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傀儡之影。

——題記

日落前的公海,總是那樣難言的妩媚多姿。燙金的海面上,粼粼起伏的波光倒映着蔚藍的蒼穹,倒映着翩跹而過的雁影和匆匆消散的魚波。站在灑滿落日餘晖的甲板上仰頭喝盡瓶中的最後佳釀,男子高揚手臂,看着酒瓶翻轉一千零八十度倒立入海。

這世界這麽大,可偏偏為什麽,自己的人生裏只有自己和影子孤獨作伴?

仰着頭呼吸着略鹹的海風,被海風吹曬的黝黑的耳廓伴着風聲送來的腳步聲微微聳動。

“這東西哪裏好喝,值得你撇下那麽美的女人躲到這裏來?”

稀疏的灰發在海風的吹拂下如變色的海藻微微的晃動。男子收回高昂的頭顱面無表情的盯着眼前有些佝偻的身軀,遺落的Vodka瓶标正伴着越來越急促的海風在那只幹瘦的手裏全力的掙紮。

“又是Vodka。等眼下的事情忙完了,你去俄羅斯最好,開個酒莊,做你愛做的事。可是眼下,你最好安分的配合整個案子,傷春悲秋的事,你不适合。”

“是啊!”

圍欄前的男子忽略掉嘶啞的嗓音和混沌的眼珠,迎着最後一抹殘陽張開手臂重重的呼出一口氣。

“在你眼裏,我最适合的,就是殺人放火坑蒙拐騙吃喝嫖賭,也對,命都不是自己的了,做好人又是給誰身上貼金?不适合?哈,若是那小子,即使描眉塗粉吟詩作對你都會覺得他氣概十足對不對?”

帶着濃重酒氣的話語撲面而來,灰發男子搖了搖頭,接着全力甩出一巴掌,酒氣熏天的男子被這十足的力道擊打的潰不成軍,在一連串叮叮當當的倒伏聲中重重的摔倒了幾米開外的救生船上。

船艙裏原本的笙歌豔舞随即戛然而止。數個金發碧眼的西服革履搖晃着走出船艙,費力的聚焦渙散的目光嘗試着看清眼前發生的一切。

“沒錯,若是他肯回來幫我,我哪裏還要忍受你這一副怏怏病态?可這就是你的命,要怪就怪你命中注定一輩子做影子,注定一輩子一無是處。”

灰發男子說着,疾步走到圍欄旁,一把拉起面前滿臉是血的“影子人”。

“聽着,陳爾溪的葬禮剛剛結束,警方已經将注意力集中到創意洩露和爆炸案上,一旦立案進入訴訟程序,我們的機會就來了。但在這之前,還有幾個阻礙要清理掉,但當務之急還是要穩住這些VC,才能保證下一步資金充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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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不是已經按照你的要求把他們請到這裏了嗎?”

男子抹掉蔓延至下颌的血,望向船艙裏模糊的嬌美容顏,

“他們玩兒的很開心,你還擔心什麽?還要我怎麽做?”

“那個人,一定要先于警方找到。不然,一旦真相暴露,游戲就玩兒不成了。”

“哈,現在着急了,還不是你杯弓蛇影害死了陳爾溪,不然,警方不至于順藤摸瓜将兩件事扯到一起,他也不至于下落不明,警方都找不到的人,你要我怎麽找?”

“你懂什麽?!他的失蹤和陳爾溪的案子沒有關系,創意洩露和陳爾溪也沒有直接關系。陳爾溪只是誘餌,游戲開始的預演,不然當事人怎麽會知道,自己就是游戲的玩家?”

“So,你是說,是玩家藏了牌,壞了規矩?找他,就要先找……他?!”

灰發男子聽聞,微微的上揚了松垮的唇角。

“可我回去,那件事應該正是熱鬧,萬一被他們發現……”

“死不了,那小子可沒你們那麽蠢,想扳倒他,還需要好些心思。我只是,請他配合我的步伐而已。還有他那個精明的老婆,好在Steve替我們出了手踹出了NPL,想必現在也掀不起多大風浪。所以你現在回去,剛剛好。”

“好,那明天我就出發。”

“不用明天,待會兒船靠岸你就走。記住,找人和查清對方的底,啊,還有看看那個女人。”

望着眼前那骷髅似的微笑,和手上的鮮血,年輕男子忽然想起了那個他親自送上門的裝着當年事故現場沾血的嬰兒服和嬰兒骨頭的匣子……那女人驚愕的神情,歇斯底裏的哭喊,還有被指甲刺破的血肉模糊的手掌……

“她?上次那程度的話,應該夠了吧。”

