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老三合離

今年立春往後雨水豐沛, 常年風寒地幹的塞北也趕着草長莺飛一回, 雨水時而細密纏綿,時而瓢潑傾盆,南黔府每年雨水不豐, 因而瓦檐水渠不大如南方,建築屋頂多為平頂,積水難排, 天空久未放晴, 屋裏頭腳下甭管怎麽仔細, 沒一塊不濕噠噠的。

林雲芝用頭網罩頭發, 皎面如月盤, 額頭鬓角冒着香汗,将墩布絞出團污水後, 擡手抹汗, 邊道:“這場雨是救活了南方, 北方卻好似水漫金山的災禍,也不懂這雨是當今求來的, 還是許大官人求來的”

李全正好倒完污水回來, 聽到小娘子的話, 不由得問道:“這許大官人是誰?竟能跟當今相提并論?”

因瑞雪豐年,北方是舒舒服服等雪化後迎來豐沛的雪水。南方不落雪, 冷風躁泠泠吹了兩三個月,常青樹沒等被風刮黃,便因幹涸而枯敗, 千畝良田無水可引,眼瞅着就要芒種,錯過節氣莊稼收成大打折扣,等到秋末就要饑荒,外境犬戎各族虎視眈眈的。

原就兩軍枕戈待旦、相互忌憚,一旦國內出現民亂,大廈一角顯出頹敗,便有滅國之患。當今天子為保社稷,以春秋之齡登頂泰山天壇,朝上天禱告,之後半月,天有應,緩四境大旱。

外境狼煙之下,皇帝許是想安定民心,故而這次求雨有成,為祥瑞吉兆,欽天監奉帝令昭告宇內,普天同慶,這不好消息都傳到對外地閉目塞聽的李全耳中,推廣力度足以想見。

不曉得是不是老天爺會錯人間兒子的意,照着這勢頭下去,南方大旱得解,北境怕是要洪澇成災了。

暴雨傾盆的,各處門店的生意都蕭條,不用憂心一會轉不開,林雲芝忙裏得閑,大馬金刀坐在凳椅上,摘去罩着的頭套,往後捋了捋,而後同李全将其許大官人的英勇事跡。

“這許大官人嗎,誰說權位與當今相差甚遠,但就名留青史、後世傳唱上,我們許大官人卻要遠勝當今”

“不應吧”李全疑惑地撓頭,但又反駁不出個所以然來,自己鬥大字不識一筐,史書上流傳的什麽故事,除開一些三歲頑童都懂的,旁的自己一概不懂,說不定許大官人真真是存在的,不過是自己學識淺薄,未有聽聞而已。

他追着問:“正好大家都閑着,小娘子給我講講解悶”

林雲芝讓異世的人也品品咱們流傳千年的愛情故事,往後能不能傳承下去尚未可知,但好歹有個哀思可以寄托,要是被拆穿就野史上引,當做笑談,付之一笑不也美哉。

想通其中,瞥了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幾顆腦袋,林雲芝笑道:“要說裏頭還有些怪力亂神,咱們這位許大官人是杭州人士,原是一家藥鋪的學徒,性子懦弱,但因為前世救了一條小白蛇,白蛇修煉有成幻化成人形,入世尋找恩人,兩人在斷橋相遇,雨中邂逅,一見鐘情後兩人成為夫妻。”

饅頭聽到此一抱腦袋,搖成撥浪鼓說:“許大官人竟然敢娶個白蛇媳婦,娘說蛇有劇毒的,他們親親的時候,許官人會不會被毒死掉?”

林雲芝聞言忽地頓住,果然話本子更得孩子喜歡,李全他們同樣聽了,但疑惑僅在眼底一掠,等着她講又或是幹脆糊弄過去,畢竟故事嗎何必要刨根問底,所以她覺着給小孩子講話本最有意思,至少他們會迫不及待的呼應你。

林雲芝在饅頭圓潤不算光滑的臉上楷了把油,撚了撚想有點糙,該補補水了,她說:“咱們的白娘娘可不是常人,他是骊山老母的徒弟,滿打滿算是個仙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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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解釋了一回什麽叫 “仙二代”,而後談及許仙被法海抓回金山寺,白娘娘水漫金山造成整個錢塘江生靈塗炭,最末被壓入雷峰塔下思過,她人間兒子許士林考中狀元,雷峰塔救母,又是另一番故事。

“白娘娘好厲害,一個人打過一群大禿驢哦”孩提總是在武力值上的輕重格外偏愛

李全他們也佩服撰寫話本的人,譜寫一段千年的人妖戀,反倒是阿鬥聽完嘆了一句:“若這位白娘娘,并非骊山老母之徒,而是山林中一尋常蛇妖,談何報恩?水漫金山寺時,就不僅僅是關在雷鋒塔下,等西湖水幹,雷峰塔倒”

說到底除魔衛道的法海,依舊不能免世俗,像是茫茫紅塵中漂泊的浮萍,縱然想達濟天下,在山河傾覆、滄海桑田面前,唯有順從低服,與如今朝堂權勢何其相似,以卵碰石,無外乎生死覆滅。

林雲芝睃了阿鬥一眼,倒沒想不過話本裏的故事,能引得他如此多愁善感、傷春悲秋。

白娘娘的水漫金山終究沒能淹毀北境,呼嘯着一場暖陽,春雨有了歇息的念頭,時及此,幾場雷雨過去,萬物長勢格外喜人,菜行送來的時蔬綠油油的水嫩,不肖多放調料烹煮,拍一片蒜,過熱油簡單的炒香,端上桌也是道好菜。

