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想愛卻不能,是上帝給我們最沉重的懲罰。
——題記
送爾溪離開的那天,是這座城市入夏以來陽光最明媚的一天。
湛藍的天空,找不到一縷礙眼的浮雲,因為連日暴雨的洗刷,整座城市煥然一新。從所處之地極目遠眺,海天相接之際,城市盡展着它無可附加的柔美。初上天邊的豔陽,盡情的散發着那耀眼的金黃色光芒,鋪滿日光的海灘仿佛淋上了一層金沙,明晃的有些錯覺。伸出麻痹僵直的手掌承接無限的日光,費淩捧着素色套裝出現在我身後。
“費淩,你看,那邊,好像可以看到海的盡頭呢,多美啊,美的,哪有一絲葬禮的氣息?”
“沒錯,在海邊參加過的婚禮無數,可葬禮絕對是第一次。不過也好,沒有殡儀館裏哀恸的哭,不必看着人化作灰,如果爾溪知道自己的終點是無限廣闊的大海,他應該也會覺得高興。‘哈,這個我喜歡,有個性啊!’。”
費淩邊說着,邊學着爾溪的口頭禪,一樣拽的二五八萬似的聲音,一樣明媚的笑臉,我接過素服,和那在海風的吹拂下搖曳的白花。
素色套裝熨帖修身,束起的長發和初識爾溪時一樣,唯獨墨黑的鏡片遮擋住憔悴的臉頰,僵硬的容顏已無法再現那傲人的笑顏。不長的環島公路此刻已經被齊色黑的高級轎車占據的滿滿,無數或是陌生或是熟悉的背影循着引導緩慢聚集向海灘邊,而在不遠處的臨海濕地上,悼念的白菊已經連成片,将深藍色的海浸染成離別的純白。
“衣服換好了,沒想到,這件衣服送走的第一個人竟會是爾溪。”
踏着鵝卵石路走到費淩身邊,費淩恰好挂斷電話。從他眉宇間的那抹沉靜不難猜測,電話那頭的沉重和哀傷。
“陸琪剛來過電話,車已經上了海濱公路,五分鐘之內就會到。Cherie,答應我,我們要笑着送爾溪走,我也保證,會找回失掉的公允。”
“你說的,找回失掉的公允,我替爾溪等着記着,你說的,一定要做到。”
“我什麽時候失信過?”
費淩一邊笑着回應,一邊抹掉自墨鏡背後滾落的我的淚滴。輕柔的觸碰依舊的溫柔,可那絲溫柔裏卻多了些決絕的堅定和憤然。
日正濃,劃破天際的鳴笛自遠處漸趨明朗,十幾輛整齊劃一的賓利車伴着人群的竊竊私語和此起彼伏的閃光燈穩穩的停靠在港灣入口。望着眼前的景象驚詫的回頭,卻看到站在我身邊的費淩一邊歪着頭講着電話,一邊穩健的戴上準備好的白色手套。
“是,陸琪,已經看到了,我在海灘,對,現在馬上過去。主要是記者,絕對不能讓記者在場,徐總不在,爾溪也不喜歡。好,我過去你們再下車,好就這樣。”
Advertisement
費淩挂斷電話,輕拍了拍已經陷入混沌的我,随即對着不遠處的某人揮了揮手,幾乎立刻,仍舊舉着長筒相機狂拍的記者就被事先等候在四周的安保請出了會場。而這慌亂的同時,我和費淩則迅步走向已經打開車門的頭車,一身黑色西裝的陸琪自副駕駛走到左後車門,滿面淚痕的依依身後,一個面色憔悴的年輕女子捧着鑲有爾溪照片的骨灰盒,穩步移出車內,向着海灘走去。
原本擁簇成群的人已經随着女子步伐的接近而自動讓出一條步道。雨後的沙灘仍舊泥濘松軟,但卻沒有絲毫影響到那堅定的腳步。明媚的陽光裏,身着黑色長裙的女子的背影越發的瘦削單薄,可那浮動在每一寸空氣中的愛卻讓女子充滿着無法言述的力量。置身在那樣的力量之中,我已然忘記如何哭泣。
