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番外一傳說的後來
夏日午後,陽光從窗中撒進教室,落在江池身上,暖烘烘的,他半夢半醒地眯着眼,耳旁老師的講課聲化成了催眠曲,綿綿不斷地将他往睡夢深淵裏拉。樂文小說網“江池?”
身後的同學伸手扯他襯衣,見他沒反應,擡頭和停下來面無表情的老師一對眼,連忙加重手上的力氣。
江池被這刺痛一驚,下意識皺眉低聲道:“幹嘛啊!”
教室裏一片沉寂。
身後的死黨臉蛋飛快漲紅,硬着頭皮提醒:“老師叫你回答問題,談對魔獸的認識。”
江池搖搖晃晃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十三四歲的年紀,像一支雨後蹿高的竹子,瘦高,擡起頭,眼神裏帶着幾分旁若無人的詫異。
老師沒理他,沒有質問,也沒發脾氣,任憑他站着,伸手又點了另外一個女生回答問題。
女生結結巴巴:“魔獸啊,我很喜歡魔獸,它們是我們人類最好的朋友,在很多方面都做的很好。上星期和父母去逛過紫微星郊區的魔獸園,都超級有個性……”
女老師臉上露出了點笑,“請坐。”
緊接着,她又叫了其他幾個同學。魔獸相關話題原本頗受年輕人喜歡,在政府的輿論引導下,兩方關系正是蜜月期,讨論起來竟然一發不可收拾。
江池雙手撐着桌面,漫不經心地聽着。
臨近下課,女老師的眼神終于回到了他身上,大發慈悲:“江同學,你呢,你有什麽感想?”
暗含着他随便說幾句,就會讓他坐下的意思。
江池:“……沒有。”
女老師臉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身後的死黨踢了他凳子一腳,江池站直身體,補充:“如果您需要我講魔獸們很可愛,是人類是好朋友的話,我沒有什麽話說。”
四周又是安靜一片,同學們目瞪口呆,一會看看江池,一會又去瞅老師的臉色。
老師将手頭的書放下,“講講?”
江池:“我只知道,六十年前,魔獸在首領的帶領下,占領了許多星球。帝國的政治一度因為魔獸而崩潰,據說它們能跨越星際,就算出動機甲,也無法阻擋。“江池的目光掃過女老師因為驚訝而略顯呆滞的臉,加重語氣重複道:“這樣差點讓人類陷入絕境的魔獸,真的是單純無害、令人相信的嗎?”
“這些你都是從哪裏聽說的?”女老師的驚駭無法掩飾。
六十年前,她還沒出生。關于魔獸的具體經過,無論帝國還是共和國官方都是諱莫如深,關于這一段歷史,官方的說法是:曾經有一部分魔獸受到魔獸首領的驅使,和人類發生過一段交鋒,但很快,這短短的、為期幾年的沖突就結束了,喪心病狂的魔獸首領死去,人類和魔獸重拾友誼,一直到現在。
為了不引起恐慌,激起不必要的仇恨,“魔獸令人類陷入絕境”,這種描述大多是學術界內的秘密,她也不過是從導師那裏看過一鱗半爪的資料,這一個年幼的孩子究竟從何而知?
江池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抿着嘴,目光執拗。
女老師有些頭疼,她磕絆了一下,迎着一群小幼苗好奇的目光:“呃,江池同學說的,的确是現在學術界流行的一種猜測,你們聽一聽就可以……嗯,期末不考。”
聽到“期末不考”這四個字,一多半小幼苗縮了回去。女老師松了口氣,但轉頭一看雕塑般直挺挺地站着的江池,腦袋有些疼。
“江同學……”
下課鈴響了。
女老師帶着江池出了門,想盡職盡責地掰正誤入歧途的幼苗,“不要關注奇奇怪怪的東西”,“要以上課的內容為主”,說完,擡頭一對上江池清淩淩的目光,頃刻間,這些敷衍小孩子的話被堵了回去。
她躊躇片刻,将教案抱在懷裏:“你……好吧,具體情況,老師也不知道。但很多事情,都不是我們想象的那麽簡單,不要鑽牛角尖,好嗎?”
