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晉昕沒有接話, 房間裏再次安靜了下來,帶着眼罩的齊鵬只能聽見一些極輕的悉悉索索的聲音,也不知道晉昕在做什麽。可這樣的存在感卻讓他安心。

并不想破壞這種安心的齊鵬安靜的躺在那裏,直到他聽見了晉昕站起身遠離的腳步聲。

“你要去哪裏?!”

才起身走出兩步的晉昕就聽見齊鵬用一種極為驚慌的聲音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然後就是砰得一聲帶着眼罩的齊鵬從床上直接摔到了地上。

晉昕低頭見看見摔在地上的齊鵬胡亂揮動手臂, 她把手裏的東西往旁邊一方, 伸手将地上的齊鵬拎了起來放在床上。

“別亂動,”晉昕說, “你從哪裏來的力氣?都不暈嗎?好好躺着。”

看見的世界極為可怕是一說,可看不見又是一說。

太久沒有好好吃東西,猛地一個大動作确實覺得很暈。小小的齊鵬在床上縮了縮身子,骨瘦如柴的模樣可憐極了,他抱着晉昕的胳膊, 真實的觸感讓他安心:“你要去哪裏?留在這裏好不好?我很害怕。”

晉昕看了一眼被放在一邊的果盤和水果刀, 微微嘆了口氣, “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就算帶着眼罩,晉昕也能看出在她說出這句話後,齊鵬面上露出的充滿抗拒的神情。

“我不想吃。”

“不餓嗎?”

齊鵬想了想搖搖頭,說話的力氣并不大,“一開始很餓, 餓的肚子中間很痛, 特別特別想吃東西,但是……但是吃不下去……那些食物全都爛掉了……時間久了肚子中間還是很痛,一直一直很痛, 可不吃東西好像也沒有太多關系了。”

“你等等,不要害怕,我馬上回來。”晉昕安撫了齊鵬,快步離開,遠離的腳步聲讓齊鵬再次恐慌起來,好在那腳步聲并未走得太遠,很快又變得清晰起來。

“你聞聞這個東西是爛掉的味道嗎?”

有一碗熱乎乎的東西被晉昕端到跟前,齊鵬稍微吸了一口氣,在聞到濃郁的米香後,好像已經不存在的饑餓感頓時席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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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郁的米香中不含任何多餘的東西,只是将米粒熬得熟爛,這些純粹的香氣争相恐後的鑽進齊鵬的鼻子裏,喚醒了他對食物的渴望,肚子也配合的發出饑餓的聲音。

“咕嚕嚕……”

一碗看起來非常普通的白粥而已,是以前的齊鵬并不喜歡的食物,他喜歡甜甜的或者酸酸的東西。但是此時,感覺自己仿若一個世紀都沒有聞到過正常食物味道的齊鵬卻被這碗純粹的白粥征服了所有的感官。

“粥……”齊鵬說話的聲音都開始不穩起來,他擡起兩只手想要去摸這碗白粥,可那兩只手晃晃悠悠的顫抖,丁點力氣都無。

他餓得渾身都在發抖。

“粥的味道,好香……”齊鵬顫巍巍的把頭往前湊想要喝那麽一口,哪怕是一小口,同時他伸出手來想要将眼罩拿開,卻再次被晉昕按住了手。

“別碰你的眼罩,坐好我喂你。”

齊鵬真的很想扯掉遮蔽視線的眼罩,自己捧着白米粥大口大口的喝,但在晉昕開口後,他到底乖乖坐在了哪裏,在晉昕用勺子碰到他的唇瓣時,立刻餓極了的張大嘴巴一口将盛滿白粥的勺子含在了嘴巴裏。

根本顧不上是燙還是不燙,他一口把勺子裏的白粥吞進了肚子裏。

當白粥從幾乎“閉塞”的喉嚨滑下去,他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腸胃都餓得在緊縮顫抖,他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那一勺白粥的溫度跑到了肚子裏的哪個位置。

“粥……我要喝……”他迫不及待的,用餓到顫抖的微弱的聲音急促的催促晉昕,然後是一勺又一勺,整整一大碗的白粥不一會的功夫就被他全部喝光了。

他一邊喝一邊流着眼淚,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說着:“我好餓,我想吃東西。”

晉昕把空了的碗放在一旁,用紙巾擦掉他的眼淚:“你已經吃很多了,不能再吃了。”

“可我還是好餓。”吃完了一整晚白粥的齊鵬終于有了些力氣,他的身體終于不再因為饑餓發抖了,胃部也鼓了起來,只是被喚醒的饑餓感依舊在他的身體中不停的嘶吼,他還想吃,他覺得自己能再吃很多很多很多。

晉昕摸了摸他的頭,“你餓太久了,一下子不能吃太多東西。”

晉昕這門說,齊鵬便安靜下來,安靜的像是自己都不存在一般,無端讓人心中憐惜。

晉昕見過不少熊孩子,那些熊孩子是真的熊到讓人想要丢出去,可這麽乖的孩子,也确實讓人心疼得緊。

等晉昕把周圍東西收拾好,便坐了下來,“不困嗎?”

“睡不着。”隔了會,齊鵬小聲問,“我能看看你嗎?”

