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上午九點整，NPL辦公樓。

從停車場泊車出來，攏共不過五分鐘的路，“你好，請多關照”之類的話就重複了不下百遍。NPL緊張有序的工作氛圍和員工簡潔幹練的裝扮讓我不自覺的喚醒因為連日莫名其妙的跌宕起伏而沉睡的工作神經。

接過人事部總監遞來的經過特殊加密處理的NPL特別工作組員工卡，我便意識到自己即将踏入的，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漩渦。我無法預言我的命運，如同一顆露珠無法在陽光下決定自己的下一秒；一片落葉無法在蕭瑟的秋風裏決定自己的下一站。太多的故事即将上演，太多的利益糾葛将浮出水面，面對這一塊誘人的大蛋糕，有多少人正摩拳擦掌，又會有多少人因為這個項目迎接人生新的起落沉浮。

路過響着電話，電腦忙碌運轉的格子間越多，我的思緒就越發混亂。直到通過設計獨特的透明回廊，來到暫不對外開放的NPL新竣工的寫字樓，意識才恢複平靜，可這剛剛回複的平靜就被休息室圍着的人群打亂。這個時間，休息區這樣多的人十分反常，一定有什麽事情發生了。但願不是壞事。

“Alex，事情就是這樣，我需要非常正式誠懇的道歉，這是關乎我個人尊嚴，公司顏面的大事。我可以接受繁重的工作，但被藐視，我是完全接受不了的。”

一陣尖利的女聲混着一種特別的香氛傳到我的耳膜。我從人群中穿過，只見依依和行政部的高級經理Alex以及一位從沒見過的高挑年輕女性站在滿是咖啡漬，瓷杯碎片的咖啡桌旁，氣氛十分緊張。

“怎麽了，發生什麽了？”我急切地向Alex詢問。

“還有依依，你在這兒做什麽？你是怎麽進來的？”

“Cherie，你可過來了，我聯系不上我們總監，打你的電話也不接。Derek又不在國內，這可怎麽好？”Alex一反常态的嘟囔着，我感覺很糟。

“到底是怎麽了？你快點說，還繞什麽彎子，一大堆的工作還沒着手，你們搗什麽亂？”

“是這樣的，宇姐，哦不，陳經理。我按Derek的命令過來給NPL開發部的總監送資料，進來的時候因為太着急，我的左手腕被這位小姐的文件袋下角劃傷，這位小姐很誠摯的道了歉，我沒當回事就走了。後來從開發部出來，帶了一些要通過下午去倫敦的同事轉交給Derek的文件，因為文件太多我太着急，就碰到了這位小姐，結果她手裏的咖啡灑到了自己身上。我非常的抱歉，又幫忙找人清理又向她道歉，結果這位小姐非說我是故意報複她，她一定要和我的上司面談。我們便吵了起來，這不，就成這樣了。”依依說完，眼淚就流了出來。

我擡頭看面前的這位小姐，很漂亮很有氣質。只是因為憤怒，她精致的妝容有點花，雪白的Givenchy上衣挂着一大片咖啡污漬。她一邊氣憤的看着我，一邊用濕巾擦手。他的手腕上是Chanel的新款手表，脖子上的項鏈則是Cartier 的新款，和我的那條一樣。但是因為樣式材質都太過奢華，我從沒有戴出來過。她的打扮，加上她的穿着，和她出現的場合，讓我不禁對她産生了厭惡。但在她的身份沒有弄清楚之前，我不能輕舉妄動。假如他是某位董事的情人或是女兒，那麽很不幸，我就不得不像那些好壞不分的谄媚上司一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為了依依的前途，依依則必須忍氣吞聲一回。

“這位小姐，很抱歉給您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但我想這裏一定有一些誤會。我是近期因為新項目借調到NPL特別攻關小組負責財務工作的Cherie，依依是項目關聯方的人員，也就是我正式雇主公司的財務專員。用什麽問題我們坐下來談。Alex，能不能麻煩你的專員替我跑一趟，去Givenchy的店買一套衣服，秋冬系列的就好，尺碼麽，你就報我的名字，不過記得尺碼要小一號的。錢記到我的賬上。”

聽完我的吩咐，Alex如蒙大赦，轉頭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圍觀的人群，也因為我的到來失去了看好戲的興致，便很快散了。保潔阿姨也開始着手收拾殘局。

