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葭瀾托着腮想了想, 随後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好呀。”

蘇瀝華眸光深沉地看着她,語氣中不乏疑慮:“你……真的能做到?”

“能啊。”她說,“你明天不就回沁美了嗎?我又不跟你去, 這不就是分道揚镳了嗎?”

“要真的‘分道揚镳’才行。”蘇瀝華的聲音暗啞而決絕。

“那你說——怎樣才算?”葭瀾一下情緒崩潰地抓住了他的肩膀,“你幹脆明白地告訴我,你要和我永遠不再聯絡, 是嗎?”

“是。”他輕輕拿開她的手,緩緩從沙發上站起身,踱到窗前, 看着玻璃映射出的兩個人影,黯然道。

“你三年前就該這麽狠心的。”葭瀾也跟到窗前, 看着窗玻璃中的蘇瀝華, 冷冷地說。

“是。”他的頭低了下來, 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你在懲罰我嗎?你在罰我當年愛你愛得還不夠果斷?不夠有擔當?你在罰我口口聲聲說愛你,卻對我們的未來不抱長遠的希望?”

“葭瀾, 我們本來就沒有未來!”蘇瀝華轉向她,身子還有些微的笨拙感, “你早就明白的,何必到現在反而催眠自己?”

“好,我同意你說的——我們沒有未來。可是蘇瀝華, 我有問你要過未來嗎?我有說我要嫁給你嗎?我對天發誓過會陪你到終老嗎?我告訴你,我的愛可有限了!我只愛目前這個可以走、可以說、可以笑的蘇瀝華,我只愛你風度翩翩的一面!當有一天你病重了、癱瘓了、失智了, 我一定一定會抛棄你,我還沒到三十歲,估計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我也不會超過四十歲!現在春城女性的平均壽命都八十了, 離開你後,我還有四十年的壽命可以盡情享受!到那時候,我肯定厭煩你了。我會和一個健健康康的男人談一場輕輕松松的戀愛!但是現在,誰讓你還是好好地站在我面前,還是那麽吸引人!我就是想要你,想得不行!”她的手環住他的腰,嬌嗔而又霸道地說道,“我把所有任性自私的壞心思都告訴你了,我是一個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戀人,你還要不要我?”

蘇瀝華微舉着避讓開她擁抱的手臂漸漸放了下來,碰觸到了她的。她擡起頭,眼淚汪汪地望着他,臉頰紅紅的,說不清是含羞還是喝了酒的緣故。他的雙臂不自覺地摟住了她,漸漸收攏;合上眼,淚水落到了她的後頸。

他們停止了争執,平靜地輪流去浴室洗了澡。

蘇瀝華一掀開被子,葭瀾便一骨碌朝他的懷裏滾過來,蘇瀝華往床外側躲了躲,出聲制止了她:

“葭瀾,不要。”

“為什麽?”她咬住唇,讨好地搖了搖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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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了,”他說,“我今天的藥吃得不太準時,又折騰了半天。”

“哦。”葭瀾也并不特別失落,“沒關系,累了就早點休息。我就想握着你的手睡。”

蘇瀝華驀然從床上爬起身。

“怎麽了?摸手也不行?”葭瀾假意惱道。

蘇瀝華笑了笑,有些說不出的意味。“沒有,我是想起來冰箱裏有牛奶,我不喝但你可以喝一點。你晚上吃得也不多,今天一天也累了,喝杯牛奶對身體好,還能幫助入睡。”

