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葭瀾的臉頰輕輕蹭了蹭他的胸膛:“你不要認為我這三年的經歷都是苦的。就拿我和周世誠的婚姻來說, 我們之間誠然沒有愛情,卻有道義責任,那份珍重感并不比愛情來得輕賤, 最終我為完成了他的囑托收獲心安;又比如,我一個人帶着孩子還要兼顧打拼事業很辛苦,但這個孩子也帶給我很多超乎預想的慰藉;還有……愛上你卻離開你很苦、可想念你的時候, 就算流着淚也是很甜的。”她擡眼,摸了摸他發際,“我告訴過你, 我名字中的‘葭’字是蘆葦的意思吧?你知道蘆葦的花語是什麽嗎?”
他搖頭,眼中漾滿心疼。
“是‘堅韌’。”她說, “無論做一棵樹還是一支蘆葦, 我都可以不再依靠別人而頑強地活下去。我不需要你費心保護, 我只要求你和我并肩站在一起。”
“可惜我是一棵将死之木,随時都可能倒下, 不止沒辦法和你共擔風雨,還可能會絆住你。”
“你不會絆住我的。”她說, “有一天你倒下了,我會把你埋葬起來,哭一場, 然後轉身繼續往前走。”
他雙手捧起她的臉,目光熾熱而深幽地看着她:“葭瀾,我有我的自尊, 我不想你看到我一天比一天狼狽。我推開你,是無私、更是自私。”
她點頭:“我明白,我也能理解你的矛盾。蘆葦的花語還有另一層意思——它代表‘自尊又自卑的愛’。瀝華——我可以叫你瀝華嗎?不要覺得在我們的關系裏,只有你有自卑的一面。當我在沁美的玫瑰園時, 我在你面前很多時候其實是自卑的。也許到了今天,這種自卑才得以從我對你的情感裏徹底抽離。瀝華,這三年裏我有過一百次以上的念頭,想飛回沁美找你。可是我沒有。因為我的生活裏除了愛情還有其它重要的事。我不再是二十剛出頭、那個眼睛裏只有愛情的女孩子。我看着一手一腳打造的玫瑰基地鮮花盛開、看着第一批玫瑰精油順利提煉、看着為我工作的花農和工人因為拿到豐厚的報酬而喜悅、看到朵薇一天天健康長大……這些事都讓我很快樂、很滿足。就算你不在身邊,我也不會覺得生活無法繼續。所以,回頭再看,我也不後悔這三年沒有回去找你!不管有沒有愛人,我都不允許自己再次淪為一棵生活在溫室中的花朵。瀝華,我唯一估算錯的是,我以為我多多少少對你的感覺淡卻了,可是當我見到你的那一瞬,我知道我錯了!我還愛你、比三年前更愛你!而且,那些讓我恐懼的未來的事,我已經不再那麽恐懼!”
蘇瀝華的手緩緩松開了她,他退後了好幾步,說:“葭瀾,你不能不講信用。你說過,你不會和我談‘地久天長’,你現在又在說什麽呢?”他的手插/進自己的發際中,有些激動啞聲道:“就算你改變了,變得比三年前更完美,可我還是那個我,甚至比當年情況更壞!你現在看到的這個行動自如的我也只是表象,事實上我腦中的多巴胺每天都在減少,如果沒有這個腦起搏器,我可能已經坐輪椅了。沒有它,你以為你還能和我為了愛或不愛的問題争執嗎?不!我可能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你能看到的只是一張表情呆滞、淌着口水的臉!你會和這樣一個人讨論愛情嗎?哈……咳咳……”他的聲音越來越暗啞,弓起背艱難地壓抑着自己,卻還是憋不住嗆咳起來。
“瀝華,你太激動了!冷靜下來!”葭瀾把他扶到沙發上,“是我不好,我不該勉強你!好好好,我不再說這種讓你抗拒的話。我不和你在一起,你随時可以回沁美,我也不會來煩你。”
“我後天就回沁美。”他的咳喘緩過來之後,對葭瀾說道。
她點點頭:“好的。”
他的眼神裏有掙紮、有躲閃:“很晚了,你不回去嗎?”
