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滅繼母威風

林雲芝壓下那點不如意, 明面還是維系該有的客套, 最末不能在這些耆老鄉紳面前失了體統,由着張氏和她便宜爹拿住把柄,讓李全沏些湯茶飲子, 而後牽着張氏的手拉着她入座:“蒙娘時刻惦記,兒心裏頭高興,瞧您老久站着也不嫌腰疼, 快坐下, 喝些湯茶暖暖身子”

“你倒是有心, 不枉娘疼你一場”張氏颔了颔首, 手虛虛地搭着, 沒準頭輕拍着:“前頭是娘大意,以為你在陶家的日子舒心快活, 當親家母是真心疼你, 不好常串門, 免得被人說我上門打秋風,侮蔑你的名聲, 卻因忌憚這個、憂心那個, 一腳踩進別人算計的坑, 蒙在鼓裏傻愣愣這好些時日,要不是前頭娘聽侄媳婦說, 還得錯把仇婦當恩人呢?”

張氏說着一抹眼角,委實有本事,眼淚珠子要掉不掉的裝腔, 她原就注重養顏,三十出頭的婦人模樣,細眉杏眼,眼尾雖有幾道不淺不深的皺紋,卻為她輕佻的長相平添兩分風韻

怪說她爹五迷三道,原身娘病逝不過半年,林闊海便火急火燎迎娶張氏。

秋末入門,小寒前便得一子,其中的暗通款曲,早已是司馬昭之心,一葉障目的法子,不過用來偏偏三歲頑童。

初時張氏對自己還多有疼愛,自打幼子林雲出生,這後娘才有了話本裏的影子。

原主那時還是個半大孩子,張氏前後落差變化,自以為是自己手腳不夠勤快惹得娘不高興,便想着幫襯家裏讨好,前前後後把自己折騰成團團轉的圓球。

後來張氏是重新待她好了,但自打那之後,林家不短她吃穿,不短她用度,像富家姑娘的養、像掌上明珠的捧,或許東拉西扯,她與什麽都能東拼西湊都能尋出些相同之處,唯獨在林家女兒身上,她無論怎麽靠近模仿,仍舊找不出半點相似之處來。

原身性子軟,迷迷糊糊當了十來年的“局外人”,性子養成好逸惡勞、不守安分,在左鄰右舍裏也是閑臭了名聲,愈發不得她爹的喜歡,及笄時張氏替她草草尋了門親事,打着門當戶對的“旗號”,名正言順的将她送出門

再不通關竅,臨死前她也知道--她爹是真的厭棄自己,早前或許對母親尚且留有幾分愧疚,但在自己得寸進尺的日子裏,出嫁前風風火火的一鬧,原就寡淡的父女之情,徹底被斬的一幹二淨。

張氏這柄溫柔刀,終究不見血的,在林家鸠占鵲巢。

這變了滋味的娘,如今裹着層糖霜,再拿關心的話來惡心她:“芝兒如今只管寬心,有娘替你撐着腰杆子,你爹同幾位耆老為你做主,你若心底有苦,萬不可憋着,沒得憋出病來叫旁人稱心如意”

她早已經恩斷義絕的爹,這回也露出關切,動了動嘴唇說:“爹為你做主”。

林雲芝眉眼染笑道:“哪有的事,爹娘莫不是聽了誰的風言風語,瞧着看女兒如今的日子可有難處?”

她想張氏今日的陣仗,生意沒法子做,心底有些發疼,白花花銀子從指頭縫遛走。

張氏自然下意識誇她懂事,叫她莫要逞強,那張嘴臉好似在欣慰閨女的懂事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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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波來的耆老倒不會連這點眼力見也沒有,林家姑娘面白紅潤,哪裏有受嗟磨之相,其中有個長相敦厚的,反駁道:“張娘子的話有些嚴重了”

張氏眉頭一矮:“許是兒郎關心則亂,叫趙伯見笑”

“無妨”那姓趙的耆老擺了擺手說:“你自己有些分寸,今兒要議的事,趁早些處理,客套譴責的話,還是私底下再去與陶家計較”

這耆老的性情倒古怪,不肖像是被買通,脾性大的很,但既未買通張氏何故要帶着他來,如今剛開場,便與她唱反調,別到時候她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好在張氏聽不見林雲芝心底的吐槽,不然非得喊句冤枉。

姓趙的耆老,單名個柳字,為人品行忠厚,常年在村裏頭主持不平事,甭管事大事小,他都要插上一腳,撥亂反正說兩句大道理,見天連軸轉,好似比開封府裏的青天老爺一日還充實。

聽說林家姑娘被婆家欺負,張氏抱不平請動村裏幫襯,雖不曉得為何獨獨漏過他,他依舊覺着是大事,自己得來,因而張氏見到他時,臉都漲成青紫色,又不敢開口勸,啞巴吃黃連,苦只能打破門牙和血吞。

黃氏半吊子聽親家唱完戲,淡淡道:“既然都說要計較,老婆子想問問,親家要計較哪門子事?我如何不記得咱兩家何時有過梁子?前兩日,親家不是還同我家老三媳婦有說有笑,才多大功夫,便翻臉不認人了?”

