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浮生曾歇。
——題記
不是水城的J市此刻浮現的,處處是積水內澇退卻的痕跡。敞開車窗呼吸着這座東北重工業城市那熟悉的氣息,存留在腦海裏的疑惑與不安也随風破碎直到虛無。沿街依稀熟悉的景色,寬敞的校園,擦身而過的少男少女們的照樣般明媚笑容…….再次回到曾經展翅高飛的起點,輕撫不知何故猛烈跳動的心髒,終于明白曾經執着到連一點質疑都無法容忍的信念并沒有如預料中那樣改變我的生命軌跡,就好像,這期間的一切,都只是漫漫長夜驚擾我們的夢魇而已。
“哈,真是一點都沒有變,籃球場,對對,那時候會為了排一個位子早飯都不吃,直到大汗淋漓的暈倒,被擡到醫務室,嘴裏還念念有詞的叮囑後防,才幾天,好像上輩子的事……”
靠左座的陸琪費力的将脖子探出車窗對着人山人海的籃球場發自內心的感嘆歲月長逝的悲哀,友善的校務則滔滔不絕的介紹着母校近年的發展。聽着萦繞耳畔的那不搭調的熱烈交談,縱然內心那壓縮的記憶重又蠢蠢欲動,我仍舊可以用遮臉的墨鏡和旁視的目光遮掩內心的澎湃。
哈!怎麽會不記得,那個短暫的有些虛幻的冬日午後,林博炀奮力的投籃和滑落自兩頰的細密汗珠;怎麽會不記得,那個此刻被激烈争吵的小情侶霸占着的長椅上,我靜靜的聽着林博炀勾勒的關于英國的未來,他的決然,他的信念,都曾那麽清晰的印在我的腦海裏。也許正是因為這種不知名的信任,我突出重圍的考到了這裏,不顧一切的放棄企業機關誘人的offer獨自踏上英倫的土地,怎麽會不記得,那些遺留在身後的或是歆羨或是嘲諷的眼神,又怎麽會不記得,那些消逝在這裏的青春?
車子穩穩的停在黨政樓,明朗的陽光終究沖破雲層的圍堵露出他的真容,照耀在臺階上滿頭銀發的恩師身上格外的明媚。
“哎呀,哈哈,陸琪和陳宇,真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見你們,哈哈!”
如今位列校董首席的常教授大笑着迎向我們。接過那熱切的手掌,除了凝刻在面龐上細膩的紋路,一切的一切,都和七年前一樣,真誠而充滿力量。
“常校長,好久不見,已然健朗,真是我們的福氣。”
和衆人一一握過手,陸琪笑着迎向常校長,一個深切的擁抱。
“哈哈,陸琪,還真是出人頭地,常常在電視上看到關于你們公司的報道,真是不錯。進軍中國內地絕對會是一個立足長遠的明智決策。”
投身講臺三十餘年的恩師依舊像之前那樣釋手而來的諄諄教導,風頭正勁的陸琪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成片的贊賞如潮而來,将氣氛推向高潮,想想自己依舊灰暗的前途,我默默的低下頭,跟随着走向樓內。
鑲嵌着寬敞的落地窗辦公室裏,數個兩米高的書櫥将原本寬敞的空間占據的毫無嫌隙。輕撫着修剪得當的盆景,上過熱茶的校務笑着退出辦公室,留下我們三個,面對這有些沉重的話題。
溫潤的普洱入喉,旅行的疲倦消失的無影無蹤,正對我的常教授拿出案頭仔細标記的合作案,微微的搖了搖頭。
“常教授,合作案您看過,有沒有什麽需要修改的,我是說,任何一方面,錢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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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NPL這樣的外企財大氣粗,可是陸琪,你必須清楚,錢,從來都不是萬能的。”
“我知道,老師說的是。”
“案子很好,合作意向也完全契合了學校的發展方向。只是,學校的研究水平雖在國內是數一數二,但是相對于國外的頂尖院校和科研機構,依舊相差很多。我組織校內相關方向的負責人讨論過你們的開發案,說實話,老師們都不是很清楚。涉及的領域太多,項目太尖端,縱使我們熱切渴望捐資助學,也不敢貿然的接下來。”