成片的白菊阻擋了去路,泛着白色波浪的海水依舊洶湧。早已準備得當的快艇慢速抵達女子站立的淺海。女子接過等候在船上的Sam伸出的手,輕巧的快艇随即全速駛向遠處的深海。
原本溫和的海面随着驟然而起的風湧動着,被白色海浪包裹的快艇上,女子輕輕解開包裹骨灰盒的緞布,掬起一把骨灰,随着風的方向播撒到海面。仍在逐漸加大海風吹拂着女子散落的長發,吹拂着海岸上每個旁觀者脆弱的神經。伴着身後此起彼伏的低泣聲,入簾的淚滴已經不自覺的沖破鏡片的束縛,一滴滴,浸潤已經飽和的沙灘。
“那麽凄慘,也那麽美,堅強的女孩,那麽固執的要親手送爾溪離開,應該是步入禮堂的準新娘,卻在這裏送心愛的人離開,怎麽可以,怎麽會。”
極目遠眺的陸琪仍舊望着遠處微縮成一個點的快艇,一邊低沉的說着。
“之所以選在這裏,就是不想讓這份沉痛再加重,沉重到無以負擔的話,活着的人又要怎麽活下去?只是這不會是終點,事情的真相,一定要水落石出。”
“當然會水落石出。人不會枉死。”
驚訝的回頭,羅警官正一邊說着,一邊将手裏的白菊放到沙灘上。
“老羅?你怎麽回來這兒?”
陸琪一邊摘下墨鏡,一邊不可置信的問道。
“企業家的實力還真是強大,可以包下整片海灘辦這樣規模的葬禮,如果下輩子投胎,我也要生在這樣的圈子裏,賓利,你們是怎麽找到這麽多輛賓利的?”
“這位先生,葬禮上談論這樣的話題,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妥?”
摘下墨鏡的費淩直視着老羅,不友善的回應道。
“如果給您不友善的感覺那我道歉。不過我仍舊很欣慰,陸先生陳小姐都很守信的沒有洩露我的身份。很高興認識您費先生,我是市局經偵科負責陳爾溪先生案件的警司羅一良,按規矩,你可以叫我老羅,今天不請自來,絕沒有攪場的意思,只是想等個人,可惜沒有找到。”
老羅說完,大方的伸出手,看到我和陸琪不約而同的點頭,費淩亦伸出手。
“羅先生是說在等人?相關的人都在這裏,您是要等誰?”
“都在這裏嗎?我看未必。”
老羅一邊輕佻的說着,一邊把弄着摘下的帽子。直到此刻我才看清老羅的模樣,濃密的眉,黝黑的皮膚,和那有着一條細長疤痕的側臉。
“這麽重要的場合,總裁徐恒不出席,創意總監林博炀也沒有出席,甚至還趕走了所有的記者。費先生,我說的對吧?”
“私人場合,拒絕記者拍攝也是常理。至于徐總的缺席,稍後公司會有正式的聲明。至于林博炀,他并不屬于NPL,亦未在受邀之列,不出席,理所當然。”
“可是費先生也不是NPL的成員,卻這樣的了解。按這樣的思維推斷的話,林博炀的缺席不是很難解釋的嗎?”
“好了好了,老羅,你看,你這警察的唇舌我們這些俗商可是鬥不過的。”
見兩人劍拔弩張毫不退讓,一直沉默的陸琪邊笑着打圓場,邊暗地撕扯着費淩的衣襟以示退讓。見陸琪出手,我自然的挽過費淩,卻感受到那緊繃的有些過頭的拳頭已經有些顫抖。
“我們這每天做生意已經頭腦發麻了,您有什麽指示不如明說,這樣的場合,不便詳談您說是吧?”