江池模棱兩可地點點頭。
女老師拍拍他的肩膀:“快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
“小池,你剛上課說的是真的麽?”死黨一手拿着直冒油的串串,另一只髒手去拍江池的肩膀。江池一側身,躲開,避開擁堵的懸浮車大潮,抄近路淌進商業街的人海中。
江池不耐煩,“不是。”
死黨:“哦,我知道了。其實你是在報複周老師不給你面子,是不?”
“我就說嘛。不過你小子也厲害,你瞧最後周老師那臉色,啧啧。”
死黨咯咯地笑起來。
江池的手插在兜裏,遠處,那座最繁華的大樓上前個月剛更換了廣告,一位當紅的女星的笑顏貼在上面,笑語盈盈,欲語還休。
江池對這些不感興趣,只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正是下班的高峰期,這一段出乎意料的擁堵,又聽前面有人喊了一聲“星辰在發酸梅湯”,這一下,整個商業街像是被燒開的沸水,江池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擠着帶着向前湧。
“小池——”
江池連忙伸手拽着死黨的手,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終于借着分流的岔口脫了身,只是這時擡頭一看,他們已經離星辰飯店不遠了,而那貼着女明星的廣告牌,就豎在他們身後。
死黨順了一把亂七八糟的頭發:“這群人真是瘋了。”
“走啊,小池。”
江池:“?”
死黨不由分說地拽着他:“這都到星辰門口了,不去領一份酸梅湯像話嗎?”
星辰這飯店有多有名,江池早是如雷貫耳。但有名氣也這不全是好事,至少江池怵于那熱鬧和擁擠,無論旁人如何分說,也沒能嘗試着走進店門。
他退後一步。
“你去,我等你。”
死黨躊躇,眼看人越來越多,最終扔下一句“我幫你領一份哈”,埋頭竄了進去。
江池又退後了幾步,一直退到不遠處小廣場才停下,他背着書包,于是找了個位置坐下。他身旁的花叢中,豎着一座白色的男人的雕像。
這雕像大概立了很久,哪怕有人維護,有些縫隙中也沾着淡黃的痕跡。江池的目光向上,百無聊賴地端詳着雕塑的面孔。
年輕的男人,這個角度……還挺好看。
這人是誰?
江池尋找銘牌,最後只發現一句标注:一個值得被銘記的人。
裝神弄鬼。
江池面無表情地移開了眼。
這時,一位穿着工作服的老年人走來,拿出工具開始對雕塑日常的清洗。見到江池,老人慢悠悠地搭話:“小朋友,那邊領喝的呢,你不去?”
江池瞟了一眼老人身上“星辰”的标示,“不,這是誰?”
老人俯下身,認真仔細地擦拭着雕塑,嘴上不停:“老板,星辰的創始人。”
“……哦。”
江池覺得自己這話問得有些傻氣,閉了嘴,與此同時對星辰的財力産生直觀的認識。又覺得商業街立雕塑,這種行為除了權勢外,還得有幾分旁若無人的自戀才行。
兩人不再說話,老人擦完了雕塑,直起身:“少年人,沒事幹早點回家。紫微星最近出了幾起持刀殺人案,那畜生總是愛挑女人和小朋友下手。”
江池:“這裏?”
老人随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啞然失笑:也是,這人流量,怕是連刀都拔不出來。加上紫微星這些年又禁了槍械……
“啊!小心!”
老人條件反射地轉頭,下一秒,不遠處一個女人尖叫一聲,瞪大眼睛捂着胸口“砰”地倒下。那手掌捂着的地方很快開出一大朵血紅的花朵。
只是片刻的寂靜,旋即響起更大的尖叫聲,人們如瘋了一般四處亂湧,哭喊聲,求饒聲,不絕于耳。可正是這顧不得反抗的幾秒鐘內,兇手已經又挾持了一個年輕女孩,嘴裏念念有詞,朝江池兩人所在的位置靠近。
“快,他有槍。”
江池被拉着胳膊朝雕塑後躲。
年輕女孩瑟瑟發抖,涕泗橫流,不斷重複:“我不是她……不是林涵……嗚嗚嗚,放開我……”
林涵,正是廣告牌上那位近日大紅大紫的女明星。
江池暗道不好,果然,那綁匪像是突然從睡夢中驚醒,目光落在女孩臉上,崩潰大叫:“對,你不是她。你們把我的小涵帶去哪裏了,還給我!”
這人瘋了。
瘋子五官扭曲,咬着牙:“你不是小涵,你還活着幹什麽——誰!”
