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午後庸懶的陽光從辦公室的落地窗射進,映在我麻木的臉上。今天的天空出奇的藍,看不到一絲一縷雲的蹤影。比起我內心的沉重與陰霾,那份湛藍讓我嫉妒的發狂。
因為Wendy的鬧劇,我在NPL的第一天就迅速蹿紅。從醫院回到公司,一進大門,我就被人群團團圍住,有人關心我的傷勢,有人替我鳴不平,更多的是為了一睹我的芳容——雖然精心的裝扮早就因為一連串的意外淩亂不堪,脖間還挂着繃帶。
因為Wendy過于激烈的推搡,我在摔倒的瞬間手肘重重的磕在了理石材質的咖啡桌的桌角。加之長時間的晝夜颠倒和不規律的飲食,我的體質很差,骨質也有些疏松。X光顯示,我的手肘處有類似骨裂的征兆,左肩胛也有輕微的挫傷。更糟糕的是,我的手臂內側還紮進了很多保潔沒有來得及收拾的咖啡杯碎片。所以手上除了敷有醫治外傷的藥,還固定了石膏,包裹了厚厚的一層。再配上我因為宿醉慘白的面容,更加激發了同事們的同情心。得知消息的行政部總監,人事部總監,還有我的上司Derek接連給我打電話,HRD(人事部總監)還表示将與徐恒聯系,嚴厲處理這件“有損項目進度的嚴重暴力事件”,并特批我可以暫時停止工作回家養傷雲雲。
雖然傷了手的确帶來很多不便,但我不想将此事鬧大。我很清楚,我只不過是在錯誤的時間遇見了錯誤的人,以致這令人遺憾的後果。回來的路上,廣告部的經理打來電話,向我解釋道,自從4A公司參加到攻關組,內部的矛盾就一直很激烈。林博炀在工作上要求過于嚴格,為人又十分冷酷,所以和大家存在隔閡;而Wendy總是我行我素,憑借着頂級4A的光環目中無人,又喜歡指指點點,令組裏的資深員工很是氣憤。今天早上,因為創意的風格問題,廣告部的設計師與Wendy發生了連日來最激烈的争執。争執在後來近乎失控,兩方在其他同事的阻攔下才漸漸平息。假期加班的同事還說,他們在早上外出吃早點回來的路上看見Wendy和林博炀在停車場發生了激烈的争執,林博炀後來還摟住了嚎啕大哭的Wendy,并據此推斷兩人的關系非同尋常,并繼而推測這是導致上午與廣告部激烈争執,我受傷的原因之一。
而在停車場争吵後,林博炀便離開了公司,直到我被Wendy推倒,他才匆忙趕到。假期期間,除了研發部與生産車間的工程師,沒有需要管理層加班的通知,辦公樓也不對除卻研發部和工程師以外的人開放。林博炀和Wendy那麽早的來公司,就顯得十分異常。我很想想清楚其中的玄妙,但因為手臂陰陰的痛意,不得不作罷。
回到辦公室,我用一只手艱難地完成了今天的部分工作,便趴在辦公桌上,望着照射進室內的陽光發呆。和林博炀的再次相見并沒有如預期那樣給我帶來任何的驚恐或者喜悅,平靜的就好像真的是第一次認識的普通同事。比起今早他與Wendy的異常,我還是對他當年不辭而別的原因更加好奇。和費淩的進展暫時封閉了我內心的陰暗,但傷口就是傷口,無論用多麽嚴實的僞裝去掩蓋,它還是在那裏。無論對于我和費淩即将開始的婚姻生活,亦或者陸琪筱玫,我都需要解開心中的疑團并調整好心态,用一種更加正确的态度去面對林博炀。過去的一切就是過去了,無論我多麽恨多麽不服氣,我都無力去改變光陰的腳步,更不能因此毀掉別人的幸福。也許,我在內心深處并不是那麽的恨林博炀,尤其是在得知林博炀與Wendy那可能超乎普通同事的親密關系時,希望他一樣結婚生子幸福生活的念頭閃過我的眼前。今天的意外受傷,讓我突然變得豁達,也許我真的應該放手,讓一切随風而去,用真正輕松地心态去開始我的新生活。
左手無名指上的鉑金指環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縷耀眼的金屬光澤。就在幾個小時前,這根手指被費淩柔軟溫熱的唇輕輕的吻過,而現在卻滿是草藥的味道,委屈的躺在護具裏嗚咽。我本想在費淩回國的時候偷偷去機場接他,并用這雙手臂緊緊的抱着他,而現在,輕輕地移動都會讓我痛到難忍。受過傷的骨頭,只要精心的養護就會複原,而受過傷的心即使養護的再仔細周到也難以恢複如初。