“好。”她甜甜地道。別說是牛奶,無論是什麽,只要是蘇瀝華端來的,她都會喝掉的。

喝完牛奶,葭瀾又去漱了個口。返身回到床上時,蘇瀝華已經合上眼,似乎睡着了。

她蹑手蹑腳地爬上/床,很輕很輕地吻了吻他的額頭,随後按滅了臺燈……

半個小時後,房間裏的燈亮了。蘇瀝華走下床,蹲下身,伸手探向熟睡中的葭瀾,手卻最終停留在了她的臉頰前,滿懷不舍地放了下來。

“葭瀾,對不起……”他險些被自己的眼淚嗆到,擡起手背捂住了嘴,飛快地離開床前,調整了一下呼吸,開始換外出的衣服。

安眠藥只在牛奶裏放了少許,卻足夠讓葭瀾入睡。他平時睡眠質量不好,經常需要安眠藥助眠,沒想到這一次,卻是用在了他心愛的女人身上。

他有心讓自己的頭發顯得有些淩亂,因此出門前沒有去梳理。此刻的他不需要表現得氣度不凡,相反,或許顯得憔悴邋遢一些,更容易實現自己的計劃。畢竟,他這次拜訪不是去讨人歡心的,而是去讨人嫌棄的。随後,他通知公司安排負責随時待命的司機到大堂接他。

“蘇總去哪裏?”司機問。

“麻煩你先開出去。”他并不清楚确切的地址,只能憑借記憶指路。好在司徒家不遠,路也不難走,所以很快找到了。

葭瀾剛才回家的時候,蘇瀝華在她走進電梯後,跟着下車看了一眼電梯所停的樓層。那個時候,他的心中已有了一個打算。

這裏是一梯兩戶的戶型,他只知道她家住十二樓,并不确定具體是哪一戶,只好硬着頭皮挨家按了樓下的門鈴。

1201不是,對方覺得大晚上的被打擾,很生氣地挂斷了對講機。

1202的對講機很快被接了起來,他帶着歉意自報了家門。接聽的是司徒信,聽到蘇瀝華的聲音後愣了幾秒,這才請他上家裏來坐了。

門開了,司徒信和吳殷同時在門口相迎,蘇瀝華雙手合十,問候道:“伯父、伯母,好久不見!很抱歉這麽晚上來打擾你們。”

司徒信和吳殷雖然臉上有狐疑,卻仍然非常客氣地把他請了進來。寒暄過後,蘇瀝華主動表明了來意:

“伯父、伯母,我今天冒昧過來,是有一件事想求你們幫忙。”

“我們在沁美的時候,你對我們一家都很照顧,有什麽我們可以幫到你的地方,請盡管說。”司徒信道。

“是關于葭瀾……”蘇瀝華的表情顯得有些難以啓齒,卻又不得不說,“我知道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很不合适,對你們萬分抱歉,但我實在不得不說。”

“葭瀾?”聽到女兒的名字,吳殷這個做母親的就無法淡定了,“她怎麽了?”

“她……她喜歡我。”蘇瀝華艱難地開口道,“我想你們阻止她。”

“你的意思是,她在一廂情願地糾纏你?”司徒信的語氣明顯不快。

“不,不是這樣。”蘇瀝華道,“三年前,我放任她愛上了我,可是我們理智地分開了,我以為她回國後不久就結婚了,她已經走了出來,可我沒有想到……”

“你也知道她和周世誠的事?這三年你們一直有聯絡?”吳殷問。

“這段婚姻的真相我是最近才知道的。這三年,我們其實沒有太多交流,只是能在朋友圈中看到彼此的一點生活軌跡而已。這也怪我,怪我當年不夠果斷,給了她不該有的一絲希望。”

“你這次回國,是覺得我的女兒打擾到你的生活了?”司徒信的語氣有些不友善,“葭瀾不成器,到今天還和你們這對兄弟扯不清,是我教導無方,你放心,我的女兒我自己會教。”

“伯父,您千萬不要這麽說,是我打擾了她的平靜。”蘇瀝華道,“葭瀾沒有做錯什麽,你不要教訓她,請你和伯母在我離開之後,好好地勸導她、安慰她!不要讓她對人生絕望,不要讓她痛苦太久。我很抱歉,我自己無法為她做任何事,只好在毫無資格的情況下跑來懇求你們。”

吳殷和丈夫默然對視一眼,将目光投向蘇瀝華道:“蘇先生,你說你毫無資格,那麽你總有你的立場吧?我們總得知道你的出發點是什麽?”