半空飛出的東西好死不死地打在瘋子的手上,力道沒多大,卻是徹底勾起這兇手的怒火,他餓狼似地擡起頭,一眼盯住呆在原地的的江池。
“是你們……你們帶走了小涵!”
瘋子瞬間将江池和老人當作臆想中棒打鴛鴦的惡人,扔掉女孩,一步步槍口對準江池兩人,朝兩人靠近。
“跑!”
老人将江池護在身後,擋在兇手面前。江池睜大眼睛,時間仿佛在這一秒被無限地拉長,他能清楚地捕捉到兇手開槍的每一幀。
要……死了?
“砰!”
時光流速驀地加快,江池被一股力量摁倒他。緊接着,槍響、警笛聲、伏誅的兇手,還有……一只白色的狐貍。
那狐貍個頭很大,眼珠呈現淡淡的藍色,立着個頭能到江池的腰部。它靜靜地站着,顯露出幾分難以名狀的高雅,只是胯骨處被燒焦的皮毛還有不斷冒着血的黑洞太過醒目。
那血洞原本應該落在他身上。
江池心有餘悸,大口呼吸着新鮮的空氣。
傷員們被趕來的救護車擡走,那只受了傷的白狐也不例外,只是離開之前,那只白色狐貍蹒跚着來到那座雕塑前,靜默兩秒,然後用頭頂蹭了蹭雕塑的手臂。
江池的目光随之落在雕塑上。
這個人……到底是誰?
白狐離開,江池家人得到消息匆匆趕來。江池父親是警察,早早犧牲,母親抱着他的胳膊哭成淚人,倒是祖母平靜心緒,配合警方的工作。
警員問了江池的基本情況,收起筆,嘆道:“沒想到這孩子是您的孫兒,江教授。”
江池的祖母名叫江小涵,是研究魔獸歷史的著名專家,年前剛和紫微星的警局合作過項目,雙方都認識。
“當時真是太危險了,幸虧白先生及時趕到,否則這麽短的距離……”
“是啊。”
警車離開,江小涵轉過頭,沉默地注視着那座雕塑,摘下眼鏡擦拭,看着鏡片中反射出的蒼老面容,心中默默地想:四十年了。
·
那場短暫的恐怖事件很快被人們忘在腦後,大樓上女明星的廣告牌被一名男星取代,星辰飯店門口永遠有人排着隊,行人來來往往,江池卻一改往日的孤僻,上課認真聽講,放學後,主動朝祖母身旁湊。
江教授在對方第五次踏進書房時,終于忍不住開口問:“有什麽事嗎?小池。”
江池擡起頭:“沒什麽。”
可說着沒什麽,人卻不願意走。
江教授的目光變得軟和起來,兒子死後,孫子一直與她不親近——在孩子心中,他的父親出任務身死時,作為祖母的她卻因為魔獸而四處奔波,沒趕上見最後一面。
他不喜歡她這個祖母,更不喜歡魔獸。
她問:“是你拿的書裏有什麽不懂麽?”
江池這個月已經從她這裏偷偷“借”了五次書,每本都是與魔獸相關。
江池擰眉,下意識遮掩:“我只是想看看那天救我的魔獸是什麽種類……”
江教授呵呵笑:“那是一只白狐。”
江池:“您認識嗎?”
江教授:“當然。我第一次見白先生時,也是你這麽大的年齡。”
江池詫異:“白先生活了六十多年嗎?”
這是兩人頭一回平心靜氣地讨論魔獸。
“那,那個雕像呢?”江池問道,“那是誰?您認識嗎?”
一問一答順利自若的江教授啞然失聲,過了好久,這才悵然道:“那是一個很偉大的人。”
·
星辰飯店的位置沒有江池想象中的那樣難等,他頭一天晚上預約了位置,第二天下午,店方就發來消息,在這一天晚上,江池帶着自己攢了兩年的獎學金,用這頓飯來換祖母的一個故事。
出乎江池意料的是,在他印象中喜歡冷清的祖母,是這家飯店的熟客。
“江教授,您好,今天還是一份桂花松糕麽?”
