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晉昕從齊鵬的房間中走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又些懵。

她看見齊鵬的媽媽迎面走來，便問道：“你們家裏以前有一位姓劉的幫傭嗎？”

晉昕說迄今為止唯一讓齊鵬安定下來并且好好把飯吃下去的人， 齊媽媽對她自然有問必答， “以前是有過一位，不過後來辭工離開了， 說是年紀大了回家享清福， 她是一個挺好的人。”

“那你知道她離開之後都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齊媽媽面上露出一絲遲疑的神色，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 “她後來……被家裏人從樓上推了下去……”後面的話齊媽媽沒有再說，晉昕也未追問，只是面上神色略微有些凝重。

齊媽媽一見如此， 帶着不安的詢問：“你問這些做什麽？劉嬸有什麽問題嗎？跟小鵬有關系？”

晉昕搖了搖頭，“沒有什麽關系， 只是詢問一下。”

因為晉昕面上神色鎮定， 周身氣質讓人有一種極為信服的感覺，齊媽媽倒是被她安撫下來， 心裏挂念着齊鵬便問：“我能去看看小鵬嗎？”她已經整整三個月沒有看見自己的孩子了， 母親對孩子的思念幾乎把她逼瘋，可為了孩子好，她依舊在克制忍耐。

她用極為渴求的眼神看着晉昕，在晉昕點頭并交代不要揭開眼罩後， 齊媽媽面上綻開一個極為歡欣的笑容， 有禮的說了一聲便急不可耐而又克制着自己內心激動情緒的朝着齊鵬的房間走了去。

只是被留下的晉昕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無法言喻的狀态，她把這件事告訴了戴醫生。

原本跟齊鵬聊過，這些“基本情況”都是要告知戴醫生的。

戴醫生聽完後也陷入了一時沉默， 半晌才開口：“有沒有這種可能……那些在齊鵬門外聊天幫傭的內容影響了他？就像是一種暗示。”

同戴醫生坐在一處的胡醫生嘆了口氣，“也許吧，但是對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他所正在經歷的一切……”

房間中再次靜默了一會，戴醫生和胡醫生兩人就齊鵬的“病情”再次展開了讨論，一旁晉昕陷入了沉思之中。

現如今的社會……也許應該說從古至今，“成熟”這兩個字早已經不能用年齡去界定。

年過而立依舊猶如孩童般“不懂事”的熊家長比比皆是，不過少年卻已經知道背負責任，為了自己也為了他人拼搏努力的孩子也是一抓一大把，晉昕就在齊鵬的身上看見了不一般的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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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離開齊鵬的房間到現在，有些話依舊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當聽完齊鵬那些關于“其實我們所有人都已經死了對不對”的論調後，齊鵬又跟晉昕談論了自己。

“我不敢照鏡子。”

齊鵬的房間裏原本有一面穿衣鏡，盥洗室中也有洗漱用的鏡子，可這兩面鏡子卻都被用布蓋了起來，遮擋得嚴嚴實實，看那模樣也不像是出自成年人之手，原本晉昕心中就有猜測，聽了齊鵬的話後便确定了。

那是齊鵬蓋上的。

“我不小心照過鏡子……還有那些玻璃上的反光，我看見自己也跟大家沒有區別，我跟媽媽一樣都是被燒死的。”齊鵬說的非常認真，也許是因為這些東西在他的心中沉寂太久，也看了太多，當訴說着這些時，他看起來挺平靜，“還有我家的房子……我已經不記得它原本是什麽樣子的了，在我的眼中，它總是會有火星飄起來，不過大多數的時候它看起來都很正常，只是被火燒黑的模樣。”

齊鵬一字一句的安安靜靜地說：“之前我以為，家裏又燒了呢。”

晉昕的存在讓齊鵬有安全感，于是這些自從他“病”後未曾言說的東西便一句句的全都告訴了晉昕。

晉昕無法看見齊鵬所見一切，但是通過齊鵬的話語，晉昕完全能夠想象那個齊鵬眼中的世界是什麽樣的，且随着知道的越多越具體而愈發覺得可怕。

就算是一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若是一直“生活”在齊鵬口中的世界也會瘋癫，更別說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了。

而讓晉昕真正感到欽佩的是，即使過去了這麽久，齊鵬都還維持着“本心”。

他很堅強……

可即使再堅強，這樣的情況也少不了需要家人的幫助。

畢竟跟他們這些陌生人相比，家人的幫助要更加有效。

戴醫生和胡醫生經過商讨後，第二天将齊家父母還有齊鵬聚在一起好好談了談，齊鵬也在爸爸媽媽的鼓勵下說出了更多的更加詳細的東西，同時他将自己的擔憂表露無遺，他真的很害怕媽媽會被燒死，特別是發生了劉阿姨的事情後。

齊媽媽聽了齊鵬說的那些話，差點當場哭暈過去。

她何曾想過，在自己孩子的眼中所見竟然如此可怖，比她想象的還要恐怖萬分。

事情的最後是齊家父母跟齊鵬抱在一起失聲痛哭，戴醫生和胡醫生也偷偷抹眼淚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晉昕在一旁遞紙巾。