明明是打春尾巴,春盤卻熱鬧鬧又盛行一回,主要是這場春雨給力,原先到打春中旬,日頭便越來越熱乎,時蔬叫烈陽曝曬,自然老硬不适應做春盤。

春盤其實也叫辛盤,《四時寶鏡》有載:“東晉李鄂,立春日命以蘆菔、芹菜為春盤,相饋贶”,同五辛盤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五辛盤是東晉前的叫法,到了晉朝跨時代的稱呼,反倒顯得相得益彰。

多以生菜、青韭、羊角蔥、紅蘿蔔和着面皮包成卷吃,為的是發五髒之氣,後頭花樣越做越多,餡心可葷可素、可鹹可甜,如韭黃肉絲春卷、荠菜春卷、豆沙春卷,大白菜肉餡春卷,春餅皮子裹上餡,兩頭折攏,卷成二寸來長、八分寬的小長形,捧着吃最佳,皮薄肉美,一口咬下去囫囵得個圓滿。

阿鬥調餡別有一番功夫,打春時就有過領教,圈了一波老食客粉,這是沒等他們吃過瘾,就讓一場春雨阻隔了半個月,如今雨歇,怎麽也得痛快多吃幾次,等入了夏,天仙來做,吃進嘴裏也沒得勁兒。

林雲芝端了一份韭黃肉香餡的春卷并一盅山楂飲子,笑道:“你們慢些用,莫不要次次來都狼吞虎咽,壞了肚子,我可不賠罪,這有份山楂飲子,你們喝些好有助于克化”

食客打趣道:“小娘子便有助克化,瞧着就不容易噎食”

林雲芝樂颠颠道:“怎麽,我還是山楂成的精?你聞着幾下味便能開胃下飯了”

“這還真沒個準,小娘子不定是山楂精,我瞅着更像是棗泥山藥糕精,白白淨淨,像塊冰種白玉似的,亮堂,水靈”

說完滿堂哄笑,林雲芝這塊白玉神清氣爽回了後院,老食客愛打趣逗樂子,大家嘴上占便宜,圖一樂呵也不失是件好事,大家夥一塊輕松。

但要說起輕松,黃氏不再亂點鴛鴦譜,她喘氣都比往常大些,只是沒等自己舒服兩天,黃氏便追在她尾巴後問朱韞,幾日不來在她就能天馬行空,小至移情別戀、大致綁架勒索。

林雲芝想自己就不該讓他假冒解圍,黃氏信以為真,如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最可氣的是朱韞非但不解釋,還同黃氏演起來,美曰其名“替師傅渡過相親難關”,想想黃氏的不靠譜,她想沒找到合适人前,先讓朱韞偏偏她吧。

水雲坊的會員制,打算在清明時令推廣一回,屆時人流量大,用林雲芝的說法存在的潛在用戶多,有折扣便宜刺激下,購買力會呈現小高峰期,不少回來祭祖,買走後沒準還能把水雲坊的貨品帶去別地,拓展生意範圍。

林雲芝計劃的很好,但因清明酒樓忽地多了很多糕餅單子,分不開身就不便去縣裏,黃氏起先聽後嘆了口氣道可惜,旋即讓李氏說女子要矜持,冒冒失失見面固然是好,但也會叫人有個不矜持的印象。

黃氏點頭道:“還是老二媳婦聰明,老三媳婦要是由你一半,如今也不會跟老三鬧合離”

劉氏這回捅了大簍子,黃氏忍無可忍朝老三下通牒,問是合離還是休妻。

“合離吧,兩家都體面些”老三這半年多來,叫劉氏折騰得不堪其擾,明明前頭溫暖還溫暖可人,一夕之間大變,一次次變本加厲,如此嘴臉他委實沒法子共度一輩子。

劉氏聽自家男人說要合離,臉色面如死灰,卻少有的不撒潑,只淡淡點頭,在和離書簽字後,得了半數的家財,被娘家兄弟接回去過日子。

她兄弟嫂子林雲芝有過一眼之緣,總而言之,不是省油的燈,福禍全在劉氏自己個人。

老三沒了媳婦,吃喝都不大容易,畢竟自己整日在地裏摸爬,回去還得給鐵牛做飯,如此幾回孩子便有些受不住,黃氏提及的時候,林雲芝幹脆讓人到鎮上來。

她說:“正好跟饅頭有個伴,兩兄弟那日長久不見的道理,喊老三也來吧,院裏寬敞容得下”

老三到底沒來,卻将鐵牛送來,見到他時,林雲芝想自他骨子裏有東西變了,說不上來,但比起以往脊背雖塌了些,但眼底卻有了光。

黃氏抹着淚說:“還是哭了這孩子,原四兄弟裏屬他最精明,沒想着過的如此稀裏糊塗,是我害了他。”

黃氏想若不是自己同意劉氏入門,老三就不會是今日的面貌。

“娘,我相信打從三弟妹事後,他會不一樣的”

“你可是在诓我?”黃氏紅着眼問

林雲芝道:“您還不信我”

婆媳兩人難得咧嘴笑開,日子并不是離了誰就過不下去,總歸蜷縮着舔去積年的傷,再次揚帆起航,過盡千帆,總有綠林。

作者有話要說:打春即是立春,春餅就是薄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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