“夠了?!年輕人,游戲不過剛剛開始玩而已。多些作料,湯才好喝。”

年輕男子回過頭,趁彈高級西裝上灰塵的機會穩定住了自己。

“那我先準備了。”

望着年輕男子匆忙離去的背影,佝偻的身軀在暗黃的汽燈下越發的扭曲。聆聽着恢複了歡愉喜樂的船艙裏不時傳來的嬌喘浪笑,想象着萬裏之外的暗潮湧動,公海的海面的漆黑,真是越來越美。

灰發男子輕輕拍着圍欄,暗暗的想。

視線回轉。

三萬英尺的高空,飛機在一連串莫名氣流的擾動下劇烈的波動。下意識的撿起沾染上咖啡漬的文件夾,睡意朦胧的我和陸琪混沌的對望。

“到了嗎?這是怎麽了,坐個飛機都不安生。”

陸琪揉了揉眼,對着面前狼藉一片的文件一臉的愁容。

“各位旅客,非常抱歉的通知您,由于突發的極端天氣,本次航班将被迫臨時備降至首都國際機場,對因此給您帶來的不便,我們表示十分的歉意。請各位旅客在乘務人員的協助下做好降落準備,非常感謝您的合作。”

空乘溫柔的嗓音并沒有撫平機艙裏無數顆焦躁的心。作為争分奪秒的紅眼飛行族,這樣的解釋顯然缺乏說服力,但迫于無奈,航程過半的班機在蒙蒙的細雨中穩穩降落。

老天的突然變臉使整個候機廳都處于極度的慌亂。小心的穿過橫七豎八的睡袋和層疊的行李,候機室的沙發上,陸琪正對着電話那頭等待在機場的校務人員連連的致歉,望着電子顯示屏上成串的Cancel ,delay,此次旅途顯然不會如想象般順利。

“校務怎麽說?怎麽還能趕上這樣的事?”

“校務那邊倒是沒什麽,據說那邊的雨已經減小,只是內澇還比較嚴重,不過估計很快就可以恢複,別擔心,不會耽擱太久。”

陸琪挂斷電話,邊整理着文件邊對我說。

“我去那邊把文件重印一下,順便買些吃的,想吃什麽?”

“随便吧,小心點,人多手雜的。”

“放心好了,又不是第一次delay。”

陸琪笑着伸了伸腰,我接過遞來的電腦,苦笑了一聲。

拿着煙盒走了半路,才想起已經沒有吸煙區。原地轉過身望向餐廳聚集的三層方向,不遠處,嘴裏叼着文件的陸琪正懷抱着一大堆外賣費力的穿過人群。

“不好意思,麻煩讓一下。”

彙入南來北往的人流向着陸琪所在的方向挪動,陸琪也終于發現了穿着高跟鞋高出平均高度的我。

可就在幾乎同一時間,走在一群身着統一黑色西裝的最前方的男子正向撞到了忙着收攏松散的紙袋的陸琪,受到擠壓的咖啡迸濺到兩人的西裝側襟,路過的人群随即驚呼着退後,一個被咖啡燙到的小孩子則忘情的哇哇大哭。

“真是抱歉,沒事吧?”

撞到陸琪的面戴黑超的男子在尾随的同伴的幫助下擦拭着西裝,其後的另一男子拿着一個幹淨的白手帕客氣的走向陸琪。

“很抱歉先生,有沒有傷到?”

“啊,沒事沒事。”

陸琪接過手帕,我接過陸琪遞來的外賣包和重新打印的文件。

“人太多了,難免的嘛。那位先生呢?沒事吧?”

“我沒事。”

撞到陸琪的男子理了理皺了的衣襟,擺脫開同伴,卻向着媽媽懷裏還在哭泣的小孩子走去。”

“抱歉,小朋友。叔叔太莽撞了,沒有傷到你吧!”

孩子見狀,畏縮着靠向媽媽,衣着高貴的女子微笑着對着面前僅露出小半張臉的男子,莞爾一笑。

“這孩子膽小,沒事的,只是濺到了一點點而已。”

“沒傷到就好。”男子說着,從內兜裏掏出了一塊包裝精美的Domori巧克力.

“小朋友,叔叔請你吃巧克力好不好?不然,叔叔就要被大灰狼帶走了。怎麽辦好呢?”

孩子眨着還存有淚意的大眼睛,望着眼前的叔叔一臉的不知所措。許是巧克力的誘惑,又或者是叔叔的微笑太過于殺傷力,小孩子微微的伸出手,快速的奪過巧克力塞到自己的懷中。

“叔叔還會被大灰狼帶走嗎?”

