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被休還是做寡婦
平安村,是座窮山惡水溝裏的盈尺之地,誰家有個動靜,不等吆喝早傳遍村頭巷尾。
這兩日農閑,村頭垭坪上熱鬧得緊,三五好事婆娘圍在一處,撿東家長西家短。農家婦人整年間獨秋收後這半月,能圖個輕松自在,往後又該為來年農事忙活。
“哎,聽說沒,東頭陶老大家又出事了”
說話的是李鐵柱家婆娘,姓衛,夫在家中行三,左鄰右舍跟着喊她衛三娘,村裏出名的長舌婦。農活忙起來,別家恨不能當陀螺轉,她卻有閑情,走五遛四,一對招風耳網羅東家寡婦,西家惡漢間的閑言碎語。
“這回又因啥?”
說起陶家,近這兩日可謂天天都在鬧稀罕事。先是陶老大豪賭輸光家底,轉身欠下一屁股爛債,後喝得爛醉竟淹死在村頭水溝裏,人的靈柩昨兒才扶停下葬,大家夥以為陶家能緩兩日清淨,這麽快又鬧起來?
“為銀子呗,陶老大自己淹死舒服,一了百了,反過頭來要父母兄弟受罪”
衛三娘朝東面碎口唾沫:“四五十兩白銀!陶家又不知誰要被拉去填這天坑!”
大家夥頭埋黃土的莊稼人,春去秋來,靠血汗糊口,整年頭也見不着幾兩重碎銀子,四五十兩,半輩子積蓄也不算言過其實,用她們話來說—那是鋪天蓋地下銅錢雨呢!
“造孽“有人啧啧搖頭
也有人可惜的方向不太對勁兒:”我記着陶老大房裏的新婦,生得那樣好,過門不到半個月就要守活寡,這後半輩子怎麽了得”
“白瞎林家千挑萬選”衆人濟濟道:”最後給姑娘選這麽一門不知上進的姑爺,要我說沒親娘在身邊,姑娘家甭想嫁太好”
“是這理”
眼見大夥心疼陶老大新婦往後,衛三娘不屑地一吊眉梢,陶家新婦能有什麽過不好的?別以為她不知道,自打陶老大媳婦當上寡婦,村頭那群惡漢,見天嘴裏哼着小曲兒,兩雙眼睛恨不能貼在陶家大門。要她說,陶家老大死得蹊跷,八成是因這新婦。
***
林雲芝眼皮好似被塊大石壓着,睜不開不說,還模模糊糊有人影在跟前晃,耳聒吵鬧聲七零八碎,吵得她腦仁疼,她想開口讓人閉嘴,但同時又愣住。她不是在自己公寓裏嗎?怎麽會有其他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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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覺的時候喜歡安靜,被吵醒脾氣會很糟糕,家政也只掐點過來收拾,平常卧室針落可聞,不會鬧出太大動靜。林雲芝睜不開眼,像掉進漆黑無望的陷阱,費力掙,卻成效甚微。
漸漸地,嘈鬧聲消匿,犄角旮旯裏不知哪傳冒出聲雞鳴,林雲芝眼前朦胧感轟然破碎,意識回攏,而原先霧裏看花的事物猛地清明,林雲芝卻愣住了。
“這......什麽地方?”
她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腦頂上挂着條素色帳子,被面規整方圓的繡着大雙喜字,似乎怕林雲芝看不明白,囍旁還添繡兩只戲水鴛鴦。屋內陳設雖舊,卻一味和“喜事”搭邊,唯一稱得上家具的--是條裏出外進方桌并兩把爛角凳,窗牖紗紙上凹破海碗大的豁口,風叫嚣着往裏頭鑽。
林雲芝:......
她不禁打寒顫,這都是什麽魔幻開篇。可還沒來得及等吐槽,腦海就一陣抽疼,像有人大刀闊斧在腦子裏面開疆拓土,腦海潮湧進無數細碎畫面,走馬觀花,一幕幕展開。
有人說過人腦是固定規格的容器,單位時間內接受信息有限,如果強行灌輸打破,大幾率會引發腦血管充血破裂--導致終生偏癱。林雲芝疼得在床上直打滾,在擰掉自己腦袋付出行動前,這陣痛總算是退了下去。
林雲芝如釋重負,任自己四仰八叉躺平,身上無不被冷汗浸濕,裘衣濕噠噠刮蹭肌膚,讓人不大舒服,至此林雲芝什麽都記起來了。
喉間仿佛嘔堵千言萬語。
那種電視劇裏俗套情節居然發生在她身上,她穿進一本名為《權臣》的經典男頻紅文。至于問林雲芝怎麽确認是穿?不巧,這本小說她正好看過,印象頗深。
男主寒門幺子,祖輩世代耕農勞作,熬過十幾代才有他這麽個讀書苗,全家省吃儉用供着。男主不辜負家人期許,天資聰慧,文采斐然,書塾先生無有不誇,只道來年院試,兒郎必定高中。
可不知何緣故男主次年非但沒考上,之後更是連着三年不第,眼見從神童鬧成笑話,家裏家外或多或少有閑言碎語。老人說這是讓晦氣纏上,要辦喜事沖一沖。男主生父早亡,家裏全憑寡母主持。寡母深以為然,決心要辦場喜事,家中除開外嫁的姑娘,共有四房,二房三房不消說早成家生子團圓過活呢,唯餘大房和小兒子偏沒着落。
幺子是年紀尚小,寡母怕早早娶妻迷失讀書的心性,這沖喜之事自然落在年歲癡長,行跡吊兒郎當的陶大郎身上。
陶老大這人備懶又好耍小聰明,眼光還挑,七推八阻便拖到弟弟後頭去,如今曉得自己耽擱不起,才着急,正好這親事東風順到他心坎裏,無有二話,全聽安排。
誰知這才是小說的轉折,陶母非但沒能沖喜,反倒招進個喪門星,新婦引老大豪賭賒賬不說,在老大飲酒身亡後勾結外男整治小叔子,院試前夜打折小叔子雙腿,套麻袋丢去荒野嶺,回去後偷搶婆母銀錢叫驚覺,推搡時失手,釀造了人命,事後怕暴露并一炬大火燒毀陶家,來個死無對證。
男主被獵戶所救,得知老母喪命,家宅被毀,兄嫂避他如蛇蠍後心性大變,卧薪嘗膽數年磨砺,而後科舉之路一路開挂,在詭谲陰雲的廟堂上操弄風雲,宦海沉浮數十年,最終登臨內閣首輔,位及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害他年少失孤的寡嫂,史書上略有筆墨,記載其人三刀六洞,五馬分屍而死。
狗血的配方如此熟悉,炮灰欺辱,男主黑化,放以前林雲芝估計會邊罵邊樂津津看下去,可現在......結合腦海突然多出來的一段人生
林雲芝:“……”
她就是害男主家破人亡的純24K煞比炮灰!