時鐘剛剛指向兩點,我便收拾東西離開。這個時間大家都很忙,所以應該沒有多少人注意到我的離開。我不想在下班高峰的時候再被同事們圍堵,也不覺得有必要帶傷工作。我讨厭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同情眼光,也不喜歡被上司們認為是在刻意表演自己有多敬業。工作只是工作,沒必要拼命争寵無所不用其極,尤其我還是工傷在身的重患。
捏着人事部一周的病假批條,走出辦公樓,寒意襲人。哆嗦着扶着受傷的胳膊到路邊搭車,一副落魄的窮酸樣。不知有多久沒有在天還亮着的時候走出辦公室,也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坐計程車了。好像上一次坐計程車是半年前出差,飛機晚點,錯過了接機的車子,又不想麻煩他人,便一個人打車從機場到酒店,之後便是對方公司的專車接送。看着駛過的機場大巴,突然懷念起學生時代。那時候沒有多少錢,外出總是坐公交車,即使陰雨雪天也不例外。上大學的那座城市很大,外出倒車便是常事。最遠的一次,單程就倒了四次車,加上回程竟有八個小時。那時私家車還不是這麽普及,車上不僅髒亂而且異常擁擠。而我不僅要在人群中站立,還要時刻提放扒手,并小心着不要坐過站。那時候的公交車沒有車載電視,唯一的樂趣便是從車窗看駛過的各色車輛。我會尋找它們的品牌,然後暗自羨慕那些性能優良的高檔轎車,然後在心中默默盤算什麽時候我能有一輛屬于自己的車子。
後來去倫敦,擠公交變成了趕地鐵,倫敦的地鐵歷史悠久,系統健全,能以最快的速度将你送到這個古老城市的任何一個角落。作為世界第一條地下鐵道,它不僅是倫敦歷史漸變忠實的見證者,更承載了太多的故事,也具有十分濃厚的藝術氣息。坐地鐵想着那些塵封在歲月裏的悲歡離合就成為我單調乏味的留學生活的一種點綴。
回國後,在費淩的支援下,我很快擁有了自己的車子,一輛非常普通的轎車。之後,随着費淩生意的快速發展和我工作的逐漸展開,換車子就像換衣服一樣,保持着一年一更新的奢侈速度。我開過豐田,奧迪,寶馬,也開過奔馳,但保留到現在的,是進口的別克昂科雷。費淩常說那輛車子太過男性化,但我卻一直堅持己見。我喜歡美國車的大氣,也覺得它能襯出我倔強不服輸的鐵娘子性格。我本身并非出自名門,生活也不是一帆風順,所以那些騷包的牌子适合玩票,卻不适合我用來代步。再好的車子也有變成廢鐵進到回收站的那一天,與其極端的追随奢侈潮流,倒不如滿足自己曾經的夢想。不是所有的夢想都能成為現實,所以有了這樣的機會,我更不願意放棄。
雖然不是高峰時段,但在新建不久的開發區,打車還是難事。經常遠遠地看到一輛車,招手去攔,卻只看到車子匆匆的拐上機場高速。一個面容淩亂,脖子上套着繃帶的女人,在此時的開發區打車,的确會讓人浮想聯翩。無奈,裹緊大衣,沿着公路漫無目的的走,幸運的話也許會碰到一輛車子,甚至相熟的人,或者就這樣走着也好。
提包裏的電話時常會産生輕微的震動,我卻不想理會。雖然是隆冬,但并不寒冷,陽光照在我的臉上,特別的溫暖。好久沒有一個人呆着了,因為只要醒着,就會有沒完沒了的問題要去解決。室外的空氣很新鮮,雖然時常會有滿載集裝箱的拖車呼嘯着從我身邊走過,留下一陣令人作嘔的尾氣,但清新的空氣還是讓我感覺分外的清醒。來到開發區工作這麽多年,以往總是開着車子匆匆駛過,卻從未留意曾經細小的行道樹已經變得十分粗壯,雖然只有突兀的樹杈,但映襯着這座城市湛藍的天空,竟極富詩意。我走得很慢很慢,路過的公司一家又一家,辦公樓也是一個賽一個的奢華,從一個個窗口透出的燈光,和那偶爾閃過的匆忙身影,讓我不得不從那種簡單的陶醉中抽離。
