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年少初夢。
——題記
北國的寒冬,日歷翻到臘月,連綿的冬雪和凜冽的北風冰凍住這片肥沃的土地。有些破敗的臨街酒家裏,兩個相貌出衆,衣着優雅談吐不凡的少年圍着翻角落漆的圓桌,一杯又一杯沉默着灌下溫熱的烈酒。
臨窗而坐的少年一臉的愁容,無數次的欲言又止很是讓人心酸,對面的少年隐忍的喝下手中的酒,終于擡手制止了那握着酒瓶又有些顫抖的手。
“南錫,別喝了。”
被喚作南錫的少年望着眼前有些模糊的面孔,不屑的瞟了一眼。
“松手。”
邊緣有些磨損的廉價玻璃酒杯,刺鼻卻醇香的燒酒,隔簾外喧嚣的劃拳喊叫,卻怎麽也填不滿年少時告別愛情的苦楚。
“林博炀,哈哈,我追了那麽久的人,你幾句話一個擁抱就搶走了。感覺很爽很得意,是不是?嗯?”
南錫說着,仰頭又是一杯見底。再冷的冬天,都會有春光來融化,而他的春天,似乎永遠不會再來臨了。只不過是大學二年級,心裏的沉重卻抵得上奔四有餘的垂垂暮年。論才學論相貌,他都不曾敗過給誰,也一直以為,即使沒有父親的庇護,只要自己努力,沒有什麽是自己得不到的。可自從在那該死的酒席上巧遇那叫陳宇的冰雪公主,他的世界開始坍塌。那些不可言述的關切,那些黑夜中的追逐,慢慢淡化成小醜的獨幕劇。明知道那個心比天高的女孩不可能和他圍爐夜話的過着眼下平凡的日子,他還是不願意放手,也就在那個雪夜,他終于領悟金錢權力地位的無上魔力。那個衣着不俗的少爺臉孔,那個路燈下嬌媚的容顏,那裏才是那個女孩期盼的歸宿,可即使無數遍的勸慰自己,那種失落還是如脫缰的野馬蔓延心底。
人不能自拔的是牙齒,不能選擇的是出身,他苦笑着,任憑溫熱的酒精麻痹掉自己攪結的心。
趙南錫眼底的酸澀和不同往常的頹廢絲毫不落的映射到林博炀敏感的眼眸裏,那樣生動。把玩着手裏的小酒杯,林博炀對着霧氣朦胧下的車水馬龍漸漸失了性子。熱血沸騰的年紀,他想過很多,卻獨獨沒有想到要考拆穿別人的假面來捍衛自己的幸福。他要怎麽開口,描述那些鮮為人知的藏在萬重遮擋下的所謂不得不,又要怎麽告訴旁人,那看似因為才學天分而形成的冷漠其實只是一層層欺人的僞裝,是那些步步為營最虛僞的假象。金錢權力的喪失毀了一個青年的夢想,卻也締造了另一個輝煌人生的開始,他們的人生,究竟是怎麽了?
午間飯局慢慢歸為冷清。手掌粗糙的店老板勤勞的擦洗着落漆的餐桌,撤掉已經擺不下的酒瓶。趙南錫充血的眼睛盯着仍舊神态自若的林博炀,猛地抓住面前人筆挺的大衣領子。
“林博炀,算我求你好不好,我真的不能,不能沒有她,你擁有那麽多,為什麽就不能把她讓給我?嗯?為什麽不能?”
“因為在我等她的日子裏,你還在的安樂鄉裏做着高官公子的美夢,而一旦從那巢穴裏摔下來,才意識到其實自己什麽都沒有,你該慶幸,我們都年輕,即使沒有庇護,也還有機會過上自己希望的生活,而不是,只能無畏的慨嘆社會的不公,一天天的沉淪。或者想着借助別人的手,重新的奪回什麽。我們都知道,把未來壓在兒子的幸福和女人的胸脯上,是多麽沒品的行為。別學你爸,酒多傷身,不好。”
原本混沌的趙南錫随着擲地有聲的告誡懵的擡起了頭,卻只看到那抹淡然的笑和潇灑的背影,在淡淡的落日餘晖下,逐漸拉長……
小酒館旁的後街,細長歪斜的路燈杆旁,陸琪哆嗦着向小跑而來的林博炀招了招手。
“怎麽這麽久,你再不出來我就要被凍死了。”
說着,陸琪緊了緊粗呢大衣的領子,對着林博炀狠狠的揍了幾拳。
“我吧,原來以為你丫就是一悲情小王子,誰想到你這是藏着深着呢,還林奕……你丫不是克格勃派來的吧?”