“這位經理好眼光，一眼就看出來是Givenchy，品味不錯。不過用人的眼光就差的遠了，這樣毛手毛腳的小丫頭做你的專員，不知是她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哦，忘了自我介紹，我是NPL特別攻關小組4A咨詢團的Wendy”

“幸會。不過小姐此言差矣，我只是略懂時尚，說得難聽點只能算是見過豬跑。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正直忙季，失誤在所難免，依依為人處世我這個做manager的再清楚不過，一個人的好壞不能一言以蔽之，您說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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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小姐好口才。之前接這個項目還滿懷期待，結果看到的盡是糟心的事兒。真是奇怪，這樣的員工素質竟然能讓這樣的大公司運轉到今天，不得不說是商界的奇跡，看來中國是充滿”奇跡“的地方。”

“您說”奇跡“，我覺得還真是。NPL這樣在行業處于領軍地位的公司，竟聘請這樣素質的團隊參與攻關，真是令我驚訝。本以為和世界頂級的4A公司合作會收獲很多，現在也很失望。”

“哈，還真是。從我到這裏，你們設計部，廣告部的同事就非常的不配合，你們這樣，我們根本沒有辦法按時上交策劃案。我覺得合作已經不可能繼續下去了。我明天就回國，在這個鬼地方我一秒鐘也不想待下去。”說完，便将一沓文件甩到咖啡桌四周，推開清潔大媽，轉身離開。

“等等，Wendy小姐，合作是否進行下去，我說了不算，您說了也不算。現在是工作時間，我沒時間和您在這裏糾纏。有什麽問題您可以和工作組咨詢團我方相關負責人溝通，現在我要去工作了，抱歉。”我說完，拉起依依，向盥洗室走去。

“你算是個什麽東西，竟敢教訓我？合作組的負責人，就是那個傻裏傻氣的Alex，你們都是一夥的，我找他有什麽用！讓我在這裏丢盡臉面，你還想走？”說着，便抓住我的左臂，用力的向後拉，我重心一偏，摔倒在地上。

因為昨夜的買醉，今早的意外狀況，和這一跌，眼前頓時漆黑一片。依依急忙将我扶起，剛剛散開沒多久的人群又圍了上來，Alex被叫來，此刻正拿着手機叫保安。

“你怎麽還打人，你太過分了！”依依向Wendy大叫到，聲音近乎嘶喊。

同事們七手八腳的将我圍起來，我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緣還真不錯。不過這一鬧，怕是在我NPL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正當我打算安慰受了驚吓的依依，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Wendy，你鬧夠了沒？鬧夠了就道歉。”

“Tony，怎麽連你也這樣？你什麽都不知道就說我，我真是不要活了。”

“我說了道歉再走，你這樣，才真将公司的形象毀的一幹二淨。”

“那公司有沒有關心我們的情況，有沒有考慮過它員工的安全？有沒有體諒我們的難處？”

“這些回去再說。現在，我重複最後一遍，道歉。”

“做夢！”那種獨特的香氣伴着高跟鞋砸在大理石瓷磚上的梆梆聲消失。但接着，一大片陰影，便伏在我的眼前。

“還好嗎？要不要去醫院？”

我努力睜開因為暈眩發黑的眼前，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

一樣的眉眼，和那些光怪陸離的夢中模糊的臉一樣。

一樣梳理的清爽的黑發，好像光澤更甚從前。

只是，那些随性的T恤變成筆挺的襯衫；

曾經牽着我過馬路的溫暖的手變成如今伏在我有些浮腫的左臂上的冰涼的大手；

曾經的溫情變成今天禮節性的關懷。

我卻一點也不感到失落，反而是由衷的排斥。

我掙脫他的手，站了起來。

“林總，我是財務部的Cherie，今天的這件事我會報告給行政部總監。我不會允許我的下屬遭到不應有的侮辱。您的團隊，也要為今天文件寄發延遲所造成的損失承擔應有的責任。最後，我和我的下屬期待Wendy小姐和貴公司的書面道歉。”

時隔五年的“重逢”，在我一瘸一拐的離開和衆人唏噓不已的議論中結束。新年工作日的第一天，就這樣被一個瘋女人徹底毀掉了。

林博炀， 感謝我們的重逢，它精彩到我不禁要對上帝說聲謝謝。

你給了我如此完美的機會不必假裝對你的厭惡。

也讓我知道，我真的已經，一點，也不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