“靠”林雲芝好半天才憋出一個字
梳理記憶,她發現自己穿越時間線靠前,喪盡天良的壞事都沒來得做,懸心厲膽起落幾回,大大松了口氣。
她不是蠢貨原主,既然已經看透男主最後成功登頂生涯,自然不能跟男主對着幹,不說在人心底留下多好印象,好歹來日人家輝煌騰達,不會回過頭來找自己秋後算賬。
只是,正想着陶家如今的難處時,門外哐啷傳來響動,鬧得動靜不小。
一面是軟言軟語的勸慰:“小聲些,一會兒被人聽去只管又跟你鬧,她是不要名聲的,吃虧的不還是你?照她性子,送回娘家也就這兩日的事,到時候東家不竄西家門,争這一時做什麽!”
“可就這麽算,我心裏頭憋着氣”再響起的嗓門大了許多,不知是有意無意叫林雲芝聽:“咱們都是先頭進門,誰沒伺候過長輩,仗着輩份,十指不沾陽春水,來陶家做奶奶呢?那怕是進錯門嫁錯了漢”
“我聽人說她娘家已經開始尋思下家了”
粗嗓門話頭一頓,不可思議道:“當真?”
“當真”軟語應道:“且不談長遠,就這今早那些讨債的....”似乎提到忌諱,粗嗓門噓了聲
林雲芝探出半個身子,聽得瑣碎步子聲,明白兩人是去咬耳根子她利索起身,換好衣物.
銅鏡裏她臉色不大好看,适才說話的是二房三房,閑言碎語幾句她原不在意,可涉及“她娘家”三個字時不由得愣住,以旁觀者掠過原主人生,原主親爹後娘也是糟心貨色,真要是按兩人所言,倒是個麻煩。
邁進廚房,正折菜淘米的兩人愣了愣,相互瞧見對方眼底的驚詫。林雲芝看在眼裏,并沒有多說,反倒是坐在爐竈邊,熟稔生起火來。上輩子名廚出身,竈臺間的事林雲芝很有分寸。所以等爐竈內火光通紅,鍋底冒白氣的時候,李氏才想起要添水。
怪這太陽打西邊出來,她有些癡頓。
“老二媳婦,這頓飯我來做,你同老三媳婦去歇歇吧”林雲芝合上爐竈門 ,接過她手裏的瓜瓢打水,刺啦一聲,冒将出團團白氣。
“這......”老三媳婦劉氏便是那軟聲軟語的,聞言面露難色。
“大嫂願意,便讓大嫂做,我們攔着像什麽樣子”李氏心底雖納罕,嘴皮子先占了風頭,說完不由分說拉着劉氏出門,等隐在門後斥道:“她上趕着丢人,你何必攔着”
“那也不能讓她糟--蹋米糧啊”
李氏不以為意道:“你說要是家裏男人忙活一整天,夜裏吃不上飯,會如何?”
劉氏一頓,別人不知道,她屋裏那位吃不上飯可不會有好脾氣。
林雲芝若是聽見她兩人話定得笑哭,說她不會做飯,那竈王爺早該換職業了。
在廚房裏搜尋一圈,算是把菜湊齊,可惜沒有肉,是寫農家時蔬。林雲芝先撈米蒸飯,待飯熟透,再簡單炒兩個青菜,用米湯熬湯,然後端到屋裏院外桌上喊開飯。
李氏早準備看人笑話,拉着男人先一步到院子來卻愣住,碗還是那碗,就是上頭青菜水靈靈的令人食指大動,米湯裏綠油油飄着兩三片菜葉,一碟子腌好的醬菜。
在旁的陶母臉色微微有些松軟,她聽老二媳婦在跟前說了好些話--大體是老大媳婦又鬧幺蛾子,她也不制止。
犯錯也好名正言順好将人攆出去,現下看老大媳婦非但沒鬧事,手藝還是有的,旋即想到自家那些拉雜事,一家人坐齊只等用飯,陶母卻猛地将手裏碗筷撂在桌上
“老大媳婦,你到我屋裏來一趟”
林雲芝心底深吸口氣,暗道終于來了,後跟人進屋。
甫一入內,陶母臉色驟然拉下來,吊梢眼一斜,冷冷朝人看來,她道:
“老大沒了,別說我這婆母刻薄你,今你是回你娘家再尋夫家,還是留下我陶家當寡婦都由你,只一點,若是選好,來日是好是孬都不得有悔,不然別怪我老婆子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