“還克格勃?”林博炀嗔笑着,呼出一團帶着酒氣的白色哈氣,
“怎麽着也得是CIA的吧,我可是我們專業第一個雅思過7的人,你可別瞧不起人。”
“哈呀,就瞧不起你怎麽了,不就一小白臉兒麽,來我看看,我看看……”
“陸琪,你丫就犯賤吧,要說這藏着,我肯定不是最深的一個,趙南錫都有那樣的背景,要是把你的底子翻出來看看,你也清白不了多少,不然你怎麽對趙南錫的底子抓的那麽準,又怎麽穿這麽貴的衣服,嗯?”
林博炀說着,對着陸琪一臉的鄙夷,陸琪見狀,掩飾着輕聲的咳了幾聲。
“話說回來,”陸琪一邊攙着微微有些搖晃的林博炀,一邊翻出心裏麻團一樣的種種疑問。
“趙南錫藏了那麽久,還是因為那女孩露了馬腳,你和那女孩又都差不多同時改了名字,林博炀,你們,到底是哪路神仙?”
即使是新建成的柏油馬路,覆蓋上幾層的積雪也是寸步難行。燒酒的烈性随着搖晃的腳步開始四溢全身,林博炀定了定神,對上陸琪因為好奇而發光的眼睛。
“所謂門當戶對,趙南錫和宥涵,算是一類人吧。”
“一類人?”面對難得開腔的林博炀,陸琪更是一臉的謹慎。
“哦。”林博炀不置可否,順帶着一個淺淺的酒嗝。
“論說慘,趙南錫家裏那點破事兒,頂不上陳宥涵的一個腳趾頭。具體怎麽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時候我爸還是市院的外科主任,名校畢業,前途一片光明。宥涵的父親在市裏也是數一數二的青年幹将,彼時招商引資國際合作正是火熱,陳宥涵也就成了大院裏衆人羨慕的二代,大家都以為我們注定是虎門後代,可就是一瞬間的事,我爸辭職遠赴國外,七八年沒有音訊;宥涵一家也搬離了老城,大衆的版本是宥涵得了很嚴重的病,陳父為了宥涵轉行做了律師,不再從政,大院裏的其他人也是走的走,散的散,時至今日我都想不明白,更何況那時候我們才剛升初中。”
“那陳宥涵就沒和你再聯系過?那你呢,為什麽改名字啊?”
“這個啊,我猜是因為我媽,我爸那麽多年沒音訊,大家都以為他不在了,那時我媽就盤算着出國,所以給我改了博炀這個名字,還要我随她那邊的姓氏,你知道小城市嘛,謠言本來就多。這也就是為什麽你總會接到找“鐘博炀”的電話。那段日子真是難熬,我也自然沒了找她的心思,一個初中生,考學念書都自顧不暇,哪還有心談愛情。”
“就說你丫故事還真多。”
“多個屁,你試試從小引以為傲的父親突然不見了,那種心情,還真是……”
“那後來呢,你見到陳宇以後,問過她沒?”
“那自然是想知道,可是我每次提個頭,她就好像換了個人似的,說改名字是因為那時候身體不好,算命先生說什麽五行不全,我和他談上學時候的事,她好像完全不記得,只說是我記錯了,她生在老城,念書都是在南邊,她那個樣子我也沒多問,更何況前陣子因為趙南錫我倆沒少吵架,你知道,我就這脾氣,呵呵。”
林博炀說着,眼睛越發的混沌,也更時不時的傻笑。好不容易走到學校旁邊,一輛半新的黑色別克車先是對着她們猛地鳴笛,接着,一個身材高挑,容貌俊美的男子從副駕駛座鑽了出來。
“大哥!”
陸琪見狀,熟稔的撒出一只手,對着迎上前的人熱烈的招呼。男子見狀,熱絡的拍了拍陸琪的肩膀,接着對着半醉的林博炀皺了皺眉。
“這大白天的,和誰喝這麽多?喝也就喝了,還燒酒,二鍋頭,能不能上點兒檔次啊!老趙,來來,把這醉鬼扶上車。不來給我接風就算了,還得我照顧你,這小子漲價了呀!”
男子說着,一個苗條冷豔的女子從後排駕駛座探出了身體,接着踩着極細的高跟鞋小跑着過來。
“老趙買煙去了,我幫你吧。”
男子見狀,不屑的搖了搖頭。
“得了吧你,就你那點兒小力氣,還有那草尖兒似的小鞋跟,我還是和陸琪把他弄上車吧,你趕緊回去,這是學校呢,招風,再小心感冒!”
女子聽聞,攏了攏滑到手肘的披肩。
“學校怎麽了,被你吃幹抹淨我也還是學生啊,就你事兒多!”說完,便不悅的搖着長腿回了車裏。
“女人就是事兒多。”
男子說着,對着陸琪不好意思的指了指。
“你新嫂子,嘿嘿,葉靈,在杜倫念商科。陸琪,看見沒,女人的毛病就是慣的,你小心啊,別成我這付下賤模樣。”
男子話音剛落,一個極細的尖叫聲邊從車上傳來。
“費淩,你背後又說老娘什麽呢!這都幾點了呀還不走,老娘可真是要被凍死了,你這破車裏的破空調!”