江教授熟練地點了餐,店員離開時,江池的疑惑已經到達極限。
“好奇?”江教授捧着紅棗茶,“這就是我第一次見到那個人的地點,那時候……祖母也是13歲。”
六十年過去,她已是七旬有餘,對方卻已不在這個世界。
“那個人的名字,叫楚喬。”
江池已經不記得他怎麽把那些美味到出意料的食物塞進嘴裏,他只記得,他的思緒被祖母帶入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裏,魔獸們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地占領人類的星球,戰無不勝的機甲只是它們爪下的玩具。人類在魔獸面前,竟然是那樣的弱小和無能為力。
他看的那些野史,那些猜測的假說,用來讓他技驚課堂的東西,竟全都是真的。
江池:“那……”
江教授笑道,“我知道,你是想問,既然魔獸現在哪裏了,對不對?”
江池靈光一閃:“是那個雕塑?”
江教授詫異于孫子的敏感:“是。他是這家飯店的創始人,也是化解那場争端的人。”
事實上,江教授上初二那一年,魔獸之亂就已經得到了平息。幕後策劃者布尼安被押上軍事法庭,被判決終身監禁,只是沒過兩年,便死在監牢中。
魔獸們撤回了各個星球,戰亂剛過,一時間兩方之間分外和諧。共和國上下,除了謝清恒宣布退圈引來無數哀嚎外,仿佛一切都進入休養生息的狀态。
突變發生在兩年後。
星網上陸續出現“我們星球的魔獸好像失蹤了”這樣的消息,緊接着,政府號稱“東南方星域星球活動異常”,将東南部的居民遷出來,封鎖大片星域。
那一年的确異常,先是極端的幹旱,沒多久,共和國區域內又發大洪水。整一年,都在動蕩中度過。臨近年末,繼布尼安事件後,魔獸們又暴動了一次,只是被很快壓下。
再開年,江教授讀完高三,選志願時,她毫不猶豫地填上了“魔獸學”。
誰知道當她進了大學,教授們搓着手,尴尬地告訴他們,“魔獸學”這門課,恐怕要改成“魔獸史”了。
在這時候,江小涵才知道,魔獸們要“走了”。
魔獸們的離開,是分批的。第一批就在她高三那年,在鎮壓魔獸叛亂後,那些頑劣的獸又被送走一批。按照總計,前後大概還得四五次,前後橫亘二十年。
教授們希望能在魔獸們離開之前留下足夠多的史料,群體打雞血,人手不夠,就拉着江小涵她們這些本科生湊。于是江小涵莫名其妙地讀了研,上了博,最後留下校,一路從學生變成了最年輕的教授,最終取代導師,成為這項研究的帶頭人。
于是,領頭人江教授在十多年後,又一次見到那位星辰老板,他的同伴叫他“楚喬”。她還見到了那位遞給她桂花松糕的男人,以及她幼時紅極一時的謝清恒。
她側頭看着鏡子中已至中年的自己,再望向眼前幾位和記憶中沒有絲毫變化的年輕人,說不清心中的滋味。
在江教授三十四歲那年,魔獸們最後一批被送走。她參加了最後的告別宴。
來的人很多,除了共和國高層政要,帝國的皇帝和元帥也低調到了,為了安慰這一屋子神色暗淡的中年人,楚喬親自挽袖子下廚。
再然後,魔獸……就不再能稱之為魔獸了。
仿佛楚喬等人離開,帶走了加之于魔獸們身上的魔力。不願意離開的魔獸們逐漸虛弱,雖在體力方面尤勝常人,但也從戰無不克變成了血肉之軀。
在官方輿論不遺餘力的宣傳下,魔獸們變成人類的“好朋友”,為魔獸們建設的魔獸園比比皆是,不少魔獸和白先生一樣獲得一份職業,還有一些老年魔獸接受人類的幫助,被贍養起來。
江教授的工作從研究轉到了宣傳,投身于維護這段關系的大潮中。
魔獸的時代走到盡頭,一轉眼,江小涵擡起頭,發現自己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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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池聽完故事,答應祖母保密,情緒卻着實低沉了幾日。
這事江池自己也弄不明白,直到一日放學路過小廣場時,一行人正套着繩子,将白色雕像擡起來,準備裝進大貨車。
“你們幹什麽?”
江池沖上去。
工人取下帽子:“這片小公園要改成路,小朋友,有什麽問題嗎?”
江池指着雕像:“你們要把它弄去哪裏?”
工人:“上面沒交代。怎麽了?”
江池無端地冒出兩分火氣:“你們知道這是誰嗎?”
工人:“……是誰?”