她搖頭,忽然橫倒上身,平躺到他的腿上:“我講信用的。”
“啊?”他不懂她的意思。
他似乎感覺情況微妙,下意識地往沙發的一端坐了坐,卻被葭瀾用力按住。
“你忘了,我和你說過——我不要你負責,我也不對你負責,怎麽樣?讓我完成一個壞女人的‘初心’?”她擡眸看他,唇角微勾。
他似乎要起身,她委委屈屈地對着他低嚷道:
“蘇瀝華,你不要我!你為什麽不要我?”她的聲音裏半是撒嬌半是生氣,眼睛裏有閃爍的淚光。
他深深做了個呼吸,防線全線崩塌。他伸出雙臂抱起了葭瀾,她勾住了他的脖子,任由他将自己抱到卧室的床上。
她深深嗅了嗅他衣領空隙處的味道,是沐浴液的清香。
“等一下……”她咬着唇,這時候倒多了幾分羞怯,“你洗過澡了,可我沒有。”她今天一路曬着太陽陪同蘇瀝華從花田走到工廠,又風塵仆仆地從星北村趕到春城市區,身上出了不少汗。在幹幹淨淨的蘇瀝華面前,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去給你放水。”他吻了吻她的眼皮,倒退着走向浴室,視線仍然鎖在她的身上,“你今天太累了,剛好這家酒店有按摩浴缸和spa精油,你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葭瀾一手支起腦袋,看着他壞笑道:“是啊,我累了,今天陪你走了好多路,腳好痛!怎麽辦呢?”
蘇瀝華佯裝無奈地瞪着她,手叉腰道:“你大概忘了,我是個病人了吧?”
“記着呢!”她一骨碌坐起來,“我不重,就幾步路,真的,不騙你!如果你嫌我重,我明天開始就減肥。”
他走過來,小心抓牢她的手,将她背了起來:“不許減肥。”
蘇瀝華個子不矮,肩膀也很寬闊,葭瀾趴在他的背上,感覺特別安心。
葭瀾隔着白蒙蒙的水霧,直直地看向蘇瀝華,嘴唇微張,卻一句話也不說,只把精油默默塞到他的手心。蘇瀝華低下頭,輕輕掰了掰她的身體,讓她背朝着自己,一言不發地替她塗上精油。
葭瀾時不時地轉身彈起一些水花潑他。他一開始還出聲讓她“別鬧”,後來幹脆紅着臉不說話了。
“差不多了。”過了約莫半小時,他站起身,“我去給你拿浴袍。”
葭瀾硬是坐等他回來給自己擦幹身體,裹上浴袍,又像八爪魚一樣地纏在他的身上,由他背回了卧室。
他扯來被子蓋上她,自己卻起身去往套房的客廳。
“你去哪裏?”葭瀾急吼道。
“就到這裏吧,可以了,葭瀾。”他苦澀地說,“你要留下,我不反對。反正我從心底裏也不想你走。你能多陪我一會,我……很高興。你如果累了,可以在卧室睡一覺再回家。”
她赤着腳下床,攔在了他的身前:“你明明知道這不夠!”
他瞪着她,眼裏有強憋出來的狠戾:“這樣你就失望了?就不滿足了?呵,你能早點看清也好!我早就和你說過,守活寡比守寡更糟糕!我根本不是個正常的男人,你不要做夢了,醒一醒,看清楚你面前的人是什麽鬼樣子……”他的頭頹喪地偏向一邊,踉跄着退後了兩步。
她流下眼淚,旋即又笑了。白色的睡袍倏然散落在地毯上。她撲進他的懷裏,撥開他的衣領,纖長柔軟的手指輕碰他胸口皮膚下隐約的一小塊凸起。
“你以為我沒有查過資料?你以為我不清楚你最終會變成什麽樣嗎?”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但我知道你現在還沒有到那個地步,等你到了病到了那種程度,再拒絕我也不遲!到時候我扭頭就走,絕不做活寡婦!不是只談今朝嗎?就這一晚、這一刻,我想把自己給你!就這一晚、這一刻,我也希望你能夠把自己給我!”
“這對你不公平!”蘇瀝華的聲音低沉,反對得毫無氣勢。
“我不要公平!”葭瀾把他推回了床沿,“我只要你!”
他仰卧着,看着她俯下臉龐脈脈含情地望着自己,黑亮而柔軟的發絲垂蕩下來,他擡手纏繞起一绺她的頭發,放到唇邊親吻。“我在作惡……”他嘆息道,阖上眼。
“對一個壞女人作惡,不算犯錯——是行善。”葭瀾抱着他,翻轉到床頭櫃旁,按下了房間的總控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