常教授說完,拿起紫砂茶杯大大的飲下一口。雖然動作輕松,可自眼角眉梢透漏的愛莫能助也是無處遁尋。
“我們學校可是國內電氣工程領域的翹楚,怎麽會……”
“陸琪,我很了解你的難處。說實話,這個項目也不是一點意向都沒有,只是擔當的當事人大多受制于已經備案的研究項目,分配的博士生也是一人一崗不多不少。有心無力倒是很好的形容。”
常教授的話像極了尖銳的利刃,我和陸琪心存的希望也随之破滅。
“我們仔細研究過NPL畢竟是以盈利為目的的企業,世上也沒有免費的午餐,所以設立NPL獎助學金的事,我沒并沒有特別大的期望。徐總熱衷于教育我們是十分崇敬的,若是日後有機會,我們希望還能和NPL合作,畢竟學校的大方向和NPL可以說是完美契合,産學結合,也是國家鼓勵的教育方針。”
“常教授,我很理解您的愛莫能助,畢竟國內國外體制不一樣,不可能完全為我們讓路。但是請您相信,徐總的意思是無論這件事情是否能成功,公司捐助的初衷不會改變,可以的話,從今年開始,我們還會投入人力展開校園宣講等一系列活動等盡可能的發掘人才。所以,不管別的企業是否以利益為唯一導向,NPL在發展的同時,始終都在兼顧企業對社會的不可推卸的責任,相關的手續,我們現在就可以進行,稍後的捐資儀式,集團的公關部會和校務進行具體的溝通。”
聽到我的回答,常教授的喜上眉梢使我們都對此行的價值達成了無可置疑的共識。在争取過校董意見并完成基本必要的手續後,黨政樓的平臺上,洩氣的陸琪松了松領帶,無可奈何的嘆息了一聲。
“那,意向文件。校方對我們的提議很滿意,每年淨利潤的1%會以永續年金的形式設立。承接的投資公司也發來了确認文件。”
陸琪晃了晃頭,看了看我遞來的文件,
“嗯,還好。剩下的就要看Alex和Nancy的了,希望這一招能為NPL在公共形象上賺回幾分。”
“Nancy?Steve真的把Nancy踢出了總部?”
“嗯,前幾天來報到的。現在是Alex的直線下屬。徐總一直很欣賞Nancy,雖然待遇業務面無法和總部相比,但是來中國區,Nancy也不算虧,到她那個位置,也許開心更重要。”
“可是Nancy的話……”
“你不用擔心,即使Nancy被踢出局,總部那邊替徐總潛伏的人還是大大的有,擔心徐總被障目被蒙蔽雙耳,完全是多餘的。”
“潛伏?怎麽能這麽說?”
“那要怎麽說。Cherie,不要告訴我你到現在還在相信,徐恒在秘密資金方面是無辜的?若不是受制于體制,這比資金的用途恐怕都不會是你我之輩能夠想象的。話到如此,我也不必再瞞着你,當初Steve信誓旦旦的保證要讓NPL中國清楚誰是狼,誰是羊,只是出乎他的意料,不僅自己沒有如願成為叼住羊的狼,使徐恒失去有力的臂膀,反倒成就了別人的仕途NPL總部的大清洗,恐怕無緣董事會,是他完全沒有預料的後果。利益争鬥就是這樣,最怕貪念不足。”
“別人?你指的是?”
“自然不是費淩了,為了收拾替徐恒收拾殘局,法蘭克福那邊的風投基本都被得罪光了。好在費靖遠運籌帷幄。”
聽到陸琪直呼公公的名字,我的心不禁多了幾分不自在,到底是什麽,讓一貫謙遜的陸琪如此的自信爆棚?
“難道說……你?”
“猜對了,話說還真是需要找個機會好好感謝一下Steve,如果不是他頭腦發熱對NPL洗底,我哪裏會這樣輕松的掌握NPL的利益網和核心機密,又怎麽會踏上現在這樣的高度呢?”
“你?你怎麽能趁危發橫財?難道你不覺得這樣的行為很可恥嗎?”
“可恥?”
陸琪看着我,一臉無所謂的笑。
“如果可恥,那麽包括你自己在內的費靖遠,費淩,徐恒,哪個不是踩在別人的傷痛上才有了今天,你怎麽不說,費淩可恥?Cherie,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我并沒有做什麽違背道德的事,反倒盡心竭力的在幕後替NPL和Fyes運籌帷幄,等到Fyes上市,你就會真切的感受到資本運作的美妙。”
“那你敢說在這個過程,你就沒有為自己謀取一分私利?我不相信。”
“當然不可能!但我只是按需索取,總要有些砝碼才能撬開UDK的大門啊!”
“UDK?你是說那家世界知名的VC?那4A怎麽辦?”