江池被死黨拉開,工人們将雕像扔進大貨車,望着離開的貨車,他腦海裏浮現出那位依戀地蹭着雕像時的白先生,又想起自己奉獻生命默默無名的父親,握緊拳頭。
·
江池闖進祖母的書房,“為什麽沒有人知道他?”
江教授詫異望着自己年幼的孫子,摘下眼鏡:“這是他自己的要求。”
為了減少不必要的恐慌,防止兩族間的對抗。
“這對他不公平。”
江教授笑了,臉上褶皺起伏,目光卻柔和下來:“所以,孩子,我把他的故事告訴了你。”
二十年後,江池帶着自己風靡星際的電影《魔獸》走上星辰獎頒獎禮的舞臺。閃光燈下,記者發問:“江導,您的電影刮起一陣探尋魔獸的熱潮,主人公‘楚喬’成為許多人心中的英雄,您為什麽會拍一部這樣的影片呢?”
中年的江池有股成熟的氣質,他目露懷念:“因為,他是一個值得被銘記的人。”
【11.13番外二】
事實上,趙琉提出“去玄天宗一趟”帶來的喜悅只持續了幾日,等回到紫微星,趙琉發熱的腦袋降下溫,就突然覺得自己有點蠢。
他傻了麽?
時隔多年,那空間壁不一定在,就算真找到穿越回去的位置,這能不能安全到達是個未知數。
萬一回不去呢?他倆就這樣沒名沒分地吊着?
趙琉急的發愁,偏楚喬這人卻全然忘記這點破事似的,押解布尼安回到紫微星後,就馬不停蹄地部署下一個階段的工作,兢兢業業地将自己投入拯救魔獸的大潮裏。
楚喬大概就是天生的勞碌命,又有着多管閑事的毛病,什麽都往肩上扛。陀螺似的,不但要和兩方政府研究那道“空間裂痕”在哪裏,又要安撫離開布尼安而炸毛的各方魔獸,甚至兩族關系他也要插一腳,連帶着星辰連鎖餐廳的事業,一股腦兜下來,睡覺都難,更別說談戀愛。
趙琉在一旁回憶一番某人嘴上所說的“養花種草撸魔獸”的志向,忍不住冷笑一聲。冷笑完,看着某人憔悴的睡顏,又忍不住心疼。
可心疼又怎麽辦?總不能将楚喬打暈,摁着他休息吧?
趙琉憤憤不平,只好捏着鼻子從楚喬那裏主動找事來幹。
好歹是活過千年的人,趙琉雖然态度臭了點,說話做事直接了些,可在某些事情上,由他出馬,竟然比楚喬迂回婉轉來的更有效率,何況他武力早已超過阈值,旁人就算恨他恨得牙癢癢,也只得忍着。
在他的幫忙下,一切終于走上了正軌。
忙碌中,魔獸之亂的第一年就像流水似的,嘩嘩地從指間溜走,等喘口氣,回過神來,已經是紫微星的“新年”了。
在這新年期間,趙琉受到了一招猛烈的暴擊。
謝馥帶回來自己的男朋友。這位小男友是共和國新晉的明星,年紀不大,顏值頂尖,跟在謝馥身後,笑容乖巧,活像一只聽話的小綿羊,只是落在謝馥身上的目光帶着幾分熱戀中的炙熱。
謝馥對這個小男友滿意極了,在同齡人面前,瞬間化為秀恩愛狂魔。
趙琉眼看着謝馥又和小男友湊一起,耳語片刻,咯咯地笑,不由地轉過頭去看楚喬的反應。
誰知某人當他餓了,伸手幫他夾了塊擺在謝馥面前的紅繞肉。
神他媽想吃肉。
趙琉牙酸的不行,對謝馥的感官也一路降到了谷底。然而謝馥渾然不覺,吃完飯,尋了個空,刻意來他面前長籲短嘆:“一年了,情敵啊,你到底行不行?輸給你真的很丢人啊。”
當天晚上,趙琉輾轉反側,半宿沒睡着,思考着怎麽才能不動聲色地要個名分來。
這問題趙琉想了半個月,否定了第三十個方案後,他迎來了來自道尊的“好消息”:空間裂痕找到了。
能回家了。
趙琉卻沒半分喜悅,反倒更加急躁。在這個陌生的時空,他們三人“妖尊”、“道尊”、“正道”、“邪魔”的标簽能暫時被遺忘,可回了原來那世界呢?