曾經,也像這樣走過一家家知名企業前,躲在暗處偷偷向裏面看去,渴望着某一天能在那裏找到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于是瘋子般的拼命努力,想着目标實現後我光鮮亮麗的白領生活。卻在一路磕磕絆絆的之後,重又向往着欣賞簡單風景。雖然知道在很多人眼裏我有那麽多的值得羨慕,卻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究竟開不開心。什麽時候開始,努力不是為了自身幸福,而只是為了迎合一個個世俗的眼光。明明錯過的有那麽多,卻還要拼命假裝自己有多幸福。也許,如果沒有命運的捉弄,我會和這城市裏無數的女孩一樣,過着開咖啡館,玩情調的公主生活,而不必像今天這樣被人推倒摔的遍體鱗傷落魄着逃走。但我不能怨誰,也沒有人可以聽我的抱怨,哪怕費淩。我害怕失去他,害怕回複形單影只的生活,也清楚地知道大家都好忙,更重要的,在我的內心深處,我依然不願意暴露自己的脆弱。即使假裝堅強,也仍會比較堅強,生活時常會帶來意外,我不想再被任何一個意外擊垮,就像很多年前那個躲在樓梯拐角默默哭泣的無助女孩。
默默地走了一個鐘頭,被一位好心的的士師傅“撿”起,回到了家。天已經黑了下來,可小區裏還是一樣的冷清,對于大多數的鄰居來說,現在還是work hour。他們的夜晚,是這個城市絕大多數人入夢的時分。
習慣性的掏鑰匙開門,卻發現門沒有鎖。我并不緊張,在這座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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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密保安的小區,有盜賊的可能幾乎為零,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阿姨遺落下了什麽,或者打掃不及時。
推開門,阿姨正在桌邊擺碗筷。滿桌豐盛的菜肴讓我意外。
“阿姨,做這麽多菜幹嘛?”
阿姨沒有說話,只是望着我笑。不經意間,腰已經被一雙手緊緊環抱,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際,竟是費淩。
“你不是該在倫敦嗎?怎麽……?”
“本想給你驚喜的,結果你受傷的消息先驚吓了我。你助理說你早就走了,怎麽才回來?”
“我在外面逛了一會兒,怎麽沒打我說電話?”
“沒打你電話?你電話電池都給我打沒電了,可你就是不接。”
我慌忙掏出手機,結果如同費淩所言。
“你怎麽知道我受傷的?”
“依依去了戈芬找到Ken要我的電話,跟我說了幾十遍對不起。還有,Tony也打了電話給我,他說很抱歉。”
“你呢?你怎麽說?”
“我說有時間見一面,或者,我去你們公司樓下,在他辦公室揍他一頓。你說怎樣?”我回頭看他,一臉的無辜。
我白了費淩一眼,推開他,這厮偶爾的不正經,讓你氣憤道不行,卻還是舍不得打他。
“我不想吃,我想先洗洗,好累也好痛。”
“你這一只手不好用,還是待會我辛苦一下比較好。現在,吃飯。”
我掙脫他的手望向餐桌,特級西冷和頂級拉菲配上餐廳溫柔的燈光,讓我有些恍惚。在家裏吃這些,反常的不止一點點。
我又四下找尋阿姨的目光,卻看到阿姨刻意回避着我,嘴角閃過一絲詭異的微笑。
“你們瞞着我什麽了?費淩,你沒什麽事兒吧?”
“沒有,就是吃飯嘛,快,我一天只吃了些難咽的飛機餐。”
說完,就不由分說的将我拉向餐桌。
我望着費淩,阿姨,不知所措。只得照做。
又或者,是我故意屏蔽掉那些敏感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