“我替NPL和Fyes牽線,又讓徐恒有機會通過費淩找到可靠的資金源,這一切我不認為有什麽不合理不道德。跳到UDK雖然比我計劃的早,但也是我計劃內的一步,我有律師的執照,也有法國的高層人脈,對于UDK和這個局裏所有的人來講,都是穩賺不賠的。可如果一定要找一個人成為犧牲品,那麽絕對不會是你,而是林博炀,在所有人都風光馳騁的時候,他在經歷些什麽,恐怕除了遠方的Wendy,不會有人有精力去關心。所以,Cherie,”
陸琪嗅了嗅鼻子,指了指不遠處的餐飲中心,
“趕在下課之前,我要去填飽肚子,有興趣的話,一起去?我們即使誰吵贏了誰,都沒有任何意義。”
不清楚是如何壓抑着血管內湧動的憤怒,走向餐飲中心的路上,雖然歡聲笑語不斷,我的世界裏卻是一片的寂靜無聲。
“哇,這炖肉做的真是地道,還是以前的味道,而且只十幾塊,就可以吃的這麽豐盛的一餐,我的天!”
陸琪一邊說着,一邊對着面前的餐碟咔咔的拍着照片,如果不是剛才那雙被利益染紅的雙眼,我甚至還會天真的相信,陸琪,依舊是那個孱弱文氣的陽光少年。
“陸琪,”
我略帶哭腔的顫抖聲音讓陸琪不自覺的擡頭看向我。
“是不是,從那次我們從考場出來,林博炀把滑到下樓梯的我扶起來,我們慢慢走到一起,你就一直在恨我?直到後來林博炀的不辭而別讓我有機會愛上費淩,這份恨意才到達頂點,并随着他的再次出現慢慢擴大?在你眼裏,我始終都是壞女人對不對?你始終認為,林博炀的人生的毀滅,于我有不可脫離的關系?”
“那麽Cherie,”陸琪說着放下手裏的碗筷,
“如果我說不是,和你無關,你呢,你相信嗎?”
“林博炀并不是完美無缺,誠然,一起相處的四年他也是缺點一籮筐,可是我從不認為現在的一切是他命運裏的必然,至少,如果你從未出現,或者在他趕來之前你已經離開,他的人生會正常的多。雖然我沒有足夠的資格質問費淩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他為了實現承諾給你的未來付出的我們有目共睹。我不相信那個當初和我一樣抱着臉盆到衛生間熬夜學習的人會不懂遵守起碼的誠信,會沒理由的逃開。而你當年,除了沉默和哭鬧,從來不曾自檢自己的行為。在你的眼裏,犯錯的永遠都是他。”
陸琪說完,再次若無其事的拿起面前的碗碟。被湯汁浸染的變成褐色的米飯突然變成了一面倒映着過去的鏡子,林博炀的笑,我的淚,和沉默旁觀的陸琪,都是那樣的栩栩如生。
扭頭離開的那一刻,斷了線的淚珠濕透了我的臉頰。好在閃過眼前的面孔太多,無人顧及這并不搭調的鬧劇,直到拿着抱着一大疊書的男孩子滿是殘羹剩菜的碟子濕了前襟,陸琪亦巧合的趕來。
“抱歉抱歉,真是不好意思,我沒有看到……”
“Cherie,你沒事吧,都怪我,不應該把話說得那麽重,你還好嗎?”
面前的男孩子吃驚的看着身着正裝的我和陸琪,一臉的霧水。直到被焦急的陸琪呵斥着遞來紙巾,躺在我手邊的沾了菜汁的帝國理工的學位證影印件不約而同的吸引了我們的目光。
“你是IC畢業的?”
“是啊,這次是回來應聘的。不過可惜,心儀的研究所已經滿員了。”
男孩說着,沉默的低頭收拾着散落一地的文件紙。
“你是什麽專業的,或者說,方向?”
“電子工程,怎麽了?”
男孩望着突然表情一百八十度轉向的滿是笑意的陸琪不解的問道。
“你認識陳爾溪嗎?
“爾溪?認識啊,我的師兄,你們認識我?”
“陳爾溪和你是一個研究所?那他做的項目你也清楚咯?”
“你是說R3的那個壽命檢測?你們到底是什麽人啊?”男孩停住手上的動作,一臉警覺的問。
“你別怕。”陸琪說着拉起那男孩子。
“我是NPL 的代理。如果你在陳爾溪回國之後和他還有聯系,就應該聽過這個名字。”
“當然,我還在嘗試聯系爾溪前輩,可是好像怎麽都聯系不上。能告訴我爾溪前輩的聯系方式嗎?”
男孩顧自的掏出手機,卻沒有發現我和陸琪慢慢變得僵硬的表情。
“我們找個地方說,如果你沒有別的安排。”
“好,沒問題。”
男孩笑着回應我的提議,望着眼前的臉孔,那抹永遠暗淡的笑容漸漸浮現到面前。
孩子,那命運,會複制在你身上嗎?
我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