楚喬翻臉不認賬了怎麽辦?道尊從中作梗怎麽辦?
趙琉打着轉,在将地板徹底磨禿前,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他得在回去之前,把名分給砸實了。就算、就算回去有個三長兩短,還能靠“前夫”的名義去套套瓷。
那怎麽說,直接了當地求婚?
不行,趙琉想都沒想就否認了這個想法,求婚是道開放題,答不答應各一半的可能,可這不是他需要的,他想要百分之百的肯定。
那怎麽辦?
“叽。”
一條黑漆漆的東西拱進趙琉懷裏,後者一低頭,就看到那東西正眼巴巴地看着他,趙琉腦袋一疼,知道這又是要“喂奶”了。
這哪是兒子,明明是祖宗!
……等等。
懷裏的祖宗吃飽喝足,攤開肚皮打着小呼嚕,趙琉低下頭,盯得小東西毛骨悚然縮成一團,才僵硬地扯出一個堪稱慈祥的笑,摸了摸小蛇的腦袋,問:“乖兒子,你還缺不缺爸爸?”
楚喬覺得趙琉最近有些怪,說不上原因,就是覺得對方有心事。心裏存了幾分擔憂,楚喬刻意将手上的事放了放,多分點心思放在家事上。
誰知這一關心,楚喬就察覺點問題——不過,出問題的不是趙琉,而是小黑蛇。
對方的情緒莫名的低迷。
楚喬以為是自己忙于工作而忽視了它,連忙補償性地将小東西抱起來哄,陪着說話。這一番起了暫時性作用,只是前一晚剛哄好,第二天見,就又恢複了原樣。
幾天下來,楚喬覺得小黑蛇恐怕是寂寞了,于是在工作時帶着它,還親自去買了點幼兒益智玩具,如此以來,小蛇終于恢複了沒心沒肺混吃等死的狀态。
楚喬總算松口了氣。
誰知在他放心的第二天晚上,這家夥就給他來了個大“驚喜”。
“這是怎麽了?誰欺負你?”楚喬盯着慘兮兮的小黑蛇,冷下了臉。這時的他,頗有幾分孩子在幼兒園被欺負發怒家長的味道。
楚喬演了爹,趙琉自然扮演起娘的角色。
他面容悲戚地看着小黑蛇,拿出不知道從哪來的醫藥箱,顫抖着手幫對方擦拭着身上的“傷”。後者抖了抖,被趙琉一瞪,連忙乖了,縮成一團老老實實地當道具。
“怎麽回事?”楚喬将目光投向趙琉。
趙琉莫名地緊張,他知道,自己這個拙劣的局能不能成,就靠現在了。他這輩子大概從未有過現在這般小心謹慎,伸手覆在小黑蛇近看就會穿幫的傷口上,壓着嗓子,調低了音量:“它……是被幾只魔獸的幼崽欺負了。”
楚喬眉心一跳,下意識覺得趙琉在扯淡。
“為什麽?”
趙琉仰起頭,使出那招對着鏡子練了多半個月的“真誠、深情”的殺手锏來:“別的魔獸都有父母,它沒有。”
楚喬終于明白自己被套路了。但一腳踏進了陷阱,哪能這麽容易出來?
趙琉低下頭,慈祥地望着小黑蛇說:“你看,你是不是要給它找個爸爸?”
