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葭瀾睡得迷迷糊糊的, 恍惚中覺得床有動靜,還沒睜眼便下意識地伸出胳膊摸了摸枕邊的位置。
“你醒了?”
她的手被人輕輕握住,她的意識漸漸聚攏, 不由微微一笑,睜開眼,看到蘇瀝華已經在自己身邊坐了起來。遮光窗簾還沒有打開, 也看不見外面的天色,只有一盞床頭小燈亮着,映得他的輪廓格外柔和。
她感覺到包裹住自己手掌的手指輕微地顫動, 神志立時集中,跟着坐了起來, 關切地問:“你是不是要吃藥?我給你拿——”
“躺好。”他抽出手, 将她輕輕按回了枕上。“我自從安了腦起搏器後, 雖然還是要定時吃藥,但早上起來已經可以自理。”
說着, 蘇瀝華緩緩側倒身,将床頭櫃上的藥盒打開, 将藥倒入口中後,擰開事先放在床頭櫃上的瓶裝水,将藥片送服了下去。
葭瀾還是不放心地坐了起來, 将他的枕頭稍稍豎起一些,又把自己的一個枕頭墊到他的身後。見他肢體動作有些不協調,便不着痕跡地将他挽住, 兩個人并排緊靠在一起。
過了幾分鐘,蘇瀝華道:“我去下洗手間……”
葭瀾挽得反而更緊了:“我陪你。”她知道他的藥物起效沒有那麽快。
蘇瀝華苦笑着瞪着她:“葭瀾,你可是個女孩子……”
“我不是孩子。”她說,“我都快三十歲了。”
“我也不是小孩子啊。以前我身體狀況很不好的時候, Ken的确會陪我去洗手間,自從手術後,這種情況也很少了。一個成年人有這樣的需求是一件很恥辱也很無奈的事,你應該明白吧?”蘇瀝華道,“何況葭瀾——你不是‘別人’……”
他都這樣說了,葭瀾再不放心,也得放手。
她內心擔憂卻假裝平靜地看着他慢悠悠地将身體調轉方向坐到床沿邊,緩緩放下雙腿,穿上拖鞋。他的胳膊左右支撐身體時還在打着微顫,他似乎醞釀了良久才從床上站了起來,又原地愣了十幾秒才“啓動”,掉轉朝洗手間的方向邁步。
她仔細地聽着盥洗室裏的動靜,直到他洗漱完畢走出來,她才放下心。
他走回床上,狀态反而比之前好了許多。他的臉也洗過了,頭發也梳理得整齊,睡袍也整理過了,裹得很緊。
她伸出手要抱抱,他怔了一下,還是摟住了她。
“好了,洗手間換你用。我打個電話叫送餐服務,你吃過早餐再走吧。”他在她耳畔輕柔地說道。
“你是在嫌棄我沒洗臉刷牙嗎?”葭瀾故意避重就輕。
“不是,”他松開她的懷抱,眼睛卻依然看着她,“我是說,你該回去了。我也要去公司一趟,我明天就走,今天還有些事情趕着處理。”
葭瀾知道自己沒法強留下,更沒法将蘇瀝華強留下,幹脆潇灑一點,跳下床道:“那就麻煩你替我叫一份早餐,中式西式都行,我吃完立馬消失。”
蘇瀝華點點頭,立馬拿起電話叫餐;葭瀾則走進盥洗室關上門,一邊洗漱一邊流着淚哼歌。
“你生氣了?”
走出盥洗室的時候,蘇瀝華幾乎就在門口堵着她。
“沒有,”她甚至笑了笑,拖着他的手坐到沙發上,“我生什麽氣?我們說好的嘛——彼此不負責。”
蘇瀝華的另一只手反握住她:“葭瀾,對不起。”
她的關注點卻在于,他的手握她握得很穩,每根手指都一點都不顫抖了,剛才看他走路的樣子也很正常。三年前,他晨起的情形她是見過的,不吃藥幾乎下不了床,吃了藥也要等上好一會才見效。她開心地看着他說:“你的手不抖了!”
“嗯,如果能一直維持這樣,當然很好,可惜……”他的情緒略有低落。
“還能維持好久呢,”葭瀾道,“我只知道你現在挺好的,不考慮未來。”
“你的未來很長,當然需要考慮,只是不要考慮我的,我和你的未來沒什麽關系。”他冷靜認真地說着,手卻始終沒有放開她。
“放心,我不和你共度此生。”葭瀾回望他,“但是我有一個蠻不講理的請求。”
“說說看。”
“你不許結婚。”
他沉默。
她繼續道:“因為只要男未婚、女未嫁,我倆誰也沒對不起誰,也沒有對不起第三個人,就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做一些不負責任的事。”
“葭瀾,我明天就要回沁美了,沒什麽事,我不會回來了。”
“沁美又沒多遠。”她滿不在乎地撇嘴一笑,“不過就像你說的,你的身體情況會越來越惡化,我們可能要抓緊時間。留給你我‘幹壞事’的時間是有限的,我挺珍惜的,希望你也珍惜。”
“葭瀾,你、你在胡說什麽……”蘇瀝華尴尬地臉紅到耳朵根。
她擡手,捏了捏他漲紅的耳垂:“我知道你聽得懂,你的中文理解和表達能力都比三年前更好了。是不是我不在的時候,請了老師?”
