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生辰禮,生好感

腦袋頂着蹩腳草率的壽星帽, 食案上飯菜溫熱, 林雲芝有些不大如是,因着有“不大愛熱鬧”的毛病,那麽多雙眼睛盯梢, 愣忘了一嘴流利,說話磕磕巴巴的。

李氏沒少在她口齒伶俐下吃過虧,如今總算逮着機會搬回一次顏面, 不帶他意地說:“嫂子, 你怎麽學着全兒說話”

李全口艾, 平常不肖別人提起, 他自個嘴裏磕絆兩句便能先紅去臉, 倒不是容不得這塊傷疤,被追着喊二十來年的小結巴, 真要在意早先便膈應死了, 況且他分得清李氏并無挖苦的意思, 只是先天裏面子薄,經不住紅臉, 這回一樣紅個底朝天。

林雲芝實打實臉皮厚, 淡定自若道:“午食席上有道頂好的灌湯肉圓, 皮厚餡足,極得我喜歡, 我高興貪筷,結果心急吃熱豆腐把舌頭燙了,吃好幾盞湯茶也不見好, 一路上都捋不直,哪裏是我故意要學舌,自顧舌頭它自己不争氣,我還得怪它耽誤我說話呢”

李氏狐疑不信:“這不都是你自個身上的物件,難不成嫂子還能捉了出來打不成?”

林雲芝嬉笑着臉:“若是打了它我不疼,只管是要好好教訓教訓的,沒得出來埋汰我”

她拿自己做筏,自讨沒趣的下臉,李氏原先還想鬧鬧,不料後頭自己被逗得直樂,翻身一事也就全然被抛諸腦後,最末黃氏解圍:“如何說老大媳婦今日也是壽星,咱們顧全顧全她的體面”

權且口頭便宜也占夠了,玩笑歸玩笑,喜宴終究是要熱熱鬧鬧的,食肆內沒有大門大戶的絲竹管樂、水清華庭,也不愁不能盡興,盤筷杯盞相撞而發的脆響做襯,一大群人圍着火鍋爐子。

林雲芝偏好葷腥,左一口肉圓、右一口百葉,在紅湯裏燙熟沾着油碟,吃得赤咧咧吸氣,香鬓沁汗。

陶家興口味素談,竹箸下多夾菜蔬、豆幹、香蕈,在奶白的湯底涮鍋,清清爽爽,同他一身水亮的襕衫袍子一般,有股子不合群的“雲淡風輕”,自己埋頭之餘在想,不曉得這人被嗆辣出眼淚,急得哈氣跺腳,又會是如何模樣--左右逃不過啼笑皆非。

壽桃是阿鬥親手做的,不同傳統的法子,幹澀澀一團發白面,道完“福祿東海”,就成了空心肚囊的假饅頭,用中等劑子,揉時力道很足,避免了蒸煮時發不起來,外皮雖不及“透花糍”糯軟,也足比尋常饅頭綿軟。

壽桃個形狀越大,到內裏的面兒越容易生硬,因而阿鬥徑直在裏頭挖空,填上細膩的“靈沙臛”,做花糕糍餅的法子,蒸煮出來的壽桃,混着豆沙甜軟,由着外皮緩和靈沙臛的膩味,吃起來滋味出奇好。

饅頭扒着玲珑的小碗,裏頭滿滿的豆沙,竟囫囵吃餡兒,也不嫌齁甜,稚童口重,靈沙臛有“食之齒醉”的美名,他這廂看阿鬥比自個親爹還熱乎

“糊塗小子,你胡看什麽呢?”李氏瞪了眼自家不懂收斂的娃,別以為她看不出來眼底直勾勾的垂涎:“再瞅你阿鬥叔叔也當不成你爹”

陶老二一口肉圓險些沒等嚼碎就咽下去,咳得驚天動地。

有時自己還真想給李氏搬個“最不解風情”的終身榮譽獎,她總能一棒子下去,砸出幾個無言以對來,她笑着打岔:“二弟妹倒是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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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一點撥,倒叫我有回憶起樁笑話來,原是今兒才出的,熱乎着呢,正好說與你們聽聽”談笑間她拿水雲坊門庭若市的盛況充樂子,暗地下打了層美化,說起來繪聲繪色

“那些貴人餓狼撲肉似的,眼睛都冒着綠光,一陣風卷過,店裏瓶瓶罐罐全被收羅走了,要不是我沒霧花眼,見過場面前後,沒有做戲的冒替進來,還以為這些“貴人”是群披着“富貴皮”的野蠻子呢!撲面來的匪氣,叫我大氣都不敢喘,由着他們鬧哄哄砸了回場子,掙個缽滿瓢滿”

阿鬥眼角止不住抽了抽,能把雇主如此低貶,銀子掙得心不甘情不願,小娘子怕是天底下獨一份,他多半能猜出,那些貴人失态下的攀龍附鳳,自個前頭的主子在任,早已經司空見慣,權柄下的龌龊從來說不清,小娘子瞧上的沈寒身後門庭,也屬這名流之下,在他心底下實在比不過正正經經的陶家。

