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沿着環梯來到二層,伴着回廊的射燈,眼前的一切将我再次置于恍惚。

鋪設着淡金壁紙的牆壁上,挂滿了不同風格,不同時代的畫作。歐式古典的油彩,吉普賽精致的雕刻,中國的水墨,林林總總,仿佛是藏匿于歐洲古老街巷中的私人博物館。最特別的,是夾雜在這些畫作之間的鑲嵌于精美相框裏的老照片。威尼斯水天相接間光影浮動的建築群;神聖家族大教堂後巴塞羅那醉人的夕陽,還有奧地利薩爾茨堡冬日,屹立在皚皚白雪間的巴洛克建築群。一個個美麗的瞬間被定格在這面牆上,讓人仿佛穿梭在時光的隧道中遨游。而吸引我的,卻是這些照片裏,那或是明麗,或是黯然隐憂的笑顏。

“這面牆,記錄了我不長的人生中美好的時光。本想着一直一直将它填滿,卻不曉得上帝會不會給我機會。”徐夫人捧着一瓶紅酒,來到我身後,靜靜的說道。燈光下,夫人的臉顯得蒼白異常,大廳裏那抹紅潤徹底沒了蹤影。

“夫人不是要忌酒嗎,怎麽……”

“難得能有個陪我喝酒的人,今夜的月亮又是出奇的美,不能錯過好時光,對吧?”

夫人微微一笑,瘦削的臉頰竟顯出兩對深深的酒窩,夫人的笑容非常的甜美,彎彎的柳眉下一雙靈動的眼眸映着從天窗射進的月光,似一潭秋水,那是一種不應該屬于這個塵世的美,因為看不到一絲在這個年歲應有的蕭然。我突然害怕,某一天,上帝會悍然帶走這美麗的生命,留下又一個飄零世間的落寞背影。

在夫人的指引下,我們來到了二樓的偏廳,雖是偏廳,但面積并不遜色于大堂。百十平米的偏廳,叫做畫室或許更為妥當。木質的畫架堆占了大半的空間。臨窗的長桌上,盛有油彩的調色盤,沒來得及清洗的畫筆,固定畫紙的鉚釘盒,還有一盒盒未開封的碳筆層疊在一起,随性的如同它們的主人。

夫人拿起随意搭在茶桌上的滿是油彩鉛屑的圍裙,擺上兩只水晶酒杯,招手示意我坐下。環廊裏的燈光不知何時被熄滅,諾大的空間,只靠茶桌上蠟燭微弱的燭光照亮,熒熒的燭光不知疲倦的跳躍着,死寂的夜因此而多了些許的生機。

“之前身體還好的時候,整天的待在這裏。恒經常出差,我就一個人,灌整瓶的酒,借着醉意随性塗鴉。即使這樣,那些擦筆紙還是會被谄媚的商人們買走,他們以為可以用這種方法取悅恒,分得一杯羹,卻不知道這樣除了讓他們更令人讨厭外,一無是處。”夫人說罷,仰頭,酒杯便見了底。

我随着夫人,喝幹了杯中晶瑩的液體,CH. Latour,産自Pauillac,被譽為波亞克的酒皇。這樣的名酒卻被這樣草率的飲用,想起夫人冰冷的雙手,我不禁阻止。

“夫人,你不能這樣灌自己,注意身體才好。”

夫人擡眼望了望我,推開了我阻擋瓶子的右手。

“剛才在樓下,我一直看着你吃點心,你很用心的品嘗,可我還是能感覺出來,你的心并不在這裏。但即使這樣,你那失神的眼裏還滿是對費淩的愛,告訴我,你有多愛他?”

夫人的問話讓我一驚,夫人的眼神極富穿透力,我心虛的低下頭,拿起酒杯,此刻,換我一飲而盡。

“這丫頭,前才說我,眼下就換了自己。”

“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就是覺得,一刻也離不開他。”接着酒意,我正色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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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也不能離開,好答案,和十幾年前的我一樣。只是你要記住,愛一個人,就要留住他。沒有哪種愛能在分離中存活。”

夫人說着,又是一杯。想着夫人的話,腦海裏不禁想起了林博炀和我早已埋入墳墓的愛情,不正是敗在了分離的手裏。

“我不會離開,也不會讓費淩離開,我明白,不會犯第二次錯誤。”

“你沒有明白。”微弱的燭光下,夫人轉過頭,盯着我,冰冷的手緊緊地握住我的。

“我說的分離,不是離棄,而是不能每天在一起。不能每天一起看日出日落,在一起吃飯,甚至一年也難得見一面的那種分離。陳宇,想不想聽聽我的故事?也許你聽完,就會明白,就會看到另一條路。”

夫人剛說完,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孱弱的身體在劇烈的咳嗽聲中劇烈的震動,抓住我的雙手更是猛烈的顫抖。

“夫人,您還好嗎?需不需要我叫秋嬸來?”

夫人慢慢的擡手,指着不遠處的立櫥上的藥瓶,我趕忙拿過來,卻看到夫人用紅酒送服了一片藥。

“這藥,可以用紅酒送服嗎?我去取水吧。”

說完,便轉身向門口走去。可剛挪出一步,便被夫人大力拉住。

“這藥是緩釋的,接觸胃酸才會起效,所以不必擔心藥效。坐下來。秋嬸若是看到現在這景象,又會整日唠叨。我沒事,習慣了。”

我依從夫人,回身坐了下來。朝夫人望去,夫人的面色竟慢慢恢複了之前的紅潤。想起費淩提過的夫人的病情,感受着那來自右手的冰涼,又是怎樣的嚴重,竟然會讓一貫沉着的徐恒不得不提前新項目。

夫人正要開口,卻被來自客廳的喧鬧打斷。我起身向環廊走去。從樓梯望下,客廳裏多了幾個衣着正裝的陌生身影。徐恒和費淩起身,握手寒暄,桌上的甜點絲毫未動,卻多了半尺高的文件和幾個手提。

急忙趕回偏廳,剛到門口,就看到已經徹底恢複的夫人扶着倚着門框望向客廳。

“來了人吧。唔,我已經習慣了。恒近來總是這樣,永遠有忙不完的這事那事。他可知道,即使這樣遠遠看着他忙的日子,于我而言,都将是奢侈的嗎?”

我愕然的望着夫人,一絲苦笑浮上她嬌美的臉頰。而此時,客廳裏傳來了徐恒招牌式的爽朗笑聲。遠遠的望過去,費淩的臉上有明顯的倦意,但眼睛卻因為興奮而炙熱燃燒。

我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此刻徐恒聽到我們的談話,笑聲是否會依舊爽朗,費淩眼裏的炙熱會不會有一絲絲的減淡。

慢慢的攬起夫人纖細的手,卻發現夫人正盯着鑲滿彩色玻璃的天窗發呆。我跟随着望了過去,冰冷的月光從縫隙間照了進來,暗黑的二三層頓時明朗了許多。

“好美的月亮啊!”夫人喃喃的低聲贊嘆道。

我默默地望着大廳的熱烈和此刻的凄清,除了萦繞眼眶的熱淚,別無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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