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無限疲憊的從夢中醒來，推了推堆聚在上身的被子，下意識的伸手向左邊探去，除了輕微的皺褶和一直排斥的冰涼，費淩沒有在我旁邊。其實這樣的場景很常見。因為做着進出口的生意，很多時間他都在時差的魔咒中讨生活。記不清有多少次，從午夜夢魇中驚醒，跟随書房微微的熒光，看見費淩疲倦的趴在書桌上，等着不知會來自地球哪一角落的電話或郵件。而我，則靜靜的靠着冰冷的門框，從門縫中望着他，一句話也不說。那樣的場景總是會讓我想起很多，想起我們的初遇，想起在國外的日子，或者奢侈的想想我們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以後。

“OK，Mum，trust me ，OK？I am really busy，I h**e no time to go back！No Cherie，My God! 媽，她昨天才從公司加班回來，不要吵她好不好，我知道錢賺不完，但我不能撇下公司的人啊，我們會盡快決定以後的，但是……，喂，媽，媽？”費淩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不知道他是不是會像以往一樣再加上一句典型的倫敦腔罵人話，直到從書房傳來重重的摔門聲，我才呼出憋了不知多久的一口氣。

和費淩認識這麽多年，走到今天，我們在很多方面都有了超乎尋常的默契，經歷過那麽多大風大浪，雖然約定好不幹涉不打擾，但我們對彼此的坦誠和信賴早已與日俱增到無以複加的程度。可是在所謂未來的問題方面，我們卻都是一樣的選擇了逃避和不回答。和衆多的情侶一樣，我們一起生活，會親吻會擁抱，但卻從來沒有考慮過結婚或者孩子的問題。雖然在這潮濕的城市裏，各色不同的愛情故事在不同的角落上演，各種新式的愛情總是有無數的觀衆為之落淚，但在我內心的深處，我還是希望有一天，能夠在泛着海浪，有着細膩沙灘的地方和我深愛的男人在親人朋友的祝福下走進婚姻的神聖殿堂。雖然歲月從沒有忘掉過我哪怕一秒鐘，雖然摸爬滾打讓心早已堅不可摧，但這些少女時代的夢想從來沒有徹底的被忘掉。大學時代，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努力的生活，在寒風凜冽的冬夜膽戰心驚一個人背着沉重的書回寝室時，期待着有一個可以陪着我的他。在國外的那幾年，蜷縮在華人餐廳的油膩的後廚流着眼淚刷盤子，拼命想忘掉那個讓我心痛到夜夜買醉的人時，我還是期待着有一天能找到只屬于我的他。到了今天，當父母已經懶得開口催我結婚，當朋友們的孩子已經可以追在爸媽身後跑鬧，我還是會在通宵加班的間隙，去茶水間泡一杯Cappino，躲到寫字樓頂層看着這車水馬龍的城市，度量着我與那個人的距離。

很久很久以前，在羅馬的特雷維噴泉旁，我曾遇見一位打扮華貴的吉普賽女巫。當時很多人圍着她，我只是靜靜的握着一枚硬幣，在被林博炀，也就是我的前男友深深傷害之後，在這個曾經寄托了我無數幻想如今卻只剩眼淚與心痛的歐洲小城，我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我曾經引以為傲的自信與執着，當目标終于實現，你卻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和你分享，我不知道那一枚硬幣還可以寄托我怎樣的期待。人群漸漸散去，他們或是因為這樣的偶遇而興奮，或是搖着頭說着我聽不懂的各國語言轉身離開，那個女人來到我旁邊，握住了我的手，微微一笑，沒有留下一句話。我望着那張只有油畫裏才會出現的美麗面孔，眼淚禁不住的流了下來。那個黃昏，後來時常出現在我的夢裏，雖然色彩混沌，畫面扭曲，雖然始終不知道女巫心底的所想，但就在那一握之後不久，我在喧嚣的Via del Corso大街遇見了已經找了我不知多少天，衣着淩亂滿頭大汗的費淩。我已經記不起那天的日期，但據費淩說，那是我出走的第13天，這個在歐洲意味着背叛與邪惡的數字，竟在後來成為了我新生的起點。我曾問他為什麽會到那裏，他只說，找了太多的地方，因為擔心到發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找到那裏。他甚至以為我已經離開了這個我已經絕望的世界。他還說他記得我曾經在Party提過，想去特雷維的噴泉丢硬幣，還說要去意大利買一件GUCCI的禮服，穿着它參加畢業典禮。那天，我們在幾乎同一時間到過特雷維噴泉，卻在不經意間擦身而過。後來，他決定去Via del Corso大街最後碰碰運氣，如果還沒有，他就放棄找我的想法。可是就因為他最後的那句試一試，我們相遇并走到了一起。後來，無論生意遇到多大的困難，他都會拿出那枚他珍藏多年的原本打算投到噴泉的硬幣。自那之後我們都沒有再提起過那天，就好像那是夢裏的場景，或者根本未曾出現。我願意相信那是命運的安排：既然注定要在一起，就沒有必要在花力氣去攪亂注定的事。

陽光更加炫目的從窗簾的縫隙照到我的臉上，我眯着眼睛，回想着那些破碎了的畫面，卻不知什麽時候費淩已經躺倒我的身邊，歪着頭看着我。

“剛才是媽，她祝我們新年快樂。”他一邊說着一邊拂起散落在我臉頰的碎發，他已經習慣了保護我，即使事關他的家人。

“我知道，阿姨又不高興了，不過已經好很多了不是麽，至少不會搭越洋飛機過來趕我走。對了，你有沒有替我對阿姨說新年快樂？”

費淩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将我攬到懷裏，緊緊的将我扣到胸口，就好像我們是前世失散的戀人，只能在這樣靜好的時光裏偶遇，接着就将再次失散在這茫茫人海。意大利浪漫的重逢後，我們一起回到了國內，來到這座城市，在費淩的幫助下，我來到了一家不錯的內資事務所做起了審計。在一次無意間替正在洗澡的費淩接聽他媽媽的電話後，我們的事終究暴露。費淩的媽媽非常氣憤的回到國內，誠懇的請求我離開，因為不僅我的前男友林博炀是費淩父親在東歐做貿易初期合夥人的兒子，我在英國那段頹廢不羁日子也被神通廣大的費淩媽媽一一查了出來。雖然他們的家世背景和我跟林博炀的愛情一樣撲朔迷離，但他們不能接受引以為傲的兒子突然抛下事業飛去意大利，只為找回失蹤了的朋友的女人，而且那個女人曾經過的混沌黑暗，并很有可能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占據他們唯一的兒子。

雖然沒有被潑茶水，沒有挨耳光，但那次談話足以讓我剛剛恢複的理智全面崩潰。我不知道費淩做了怎樣的努力平息了這場風波，也不知道費媽媽幾時離開，只知道一切在瞬間平靜得像從未發生，我們像新婚夫婦般在這座城市開始我們的生活，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日子起初過得很忐忑，但随着時間的推移，我的過去就像沉積在海底的輪船殘骸，漸漸地掩埋在光陰的痕跡中。只是偶爾會聽到類似今早那樣激烈争吵的通話，午夜陽臺上一根接一根吸煙的費淩孤寂但卻堅毅的身影。雖然沒有誓言，沒有婚紗，我卻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想和一個人走下去的念頭：此生，你不來，我不老；你若來，我們便攜手相依，看盡世間輪回滄桑，也許即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