女子說着,賭氣的旋開發動機,隆隆的響聲劃破校園四周的靜谧,惹來無數複雜的眼神。
陸琪見狀,和着費淩将半醉的林博炀擡上車,而林博炀卻突然想受了驚的馬駒,奮力的掙脫。
“哎,哎,我媳婦兒呢?宥涵,宥涵,宥涵你躲哪兒呢?沒有宥涵我哪兒也不去,趙南錫什麽東西呀你還護着他,宥涵,我的宥涵……”
費淩見狀,一邊堵着林博炀泛着酒氣的嘴,一邊試圖将他塞到車裏,一群人亂作一團,而車裏的葉大小姐正鄙夷的挪想一側的車窗,臉上散露着對宿醉的蔑視。而就在離“主場”不遠的矮牆旁邊,旁觀的玫小姐正試探着望向一旁默聲多時的陳宇。
“我說,差不多了吧,昨兒聽老陸說,一群人聚在市區給費淩接風,林博炀也說這場合非常重要,要你務必去不可,你該過去了,也和那幫人打打招呼。”
筱玫一邊說着,一邊極力的慫恿着身旁的冷美人。狐裘領子上精致的臉龐凍的青紫,但依舊耀眼。
“你說的,那個副駕駛上的男人,”陳宇說着,指了指車窗旁費淩的側影,
“就是費淩,Fay?”
“嗯,”身形嬌小的玫小姐踮了踮腳,肯定的點了點頭。
“他身邊的女人真是好命,那手裏的小皮包,不便宜啊。”
說着,陳宇緊了緊手裏的真皮提包,若有所思的彎了彎嘴角。
“謝謝你啊筱玫,陪我等了那麽久。”
陳宇就這樣說着,還不敢話音落地,便理了理衣襟疾步向車子走去,留玫小姐一個人落寞的呆在原地,全然不知眼前發生了些什麽。
別克車裏,費淩費力的理了理林博炀脖前淩亂的圍巾,這小子喝的太多,原本散發着百合香的車裏瞬間被酸腐的酒氣圍了個嚴實。而後座那頭的葉靈,正一臉不悅的捂住精巧的小鼻子,滿心的不高興。
費淩望着葉靈細致玲珑的耳廓,剛想安撫,一個同樣精細纖弱的小身影試探的敲了敲他身側的玻璃窗,墨色的玻璃窗被厚厚的雪霜覆蓋,但依舊擋不住來者那美麗的面龐。
“哎呦,陳宇,你怎麽才來。”
陸琪說着,定了定歪斜的林博炀,打開車門迎了出去。被女孩美貌吸引的費淩則鬼使神差的搖下了車窗。
“哥,這就是小幺的女朋友,陳宇。陳宇,這是費淩費大哥,叫大哥就好了。”
說着,陸琪拍了拍陳宇瘦削的肩膀。
“哥,客人也到了,我還有事,就不多留了,有空咱們再見。”
說完,不等費淩下車相送,陸琪便飛快的跑着,消失的漸漸暗淡的夜色中。
蒼茫的夜色下,女孩對着車窗那邊的費淩微微的笑了笑。
“林博炀這個混蛋,怎麽喝這麽多。”
說着,女孩便從容的繞道林博炀所在的車門一側,偏了偏身坐了進去。原本捂着口鼻的葉靈随即松了手,對着突然來襲的女孩細細打量。除了堪稱完美的五官,還有前方那看呆了忘了關車窗的費淩。葉靈狠狠的對着前座椅背踢了一腳,費淩吃痛的大聲嚎叫,随即識相的關了車窗。而等着那對怨偶回過神,半醉的林博炀正安穩的靠在女孩的懷裏,吃吃的說着夢呓的鬼話,一副幸福又安然的蠢樣。
車子駛上公路,夜色已然降臨。舒緩的鋼琴曲從車載音響裏緩緩流出,後視鏡裏,女孩和林博炀靠在一起,葉靈則顧自的對着精致的粉餅盒仔細的塗抹。偶爾閃過的霓虹劃破車廂裏濃密的暗意,讓人不由得從心底燃起一股甜蜜,已經有些清醒的林博炀依舊自然的埋在女孩馨香的脖頸間,呼入那伴着陣陣甜膩的芳香,22歲的他突然希望時間就此停滞,所搭乘的別克車是傳說中的時光機,兩人一夜至白頭,該是怎麽樣的甜蜜。
朦胧的醉意伴着間歇的颠簸不知何時又将他帶入夢境,而兩人始終不知道的,是後視鏡旁,那心境複雜炯炯有神的眼眸,和迷途未知的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