“我的立場就是我堅決不能和葭瀾在一起,這次我回沁美後,打算和她徹底斷絕聯系。請你們替我拉住她,不要讓她試圖找我!因為我也害怕自己會心軟,我也害怕自己會再起私心!”

“私心?”吳殷追問道,“你的私心是什麽?是和我女兒繼續保持暧/昧?你把葭瀾當什麽?你生活的調劑品嗎?”

“我愛葭瀾。”他痛苦地承認道,“可是我是一個沒有多少好日子的人,不能看着她被我拖進深淵裏。”

吳殷和司徒信的臉上同時露出同情和關切。

“蘇先生,你有什麽苦衷?”吳殷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我有遺傳性的帕金森病,發病已經好幾年了。你們認識我的時候,我之所以看上去還比較正常,是因為有藥物控制着。但其實,我的病情已經發展到了一定階段,藥物的效果也漸漸變差了。現在我的身體裏裝了一個腦起搏器,全靠它我還能說能走,但在可以預見的幾年之後,我……會徹底失去行動能力、語言能力,甚至……死亡。”蘇瀝華冷靜地說着自己的病情。“如果我足夠理智、足夠無私,我早就應該和葭瀾斷清楚了,甚至一開始,就不應該任由她對我産生感情,還任由自己接受了她的愛。可我畢竟也只是個凡人,否則我不會反反複複、猶猶豫豫,把和她的事情處理得一團糟。我對自己的自控力沒有足夠的信心了,只好請求外力支援,請你們把我和她分得徹底!只有這樣她才能從這場毫無希望的夢裏走出來。”

“蘇先生……”司徒信長籲了一口氣,“你的好意,我們都明白了。作為一個父親,我非常感激你能對你的情況據實以告,作為一個男人,我也非常理解你的心情。突然知道這些,對我們來說也是……一種震撼,我們也需要一段消化的過程。”

“是啊、是啊!”吳殷也跟着道,眼眶潮潤地看着蘇瀝華,“我們明白你的想法了,只是接下來的事,我和葭瀾她爸爸,還需要從長計議。”

蘇瀝華道:“沒關系,後面的事,你們慢慢想。只是明天一早,我就要飛回沁美。葭瀾還住在**酒店1602號房間。我喂她喝了一杯加了少量安眠藥的牛奶。等她醒來,我應該已經走了。我希望在她醒來之後,你們能第一時間陪在她的身邊,不要讓她在情緒激動之下做傻事。請告訴她,即使她來沁美找我,我也會立刻搬走;如果她要固執地和我在一起,我就立即停藥,讓她親眼看到自己喜歡的男人活得多麽狼狽,如果她想和這樣的一個男人朝夕相對的話,她可以來找我。”

“你……真的做得到放手?”吳殷不确信地問道。

“我會的。”他說,“明天等她醒來,我就會在她的世界裏,徹底消失。”

葭瀾醒來的時候,發現母親在自己的床前。

“你醒了?”吳殷溫柔地将她的亂發往耳後撥了撥。

“媽?你怎麽在……蘇瀝華呢?”她隐隐感到不妙。

“是蘇瀝華把這間房的房卡給我的。”吳殷道,“昨天夜裏,你睡着以後,他特地登門來找我和你爸爸,說了你們的事。”

“我們的什麽事?”她急了。

“瀾瀾,你總是這樣,大事上從來不和我們商量。”吳殷的語氣裏有責備更有心疼,“要不是蘇瀝華自己跑過來告訴我們,我都不知道你倆之間已經有了這麽深的牽絆。說實話,當年我勸你和我們回國時,你看着蘇瀝華的樣子就有些戀戀不舍,我也多少覺察出來一些,可我以為,三年過去了,你們早就斷清楚了。誰知,你竟然把你們的事瞞得滴水不漏!”