哭了一會戴醫生倒是笑着說了一句：“這個孩子其實挺幸運的。”

晉昕愣了一下，複又颔首。

齊鵬确實是一個挺幸運的孩子，能夠擁有這樣疼愛他信任他的父母，若是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其他孩子身上誰都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精神病院裏因為各種原因被家人“放棄”的人，已經太多太多了，還有許多的老年癡呆症患者也被家人丢到了精神病院來，還說這是對老人好。

齊鵬最後還是被帶回了精神病院，齊家父母自然也跟到了精神病院來，等到把手續辦完送走齊家父母，這一天的時間又過去了。

齊鵬眼睛上的眼罩起初晉昕為了不讓他被視覺影響戴着，後來倒是齊鵬自己要求一直戴着了，戴醫生和胡醫生再思考後同意了。

畢竟齊鵬以前在家裏能接觸到的人不多都讓他受到了莫大影響，更別說來到精神病院後會跟更多的醫生、護士、病人接觸。

“其實戴久了也就習慣了，只要別一直亂走就好。”這是齊鵬跟晉昕還有戴醫生、胡醫生說的話，“如果需要看路的話，我再把它取下來。”

做一個盲人可不好受，但跟眼睛所見一切相比，齊鵬還是選擇了當“盲人”，只在醫生們給他進行診療的時候取下眼罩。

醫院裏來了新病人，這事情病人們也會知曉。

甘名在一次齊鵬出來“玩耍”的時候出現過，還摸了摸齊鵬的頭誇他是個好孩子，從來專心鍛煉的天蘭不知如何跟齊鵬遇見了且聊得來，轉天的功夫晉昕見發現齊鵬開始天天跟着天蘭一起鍛煉了。

自從齊鵬來後，天蘭的鍛煉範圍随之擴大，現在晉昕每天早上天沒亮就能看見齊鵬取下眼罩跟在天蘭的身後繞着病院後面的大空地跑步，天蘭也不會特意等他，只是每次從經過等時候會說兩句話，個頭不大身子還被餓到輕飄飄的齊鵬竟然沒有放棄就這麽咬着牙跟着跑。跌倒了也不喊疼，爬起來繼續。

雖然不知道仁愛精神病院在齊鵬的眼中是何模樣，但是眼見齊鵬同天蘭相處的這麽好，晉昕也覺得挺高興。

感覺齊鵬開朗不少，被天蘭帶的愈發“堅毅”，似乎開始去習慣周圍的“環境”了。

有一回晉昕跟齊鵬日常談天了解情況的時候，齊鵬還跟晉昕說：“其實看久了，大家好像也沒那麽可怕，天蘭姐姐說習慣就好了，好像是真多呢。”說完他還笑着指了指外面枝頭的小鳥，“你看這小鳥渾身僵硬，兩只眼睛都是空空的，好像身體裏都被蟲子吃了一樣，但它還是很可愛的。”

晉昕：“……”這也算是好轉吧。

晉昕：“……你什麽時候願意取下眼罩看看我呢？”

以前齊鵬問過是否可以看看她，晉昕拒絕了，因為她需要安撫和接觸齊鵬，不想給齊鵬留下可怕的影像。可現在齊鵬在病院裏呆了些時日，眼看着開朗許多，卻總是不願意“看”晉昕，這倒讓晉昕不明究竟了。

齊鵬戴上眼罩轉過頭來對晉昕微笑：“昕姐姐在的心裏是一個天使哦～最最好看的天使，所以……”

後面話齊鵬沒有再說，只是笑了起來，非常開心的笑容，“能到這裏來真開心啊。”

精神病院這種地方，即使是自願來此的人也不會說來這裏真好，因為這裏絕大多數的病人在正常人眼中看來，都是沒有辦法好好生存的。

他們有些因為天生神經方面的原因，直接體現在了身體和五官上。

他們的整張臉都是內凹的，或者五官擠在一起扭曲着，亦或肢體根本不協調。他們總是癡癡呆呆的站着或者發笑，連正常的語句都說不出來。

這樣的地方怎麽會好呢？

但是在齊鵬的口中，這裏竟然成了一個好地方。

真是……

晉昕伸手揉了揉齊鵬的發頂，齊鵬發出嘿嘿的快樂笑聲，“過兩天媽媽又要來看我啦～”他快樂的同晉昕分享。

若是日子能夠一直如此“快樂”下去，自然說好的，說不定哪天齊鵬的病就被治好了——戴醫生等人圍繞齊鵬的病情進行醫治并且引進了不少新的尖端醫療機器——又或者齊鵬就真的适應了現在的“眼中世界”，然後他就能離開這裏“正常”生活。

晉昕也覺得挺好的，其他病人們的情況看着也都挺好。

只是生活總有意外，晉昕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的危險分子，每天也有許多的流血事件在發生，只是未曾想到連這般荒郊野外的精神病院也能被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