楚喬:“……”
他聽懂了趙琉的暗示,忍住對方腦袋敲看哪根筋不對的沖動,咬牙:“不需要。”
趙琉不慌不忙地戳了小黑蛇一下,後者忍辱負重地蹿進他的懷裏。撫摸着這個合格的助攻的腦袋,趙琉認真道:“既然如此,給它找個媽媽吧。”
至于人選是誰,不言自明。
楚喬深吸一口氣,握着拳頭,僵硬地轉頭走了。
“小黑蛇找媽媽”的故事仿佛只是個開頭,很快,楚喬得到一條尾巴:他走哪裏,這條尾巴就跟到哪裏,連他去衛生間,也要待在門外。有時這人抱着小黑蛇,四只眼睛一齊眼巴巴地看着楚喬,萌的楚喬徹底沒話說。
這詭異的狀态一直僵持到太子的來訪。
這時候正處于布尼安終判後,也是帝國的首腦第一次對共和國進行國事訪問,在忙碌的行程裏,太子刻意抽出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前來拜訪楚喬。
趙琉的神經不由地崩到最緊。
飯後,在太子用轉告奧克元帥夫婦的問候為由,邀請楚喬去院內散步。
在将空間縫隙和異世來客攤開,楚喬的身份就沒辦法再掩蓋了。無疑,其中受到傷害最深的,就是原主的哥哥一家人,故而聽到奧克有話要轉達,楚喬無法拒絕。
趙琉坐在屋裏,捏着茶杯,像是火上烤的螞蟻。
他想指使小蛇去偷聽,又怕楚喬再生氣,于是只好在原地打轉,很沒有睥睨衆生妖尊的體面。楚喬離開的時間仿佛被無限的拉長,趙琉覺得他這輩子加起來都沒有這段難熬。
劇烈的危機感一波一波地沖擊着他的大腦和原本的意識。
他想:“萬一太子又表白怎麽辦。”
又想:“不會的,就算表白,楚喬也不會答應——他不是玩弄感情的人。”
趙琉又周而複始地憂愁:“那其他競争者呢?”
他突然發現,自己所在市場或許并不由他壟斷,如果不早點确定楚喬的歸屬權的話,等回去了,諸多追求者湧來,保不齊他得從頭和別人競争。
得下猛藥,一擊即中的猛藥。
腦海中剎那間劃出個念頭,趙琉目光一凝,耳廓泛紅,心髒打不住地突突跳。
太子到來,自然少不了流水一般的晚宴。紫微星這邊和華國有些相似,酒桌文化原封不動地被搬過來,加上楚喬這人刻意保持低調,平時輕易找不到套近乎的機會,好不容易露面,自然是萬千矚目。
這晚上除了太子外,就他身旁人氣最旺。
哪怕楚喬的鍛體訣的修煉一直沒停,這高強度的應酬下來,也難免頭暈目眩,被趙琉扶着,順勢倒在他的肩膀上。
趙琉扶着楚喬離開。
礙于他平時耿直的威名,在場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攔他,眼睜睜看着兩人早退。
懸浮車風馳電掣,等到回了家,楚喬已經閉眼仰着頭呼呼大睡。趙琉伸手将探頭探腦的小黑蛇塞進包裏,将這大寶貝抱起來,三兩步進了門。
将人放在床上,趙琉有些手足無措。俗稱,有賊心沒賊膽。
然後……怎麽辦?
趙琉坐在床邊,眼睜睜看着楚喬伸手拉起被子,側過身,捂住半個頭,接着縮成一團——這是楚喬熟睡的動作。
心頭那點長竄下跳的欲火突然就熄了。
趙琉站起來,心軟成一片,心想:“讓他睡吧,這人好久沒能睡個囫囵覺了。”
他深呼吸一下,湊過去親了親愛人的側臉,踮着腳尖,悄無聲息地準備出門,順手,拎走多餘的那條黑蛇。
“砰。”
身後的一聲悶響打算趙琉的腳步,他轉過身,無奈地發現躺在床上的某人此刻裹着被子滾倒在地上。
這酒品。
趙琉返回去,将人抱了起來,又埋下頭撿被子,一擡頭,床上酒鬼的行為徹底震住了他——那人正在歪歪扭扭的解襯衣上的扣子。
趙琉就像被釘住了一樣。
他眼睜睜看着某人解完了扣子,又蹭蹭蹭地脫褲子,中途卡住,于是兩條修長的腿也派上了用處。
床上的人把自己脫得光溜溜,沒找着睡衣,退而求其次地四處摸着被子,差點又從床上滾下來。
趙琉自問自己性功能健全,身心也健康,深吸一口氣,低頭望着自己蠢蠢欲動的某處。
楚喬這晚上就像個烙餅,翻來又覆去地在火上烤。
火候太炙熱,他開始忍不住抗拒,但四周的氣息太熟悉了,熟悉帶來的安全感讓他無力抗拒。酒精麻醉神經,不知是夢是醒,半夢半醒之間,刺痛變成舒服,僅剩的那一點意識慢慢化為流水,随着欲望的方向沉淪。
被扔出房間的小黑蛇歪着頭,聽着房間內幾重奏,迷茫地陷入了夢鄉。
它想起趙琉的承諾:“只要你配合,你就能多一個爸爸。”
現在,它是多了個爸爸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