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沈郎有疾

林雲芝聽後, 問他暮食忌諱規制, 會有此一問實則是在掂量時辰,陶記開張至今,滿打滿算積攢了些名望, 衆多食客裏沈寒排場來頭最顯赫的,單憑所逢見地,挑事難伺候程度想必與旁人不同, 跟前不詢問清楚, 胡亂答應, 等對方列出“八簋”“四點心”“十六碟”之流的饕餮食單子, 腸子都得悔青。

不說坊下湊不湊得齊這幾樣, 烹調上在不在能力範圍之內尚且沒準頭呢?早先心底有數,讓阿鬥着手備下, 一會兒處置完松糖、糕餅, 自己能省去不少功夫, 貴客亦能快些用上飯食。

沈寒倒叫問住了,細想平日裏所用, 他多為淺嘗辄止, 并非飯蔬佳肴不和胃口, 實則庖廚烹調出花來,及至他嘴裏亦不過味同嚼蠟, 沒口腹之欲的盼頭

自他曉事以來便察覺這處于常人有異,若不是他自小性子冷,乃至對親生父母亦不近不遠, 疏遠有之、親近少有,南黔府名流沈氏家長公子患有厭食惡疾的消息,早在上流階層傳鬧得人盡皆知了。

“小娘子要緊松糖,暮食随意些,清粥小菜便可”他往常貫如此敷衍,在外頭同不例外,做将起來得心應手,一副眉眼肖似白馬寺正堂沐浴焚香的慈悲菩薩,低垂斂目時維系着清和良善,叫旁人以為他甚好相與。

林雲芝有那一彈指工夫栽跟頭,好在及時止,相看不足兩個時辰,卻說沈寒如此讨喜也不見然,但比起那些富家公子勝過不知凡幾

潛意識下,自己都未察覺言語間的溫軟不比平時,她道:“如此前敘,郎君可點一碟子筍鲔、莼菜豆腐,搭雞粥吃,怕一會兒不經餓,再要份五香糕,都是解膩爽口的吃食,不愁肚子鬧餓”

沈寒無有不可點頭道:“多有勞煩”

而後阿鬥跟着去後院提糖碾餡,望見小娘子嘴邊壓不住的笑意,不由得愣了愣,他在小娘子身邊時日不算短,搖頭晃腦過去亦有半年,如此時日裏少有見她如今般喜形于色,再一琢磨這份不同尋常全因酒樓裏坐着的某人,阿鬥心裏說不出是何滋味。

自己年逾不惑,說句逾規矩的話,他一直拿小娘子當閨女看,且還是手巧讨喜的小輩,稀罕得很,他忍不住張嘴:“小娘子今兒因何這般高興?”

林雲芝聞言莫名其妙地轉頭說自己并沒有,而後瞧見阿鬥滿臉狐疑,下意識摸了把臉問道:“真如此顯眼嗎?”

阿鬥僵着腦袋點了點,“一副瞞不過他的”神情溢于言表:“因為沈寒?”

林雲芝緊着腦瓜子想了兩圈,話卻不幹脆利落:“算是吧”

阿鬥心下一沉,諸般勸慰湧了上來又不曉得從何處談起,原想着勸小娘子謹慎,不說與沈寒相識不足一日,便是長久又如何?他們之間隔着世族門第與人倫典法,高高在上的門庭如何能瞧得起下堂婦?況且自己懂得小娘子脾性,素來信得過小娘子的心性說辭,在她一句“算是吧”中,搖搖欲墜。

自己半輩子行山踏水,腆着自以為稱得上句閱人無數,可若在所見衆生中挑出皮相勝過沈寒的,還未有之,談婚論嫁炕頭熱的事,保不準小娘子真同那些未出閣的姑娘一樣,叫美色迷眼便不顧一切

前頭教陶家興編燈籠,為他手巧而高興,想着元宵佳節挂在庭院角門給小娘子驚喜,不成想如今只有驚,全然見不着“喜”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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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熬好糖鹵,林雲芝讓阿鬥先去廚下備菜,囑咐道:“你挑着些嫩筍去老頭切四分大,一寸長蒸熟,記着擦細鹽入味,用淨布榨幹裏頭的水,收貯聽用,後頭工序再喚我”

筍鲔是涼菜,要想口感脆鹹入味,瀝幹水後入蔥絲、莳蘿、茴香、花椒、紅曲腌制的時辰要足,太短筍絲未能入味,肉粥雖稱得上是葷腥,但粥品原為填肚,哪裏敢下重味,兩相壓不住,囫囵下去滿嘴寡淡,再有興致的胃口也掃得一幹二淨,誰樂意再動筷?