“明說也哈,NPL集團法務部已經正式向法院提起了訴訟,要求徹底調查林博炀事件,考慮到相關的線索和可能存在的牽連,相關部門已經同意立案處理。只是林博炀對多次的稽查令置若罔聞,而且無法取得聯系,所以我來,一是通知各位,在結案期間離境需做報備,二是希望得到各位的協助盡快得知林博炀的下落。我對商場的禮節不是很懂,有疏漏的地方還請包涵。但諸位需要諒解的是,我的初衷是希望盡快揭露真相,告慰死者。要說的就是這些,諸位,節哀順變。”
望着老羅離開的背影,陸琪快速的收起笑意沉重的吐了一口氣,費淩則氣氛的回過身,望向海面逐漸駛回的快艇。
将已經空置的骨灰盒遞給先跳下船的Sam,女子強顏微笑着回應我們寬慰的擁抱。
“節哀。生者安息,逝者堅強。”
一邊說着,一邊輕撫着女子潮濕的脊背,不忍和憐惜滿溢我的胸腔。
“謝謝您,謝謝。”女子一邊說着,一邊起身。可是望到我和費淩緊握的雙手,女子擡起滿是淚水的眼睛,輕聲的問道。
“冒昧的問一下,您是Cherie Chen嗎?總聽爾溪談起,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見面。”
“沒錯,我就是Cherie,爾溪在倫敦時的鄰居,學姐,同事,朋友……”
“您好,我是顧西,爾溪的…未婚…妻,非常感謝您和費先生,陸先生對我的幫助,只是可惜,沒有機會請你們喝喜酒,我沒想到,爾溪,會這樣離開。”
“傻丫頭,真是個傻丫頭。”
一邊說着,一邊抱住失聲的顧西望向晴朗的天空,如果天堂可以看見,爾溪,你怎麽舍得離開?
擁簇的人群慢慢在指引下散開,留下我們依舊不忍離去。松開懷裏哭泣的女孩,費淩将我事先準備好的首飾禮盒遞到我們面前。
“顧西,這個呢,是爾溪早就準備好要送給你的結婚禮物,因為寄存在我那裏所以毫發未損。今天交給你算是物歸原主。爾溪走了,可你還要活下去,這個就當做事最美好的回憶,爾溪無論在哪裏,都會永遠愛你,記住并好好活着,我們永遠都在。”
撫摸着精致的禮盒,意志堅強的顧西終究被爾溪的愛重重的擊碎,直到被衆人擁簇着離開,哭聲依舊無法止息。
回程的路漫長又沉重。上市臨近的費淩忙着處理着成山的公務,陸琪則疲憊的應對着接連不斷地采訪邀約和問詢。停職的我望着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心裏五味雜陳。
“不行了,不行了,在這樣下去我會瘋掉的。NPL這個爛攤子,徐恒什麽時候才會恢複?Fay,或者你挖走我吧,我去幫你,嗯?”
挂斷第N個電話,陸琪重重的合上電腦。
“幫我,還是算了吧。煩着活着總比累死強,和券商風投鬥法那可是......NPL畢竟架構健全步入正軌多時,再辛苦也比我這不知強幾倍。不如你去散散心,這是個好方法。”
費淩一邊敲着鍵盤,一邊若有若無的回應着陸琪的抱怨。
“啊對了,Fay你還真是啓發我了,尋找研發接手人一直被擱置,現在啓動到是好時候。Cherie,我一直想着回母校挖人,彼時的商學院院長如今已經榮升一把,他又是你曾經的導師,你和我一起去吧,這樣也好溝通些。”
“沒錯,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建議。”
伴着郵件發送成功的提示音,費淩提起頭,拍着陸琪的肩膀,微笑着說道。
“你們回來,應該就離上市不遠,換個心情陪我揭牌,Cherie,去吧!”
得到費淩支持的陸琪越發的興奮,耐不住左右兩人的夾擊,我微微的點了點頭,随即倒直身體,盯着淺棕色的車頂棚發呆。
沒錯,換個心情,重新開始,趁活着的時候好好活,可以愛的時候好好愛,
想愛卻不能,是上帝給我們的最沉重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