“蘇瀝華呢?蘇瀝華呢?”葭瀾已經感覺到事态嚴重了,顧不上穿鞋就赤腳跳下床往外沖。

“瀾瀾!”吳殷用盡全力抱住了她,“他已經走了,早上九點多的飛機!現在已經十點了!你不明白嗎?他是有心在躲你……”

“他對你們說了什麽?又或者……你們對他說了什麽?”葭瀾的心破了個大洞,冷風冷雨全都湧了進來,她的牙關不自覺地打起了寒顫。

“他說了他的病,他求我們阻止你對他繼續陷進去。坦白說,他是個很好的男孩子,當他和我們坦承他的那些想法的時候,我和你爸爸很感動,也由衷地為他感到惋惜,甚至于也為你感到惋惜。如果他不是病得這樣嚴重,倒不失為一個優質的伴侶。”

“所以因為他病了,你們就嫌棄他了?是嗎?你們打擊他了?把他逼走了?”葭瀾歇斯底裏地泣訴道。

“我們沒有!”吳殷将她強行按回床上,盡量好脾氣地解釋道,“他突然過來,又突然告訴我們這些讓人震驚的事實,我和你爸爸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可是,蘇瀝華本人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他在你的牛奶中放了安眠藥,就是故意使你錯過送他的時間。他單獨來見我和你爸,目的也是為了讓我們說服你放棄他。他是在和你劃清界限啊,你明白了嗎?”

葭瀾悶聲,眼神呆滞了良久,突然像想起什麽似的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

“你不用發了,就算飛機落地了,他也不會再回複你。”吳殷道,“他昨晚已經當着我和你爸爸的面把你拉黑了。”

葭瀾不死心,一試之後才發現,果然如此。

“媽!我已經說了我不要嫁給他了!我已經說了等他病到不能動了,我就把他甩了!他怎麽還是這樣狠心啊!”她抱着母親,像個孩子一般痛哭起來,“為什麽呀?為什麽他就不能再給我幾年時間?”

“因為蘇瀝華想要給你的不是幾年的快樂,他不希望你在短暫的快樂之後,面對更深的無底的絕望。”吳殷悄悄抹了抹眼淚,道,“瀾瀾!這幾年,你結婚、離婚,從國內折騰到國外,好不容易回到我們身邊,再嫁又是因為報恩——這我們也都不說什麽了,你的确欠了人家的救命恩情,你想還,我們也不能攔着。但是從現在起你能不能不要再折騰你的老父老母了?能不能平靜地把日子過好,啊?你振作一點!”

“對,我要振作!我不能慌,我不能就這樣放棄!媽!你幫我照看朵薇,我要去沁美!我要去沁美找他!我馬上就買機票!”葭瀾似乎把母親的話自動過濾了一番,完全沒有領會話裏的重點。

“葭瀾,你清醒一點!”吳殷把她的腰扶直了,一字一句地說道,“當初從周世誠那裏接來了朵薇,你自己承諾的事,要靠自己做到!不要什麽都指望我們!還有,蘇瀝華讓我告訴你,即使你來沁美找他,他也會立刻搬走;如果你執意要和他在一起,他就立即停藥。我瞧着他說話的樣子,是說到做到的!葭瀾,你一定要逼得蘇瀝華用自殘的方式來躲避你嗎?你忍心嗎?”

她不忍心,所以她不敢輕舉妄動。

蘇瀝華,真就這樣從她的世界裏消失了。

她還有父母、還有女兒,還有和她一起奮戰在花田和工廠的夥伴!她不能任由自己沉湎于對蘇瀝華的思念裏,要哭、要念、甚至要悔、要恨,也都只能在無人知曉的深夜裏,在空曠的院子裏獨酌,望着寂寂天幕、渺渺星河暗自在心中呼喊一個名字——

瀝華!

瀝華!

瀝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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