至于莼菜豆腐、雞粥卻是要熱乎乎吃才好,雞粥選肥母雞正中胸脯的二兩肉,雞身上別處肉或多或少油脂重,久熬容易冒油,壞了粥品的味道,不湊巧如今不是吃蟹的時令,否則用肥厚的蟹膏代替雞脯滋味更好。

雞脯肉去皮細切搗爛後、同細米粉、火腿屑、松仁混着貫入米湯中,用文火煨頓,軟-爛,最好米和肉化在一處,如此就着湯匙下口,吃得腮幫子滾圓那才香呢。

阿鬥木然,滿腦子都是沈寒那張臉,也就林雲芝忙于制糖沒注意,他腳下步子虛得如踩雲端。

她對沈寒不過是止于賞心悅目,無外乎本性使然,任誰見着禮貌好相貌出衆的男子,心裏頭不生出些好感,女為悅己者容,這容并非指着自己,少有見自己賞自己容貌暈頭的,多半是賞別人,不然哪來所謂的亂花漸欲迷人眼,花從來都是別家的好。

眼睛得了惠及,說是因“他”欣喜,林雲芝想也未有過錯,只是阿鬥會錯了意,以為小娘子紅鸾心動。

酥糖、糕餅有前一回的熟稔,酉時一刻便搗鼓完,二十兩銀子的松子糖鼓囊囊沾滿一福袋子,交付給侯在邊上的馬夫,粥品、筍鲔随着擺上食案,林雲芝桃花眼原就潋滟,這回波光一轉,兀自平白生出兩分絕豔:“沈郎君且用,若有吩咐只管喊話”

沈寒沖她又行謝禮,等廂房內閑靜,馬夫憋站半日,如今尋得侍奉的機會,垂着腦袋想替自己主子盛粥,卻叫他擺手屏退,沈寒道:“去外頭問問酒樓,天色昏暗不宜趕路,明日在啓程”

馬夫弄不懂自家主子,但強在嘴嚴,應了聲便往外頭走,問過堂前食客何處有借宿打尖的酒樓,得了準頭奔攜着銀子而去。

沈寒同那碗粥相距半尺兩息,束之高閣的手動了動,連帶湯匙絞着粥品,騰騰白氣旋升而起,入了口,倒是沒有多大排擠。

府中庖廚粥可比這有花樣,或是培元養氣的芡實、烏米粥,亦或者下頭人捧上天的牛乳、紅湯粥,他卻不大中意,這雞粥還是下程,反在嘗過筍鲔時頓了頓,二月筍尖極鮮,是難得的菜蔬。

不曉得林氏用何法子,生筍不宜就放,因其養在土中時,迎風化竹,長勢且快着無法再食,便是早早挖将出來,閑放兩日也會徹底失味,這筍尖倒是細潤,宛如才得便烹煮擡上食案,雖辨不出好壞,至少能下咽。

沈家廚子若是能聽見自家長公子心裏話,直貫要跪地叩謝:這位爺一句勉強下咽,在旁處怕已然是了不得的誇贊話了。

沈寒這頓宴來的熱鬧,去時悄靜,林雲芝見久未有傳,忙活在前後院惦記時,讓饅頭去瞧瞧,結果只得了銀錢回來,沒見着人。

“奇怪,走也不吭聲”

阿鬥道:“許是有要事,不好顯露”

林雲芝想在理,又叫後廚折騰催,笑了笑道:“興許吧”

也是這頭風波過,日子一日複一日,總算等到元宵,水雲坊的大事,朱韞前頭有馬車來迎,管來去安穩。

作者有話要說:聽我說,1 2 3 我跪了,實在困了,三千沒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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