“老師倒是沒有請,不過我規定自己每周至少讀一本中文書。小說、散文、傳記……什麽類型都有,看不懂的地方我就自己查字典,還有網絡解釋……我本來也至少在國內上過初中,所以,上手還不算難。”
“是因為想我嗎?”她躺倒在他的膝頭,下意識地把/玩起他睡袍上的腰帶結。
他敏感地制止她手裏的動作。
“你怕什麽?”她故意微眯着眼看他,嘴上浮現耐人尋味的笑,“大早上的,我不會怎麽樣的。”
門鈴此時響了起來,蘇瀝華如蒙大赦般趕忙起身開門。待服務員擺好餐盤,蘇瀝華遞上小費輕聲致謝,服務員謝過,退了出去。
葭瀾一只手扶着沙發扶手,一只手托着腮看着站在客廳中央有些無措的蘇瀝華半分鐘,見他也沒有過來的意思,便走到他跟前道:“吃飯吧,吃完你送我下樓。”
早餐的過程很安靜,她想着即将到來的離別,便僞裝不出輕松了。
“你的電話在響。”蘇瀝華替她從一旁的手袋裏掏出手機。
她想着心事,便忽略了鈴聲,直到蘇瀝華把手機遞到自己面前才知道有電話。
來電顯示是紀明漾。難道朵薇有事?她不由地緊張起來,趕忙按了接聽。
“葭瀾,我早上起來發現朵薇發燒了,三十九度!”
“什麽?那她除了發燒還有症狀沒?”葭瀾一下子急了。
“你也不要太着急,她精神還可以,也沒有抽搐嘔吐什麽的。我想着你在春城,還是送她來春城的醫院離你近些比較好。我現在在路上,你過來的話要多久?”
“我這裏離春城人民醫院不遠,好……一會見。”她挂了電話,立馬換衣服。因為心裏着急,頭上的發夾戴了三次也沒戴好,她氣惱地準備把發夾塞入皮包中,蘇瀝華伸手問她要來發夾,替她戴好:“冷靜一點,等我兩分鐘,我換衣服陪你去。”
“你不用去公司了嗎?”
“我等下在路上給我助理打個電話,讓他先去公司,我晚點過去也是一樣的。”蘇瀝華邊換衣服邊說,“你不要分心管我公司的事了,一點也不重要!沒什麽事情是需要我緊急處理的。”
“那你剛才說要去公司處理事情,催我吃完早餐就離開?”
“借口。”他穿戴整齊,為她拉開了房門。
“哦。”她感覺有他陪着,心裏頓時放松了好些。
酒店離人民醫院車程不到十分鐘,葭瀾在小兒急診科的門口等了一會,紀明漾才帶着朵薇趕到。好在經過檢查朵薇沒什麽大礙,醫生甚至不建議打退燒針,直接配了一些退燒藥,叮囑了幾句注意事項就讓離開醫院了。
從醫院付完費出來,葭瀾取出手機準備叫車,卻被紀明漾阻止了:
“開車來的,不用叫車。”
“你不是不會開車嗎?小杜送你來的?”紀明漾萬事能幹,唯和駕照無緣,考了三次都沒過。小杜是基地的工作人員,紀明漾需要外出又不方便叫車的時候,偶爾會請他開車送她。可是現在還不到早上九點,小杜應該還沒有上班。
一輛灰色的大衆速騰車停在大樓臺階前,車窗落下,探出宋宇琛的臉:“葭瀾,上車。”
“你怎麽在?”葭瀾抱着朵薇,猶豫了一下,還是蘇瀝華替她開了後排的車門,她看了他一眼,有些忐忑地坐了進去。蘇瀝華見前排位子紀明漾已經坐了,便也跟着坐上後排。
“也是巧了,村長讓我來村裏指導新手花農,你也知道,星北這邊現在是大力扶植鮮花種植産業,我想着一樣要來,不如趁早上不堵車早點到,順便來看看你。誰曉得一進院子就看到明漾急得跟什麽似的,說是要給你打電話,朵薇發燒了。星北這裏不大好叫車,我就送她過來了。聽說你昨晚在春城?”
“對。”她回答得很坦然,“我和男朋友在一起。”
蘇瀝華扭頭,一臉無奈地看着她。
宋宇琛沒有接話,只是車子一下子明顯減速。
“葭瀾開玩笑的。”蘇瀝華道,“我和她三年前在沁美相識,後來她回國我們就一直沒再見過。巧的是她的玫瑰種植基地長期給我在春城投資的企業供貨,昨天公司安排我來她的基地參觀,她作為招待方,為了盡地主之誼在春城替我安排了接風宴,酒席散的時間太晚,她回星北不安全,這才幹脆在春城住了一晚。”
“蘇瀝華,你的解釋很多餘。”葭瀾半氣半笑地對他說道。
宋宇琛踩了剎車,回頭看了蘇瀝華一眼:“如果我沒猜錯,你就是那位三年裏給葭瀾點了七次贊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