望着男子的背影,小孩子低聲的問着媽媽。女子笑着摸了摸孩子的頭,帶着孩子回到了遠處的座位。

“先生,時間差不多了,你看我們是不是準備登機?”

男子笑着拍了拍上前提醒的同伴,走到陸琪面前,伸出了手。

“真是很抱歉,那,旅途愉快。”

陸琪伸出手,禮貌的回應。男子擦我過我的左手邊,向着登機口走去。

彼時慌亂的陸琪已經整理好染着污漬的西裝,我則深呼吸捋了捋散亂的頭發。可突然,飄過鼻尖的一絲香氣讓我不禁微微一顫,腦海裏嗖的浮現出和Wendy發生沖突被沖撞在地的那次,扶起我的人身上,那熟悉的味道。

“走吧,真是衰到家了。“

“Cherie?Cherie?

陸琪重複着叫我的名字,直到我從驚恐中恢複神智。

“想什麽呢這麽投入,走吧, 好餓啊。早知道這樣就在飛機上多吃點了……”

陸琪還在顧自的低聲說着,直到我猛地将懷裏的東西塞給他想着登機口跑去。

“哎,Cherie,你幹嘛呀,Cherie……”

踏着細高的鞋跟沿着他離去的方向追趕着,來來回回的人流中,終究沒能再次捕捉他的身影。大口大口的喘着靠在牆邊,我開始懷疑剛才的那抹氣息是不是真的存在。

“到底怎麽了,你突然就跑開了?”

抱着外賣袋的陸琪急匆匆的趕來,滿是怒意不解的詢問道。我看着陸琪,卻忽然确信剛才的一切真實的存在過。

“剛才,撞到你的那個人,是林博炀。”

“什麽?剛才?你說誰?”

“撞到你的人是林博炀。”

“你怎麽知道?”

“我就是知道,他身上有獨特的味道,那個味道和我之前聞到的一樣。”

“就憑這個?就不可能有人用一樣的香水嗎?Cherie,你不覺得你的行為,有些不正常嗎?或許是爾溪……”

“這跟爾溪沒半毛錢的關系。”

我說着,大力的搶過他懷裏褶皺的外賣袋。大概是感受到我的憤怒,陸琪的語氣放緩了許多。

“我的意思是,你看,警察都找不到他,他又在傳喚中,不可能大張旗鼓的來到機場,登機是要身份證明的。所以我擔心那只是你的幻覺。”

陸琪的話的确不無道理。我望着陸琪誠懇的表情,沉默的點了點頭,好像剛才那失态的追逐根本只是我腦海裏虛幻的勾勒。

“三個小時以後航班繼續,休息休息,別想太多。”

望着我和陸琪遠去的背影,停機坪的波音747裏,林博炀正喝下大口的水送服止痛的藥丸。

“剛才你撞到的,是陸琪和Cherie吧?怎麽這麽不小心!”

臨窗而坐的徐恒合上手裏的報紙,低聲的說道。

“應該是因為天氣班機改降,幸好,他們沒認出我來。”

“誰說的,Cherie已經追到登機口了。如果沒有安檢,她很有可能沖進來把你抓走。”

“真的?不過,抓我可不是那麽容易的。即使這樣,我的力氣還是比她大。”

林博炀指着布滿汗珠的額頭,打趣的說道。

“是嗎?不過倒是你,為什麽還在吃止痛藥,這類東西可是會上瘾的。”

“沒辦法,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頭總是很痛,尤其坐飛機的時候。”

“忙過這一陣子,你回英國好好檢查一下吧。你還這麽年輕,你爸他,也總不能再沒了你。”

林博炀聽着,閉着眼睛靠到椅背輕輕的點了點頭。可是忽然,他又嗖的坐直身體。

“剛才的電話,好像說周謙又回來了,他為什麽會回來?”

“不知道。費淩也說他并不知情。不過我最欣慰的還是Fay沒有告訴Cherie周謙失蹤的事,不然她一定不可能安分的離開。”

“她,也不知道我現在的情況吧?還有我們在忙些什麽。”

“不知道,但願一切在結束前都別讓她知道。陸琪的演技還真是一流的沒得挑。你也夠聰明,竟然會備份假的身份證明。不過敏感如她,這大概只能是個願望……”

徐恒還沒說完,飛機已經緩慢的升起脫離跑道。原本沉靜的林博炀表情瞬間扭曲抽搐,甚至還發出了幾聲類似狼的低沉哀嚎。

徐恒輕拍着身邊的人,轉身望向舷窗下慢慢模糊的整座城市,等待他們的,接下來,又會是怎樣的呢?

這一切,大概只有上帝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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