眼縫睃看了在旁陶家興,年紀不出頭,倒是自持,便是自己與之談起沈寒之事,有意無意點明小娘子許有再嫁的心思,他不偏不倚丢了一句話:“婚嫁之事,從不能由一方霸着,大嫂若真有心改嫁,我們陶家決計不會拖累她”

陶家興藏着後半句未表:“她心還在陶家,他也定然不會放手”

“也就你敢這麽說”黃氏笑道:“你自己管是個糊塗蛋,自己生辰都不記得,若不是前些日子翻你的庚帖,瞧見上頭日子,生辰禮難得一年一回,不談大操大辦,一家人聚聚道喜”

提起生辰宴,黃氏不免有些唏噓“你頭頂上的壽星帽,原可以精細些,我覺察晚,趕着做出來終究差點火候,你莫要嫌醜”

林雲芝說自己甚是喜歡,并非做假,打從上輩子事業漸起,禮物珠寶也常有,不過都是維系利益的奢侈品,剝開這層尚且不如敗絮,如今一頂“禮輕情意重”更襯心意

--無怪乎那麽多人寧願庸庸碌碌,畢竟親情的港灣太溫暖,想着這樣挺好、又不是沒法活的自我安慰下,就任憑随波逐流,得過且過,連黃氏翻出庚帖的不妥她都沒注意。

生辰禮是硬湊瞎趕出來的,林雲芝以為如此便不容易了,不曾想陶家興竟先頭還備下賀禮:“這副臨帖出自大家,書塾先生也說最适宜新人臨摹鍛煉字跡,自然不求嫂子能練得一手妙筆丹青,只管往後尋不見我,紙箋書信上能不假借他人”

林雲芝聞言一時三庭不對五眼,許是自己回回有所求,都以字跡潦草做筏,叫人心底有了印象,禮物也如此別致,不上不下的顯着尴尬。

陶家興繼而從懷裏掏出絲絹,四角裹疊整齊,掀開來瞧是塊墨色沉暈的墨寶,并一只兔毫竹管的毛筆:“松煙墨平常無礙,卻不适長久之用,我托好友尋了塊好墨錠,嫂子初學,難免要下日久的功夫,松煙墨味重,滿篇刺鼻熏臭,如何能提起心思臨摹,有塊好硯,習字也有興致”

“我常年歸在家中,字不字的委實不大要緊,倒是你”林雲芝心底熨妥,家興這孩子遠比自己當初想象的好相與,扭上正道後,絲毫不用自己多費心思

如此之人再聯及書中描刻的陰鸷詭谲,她覺着書上所述,深地下來說過于輕描淡寫,畢竟紙上談兵的痛楚,比不過實時的切膚之痛

她軟和了臉色:“既然是托好友帶的,自然品貌都好,最應你自己帶在身邊,你久未朝家中索要銀子,那些筆墨紙硯燒錢,我去取些與你”

正說着要往屋裏頭走,陶家興一步跨到跟前,将絲絹包胡亂塞進林氏懷裏,而後不知哪裏翻出來的勇氣,摁住林氏掙紮的手,聲音不穩着顫抖:“銀子我有,以往我沒出息,要嫂嫂供養,如今月裏有三兩例錢,足以維系我過活,有秀才的名聲在,我賣過幾副字畫,得了好價錢,且字畫行的掌櫃放眼,只管我來賣定收,這筆硯便是用那些銀錢買的,嫂嫂為陶家作為良多,家興別無它話,唯有一回送禮,無論輕重,還望嫂嫂給我份安慰收下”

“成,我收下”林雲芝叫他攥得手疼,又不禁心疼,他這十裏八鄉十幾年來唯一的生員,能拉下臉去賣字畫,已然将裏子丢擲在地上,自己若再勸阻,無畏是在陳裂的傷口上撒鹽,戳他痛楚,現下最好的是自己越喜歡,這孩子年輕勁兒用來上的自尊才能得以保全

玩笑道:“這回便送這麽大的禮,生辰年年有,嫂子若貪心,豈非家興要年年送”

所有事冠以年年,那都是頂難的,陶家興嘴角沒留意抿成一條縫,隐在衣袍下的拳掌攥得咯咯響

林雲芝見他臉頰繃緊,吓了一跳,真怕他一根筋咬牙答應,手忙腳亂要打自己擇幹淨:“我不過說說,你莫要當真”

陶家興卻一颔首,接下來的話,直把林雲芝擺在邢臺上,萬箭穿心般,他說:“無論往後嫂嫂如何,每年生辰禮,家興定會為你慶生,華服珠寶不敢許諾,總歸每一回我都會盡心,絕不會敷衍了事”不說還有沒有機會像如今一樣,以親人之名出席,該有的真摯和尊重,從不會少。

連退路都被封死,林雲芝一頭懊惱悔恨自己嘴快,一面又有些說不出來的歡喜,自己付出供養,并不是一無所獲,她想自己如何都要供他出人投地,不言旁的,便是今日份的體面尊重,她覺着此舉值當。

百般話又不及一句,她垂散開眉眼,少有的展顏:“嫂嫂,等着”

作者有話要說:手是真的殘了,上山搬木頭的時候扭到的,昨天上藥就消腫了,今天才提的起力氣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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