從晉昕出現至今,齊鵬還沒有見過晉昕。

他有些害怕,害怕他看見的晉昕跟其他人一眼可怕,卻又感覺非常安心,從晉昕出現起,就有一種極為安全安心的感覺,讓他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他想看看晉昕,卻又害怕看見晉昕,問出這個問題時,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看見還是不想看見。

這樣相對的思維對于一個十歲的孩子來有些太過複雜,問出來後,齊鵬自己倒是低下頭去整個人的情緒都低沉下來。

“眼罩暫時帶着吧。”晉昕說。

從剛才吃飯這件事情,晉昕想到了很多東西,跟在戴醫生身邊這麽久,晉昕也不是什麽都沒有學到。

齊鵬這個病集中在他的眼睛上。

他的眼睛讓他看見的東西完全改變,而這種認知對一個只有十歲的孩子來說是影響是巨大的。

就像是一種精神暗示,當他相信眼前所見一切,于是他的其他感官也被影響,所以齊媽媽才會說齊鵬覺得空氣中都是腐朽的氣味。

但是她把齊鵬的眼睛遮住,不讓他看見這些東西,那種影響也就下降了許多。

起碼他把白粥吃下去了,這是一件好事。

晉昕心裏想着,拿出了戴醫生交給她的本子,“如果睡不着的話,就跟姐姐聊聊天吧。”

“姐姐想知道什麽?”

晉昕捏着本子掃了一眼,又把那本寫滿了各種詢問詳細情況的本子合了上,她看着齊鵬微笑着說:“把你想說的東西告訴姐姐就好了。”

齊鵬真的有太多想說的東西了。

他跟晉昕說了很多話,那些關于自己恐懼的心情,也問了很多問題。

他不明白為什麽在車禍之後整個世界都變了,所有人都變成了極為可怕的模樣,房子全都是像是被廢棄了很久很久。

原本那些好看的街道全都開裂像是被火燒過一樣,路邊的綠樹全都枯萎,像是恐怖故事裏居住了女巫的林子裏的枯樹,到了夜裏的時候猶如鬼爪一般。

他很愛爸爸和媽媽,所以雖然非常害怕卻并沒有躲避,起初也跟爸爸媽媽在一起吃東西,但那些腐爛的食物他根本吃不下去。

“上面就像是有很多很多小蟲子一樣,爛得特別可怕。”詞彙量并不是很多的齊鵬一臉認真的形容。

他就這樣拉着晉昕的手,一個一個的說下去,最後沉默了許久後小聲的認真的問:“晉昕姐姐……”

“嗯,我在。”

“晉昕姐姐,你跟我說……爸爸媽媽還有大家是不是都已經死了?我是不是當時車禍的時候死掉了,還以為自己活着?”

晉昕:“……你沒有死,大家都活的好好的。”

齊鵬害怕的把另外一只手也握在了晉昕溫暖的手上,他小心翼翼的湊過來,壓低了聲音說:“晉昕姐姐你不要騙我,我都知道。”

然後晉昕聽了一通讓自己覺得有些脊背發涼的話。

齊家父母都說,齊鵬看見的人都是死去之後的模樣。

可人死後的樣子該是什麽樣的呢?

如果是安詳死去的人,大約只是毫無血色的蒼白吧,但若非正常死去的人呢?

齊鵬之所以會因為一點兒煙就緊張的從房間裏沖出來喊着媽媽,是因為在他的眼中,齊媽媽是被火燒死的。

整個人都是焦黑的一團,只有一雙白瞪瞪的眼睛有着不一樣的顏色。

他總看見許許多多的水從被燒焦的媽媽身上往外流——大面積燒傷創口有滲出液屬于正常現象——這些流出來的水帶着媽媽身上的焦黑落在地上,可他卻怎麽也沒有辦法阻止。

除了他的媽媽以外,還有走在路上的其他人情況各不相同。

比如他家裏打理草坪的叔叔頭上缺了一塊,就像是被什麽東西挖了一樣,還有已經離開的劉阿姨。

在齊鵬的眼中,劉阿姨整個人都是扁扁的,血水混合着白漿般的東西不停從她的臉上往下流,兩只眼睛都像是快要爆開一樣。

“劉阿姨?”在說到這個劉阿姨的時候,晉昕奇怪的問了一聲。

晉昕的記憶力很好,她把齊家父母喊過的人全都記了下來,卻不記得有誰姓劉。

齊鵬小心的低着頭摸着晉昕的手,聲音很輕很輕,“劉阿姨在一個月前就走掉了。”

雖然齊鵬最近三個月完全把自己關死在了房間裏,但外面那些幫傭若是在他的門前聊天他也是能聽見的。

關于劉阿姨,他就聽見有人在他的門前小聲讨論過。

一個月前離開說是去享福的劉阿姨,因為兒子不孝,被從樓上推了下去摔死了。

齊鵬不太明白,為什麽已經都“死”了的大家還會再死一次,他用自己短暫人生所接觸到的“知識”來解釋,大概就是死掉的人們會再次經歷那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痛苦。

所以已經摔死的劉阿姨“又”摔死了。

故而……

被燒死的媽媽,可能還會再被燒死一次。

“就算大家都已經死了,我還是想要保護媽媽……我不想媽媽被燒死。”

作者有話要說:  忘了說,本月最後一天,有營養液的喵喵澆灌給我吧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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