送到這裏提煉的,種植過程種我們也沒有使用任何化肥和除草劑,我們的廠房采用的設備也是業內領先的蒸餾設備。我們提煉的精油品質,非常适合‘玫瑰夢’這樣的化妝品企業做進一步深加工。”參觀臨近尾聲,葭瀾對蘇瀝華道,“非常感謝‘玫瑰夢’在我們‘瀾漾’種植基地創立之初便對我們給予扶持關照。”

“是互相成就。”蘇瀝華道,“‘玫瑰夢’也是一家創立不久的公司,雖然他的母公司在T國已有三十多年的歷史,但‘玫瑰夢’本身是一個新的品牌,在中國的生産線也是全新的,我們很高興,有像‘瀾漾’這樣供應商提供高品質的原料。從很大的意義上說,‘玫瑰夢’和‘瀾漾’是一同成長起來的搭檔。”

衆人紛紛點頭稱是。

參觀結束後,蘇瀝華随“玫瑰夢”中資方安排的車輛回了春城的酒店。葭瀾送他到玫瑰種植基地門口,分別時緊緊握手,眼裏寫滿戀戀不舍。

難道,他這就走了嗎?下一次見面,他和她需要找一個什麽樣的借口才能說服自己?

她不甘心!她要留住他!哪怕只是今晚!哪怕只是片刻!

她給他發了消息:

——今晚,留在星北,我想再對你做一次不負責任的壞女人,可以嗎?

她正擔心他不回自己,沒想到很快收到了他的回複:

——我随身帶的藥不夠,必須回酒店。

她覺得自己的臉在燒,可還是毫不猶豫地打下了一行字:

——哪家酒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