張氏眉頭一塌,揚着股戾氣:“我如今還稱你一聲親家,無外乎是顧全兩家的體面,你要裝糊塗,這層窗戶紙也沒必要留着。”

“早先我就同你說過,要替芝兒尋門好親事,當時你說自己會操辦,攔着躲着不讓我插手,聽你立誓保證,我才信你三分,而後呢?陸家哪門糟踐親事,就是親家母給我的交代?我死去的老姐姐若在天有靈,曉得有人如此诓騙她的孩子,非得尋你索命,既然你不願做主,便讓我親自來,總歸不能叫她一輩子耗在你們陶家做寡婦”

話音未落,黃氏先一聲嘲諷:“惡心先告狀,單就會嘴皮子漂亮,你能給老大媳婦相門好親事?”

“別以為披着張人皮,就能蓋起私底下肮髒的皮-肉,也別仗着自己有理就得寸進尺,老大媳婦如今還是我陶家的媳婦,你再有本事,我陶家不點頭,你能如何?”

晉廷有法維系寡婦周全,但也得合乎情理,律法之外無外乎人情,陶家若是咬住不放,林雲芝就算守喪期滿,一樣得留在陶家“當牛走馬”。

張氏聽了挑釁,登時委屈紅眼,那些收了好處的耆老,趁着黃氏點的火,竄鬧起來,平安村的耆老沒敢明言,一則不願開口得罪陶家--陶家才出個癝膳生員;二則,陶家長房兒媳與縣老爺的關系親近。

他們想着行事方便,私底下依舊得捧着人,兩者相權,理所應當偏向後者,畢竟五十少進士,生員的福禍還遠着,他們不見得能巴的上,因而他們今日并不是沖着陶家,實則是沖着林雲芝來的。

擂臺上的戲要怎麽唱,全看陶家的立場--若不中意林雲芝這兒媳,那矛頭就得沖着陶家去,黃氏一番話,像條細而軟的線,将兩角的陣營不動聲色連在一處。

“陶大媳婦,你話刻薄了”說話的是平安村陣營的,如今倒戈,譴責起黃氏:“雖說寡婦改嫁,要得娘家首肯,但你家長房脾性恪守,年紀且小,按理不該好生糟蹋了,”

趙柳也道:“女子未犯七出,德行敦厚者,若失良配,許再覓歸宿”

張氏見風頭偏向自己,沖着劉氏打了個眼招呼。

劉氏早早等着好戲登臺,上前拉着林雲芝的手,看向黃氏的眼中沁着不忿:“娘,大嫂待您如何,兒媳全看在眼底,比起親娘也不逞多讓,以為您會好生待大嫂,雖然我是小輩,卻也得為大嫂抱兩句不平”

“娘,您這回确實太過分了”

林雲芝被劉氏莫名來的關懷撲個滿懷,明明話裏話外好言好語,她渾身骨頭卻不對付,不動聲色的擺脫搭着自己的手,笑道:“我當你們所謂何事,論起相親,我還是要解釋解釋的”

“婆母從未說過不許我改嫁,待我也極好,倒是娘同爹逼迫上門,恕我眼拙,沒能瞧出來你們是為的我好?不說我還未改嫁,便是另得新夫,你們今日一鬧,反而将我推至不忠不孝的位置,明白的知道你們為我好,不明白還以為是我串通娘家給婆家施壓,您說我好端端的名聲,由着這麽一傳,原對我有意的人家,還會願意接納毒婦入門嗎?”

“傻孩子,別說胡話”張氏忙呸了兩聲:“店裏都是為你好的長輩,誰會去傳那莫須有的罪名”

林雲芝啧啧兩下:“人心隔肚皮,誰能料到旁人心眼裏怎麽去想?再有,誰同您說我相親對象姓陸?胡說,明明是姓朱才對”

“什麽”張氏眼前一黑,只覺有些許事從脫離她的掌控,急忙去抓,卻什麽都抓不住,她扯了扯嘴角,有些啞然:“喜婆還能騙人?芝兒要想替你婆母說話,何必杜撰借口,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娘還能不原諒不成?”

“娘若不信,我去把人喊出來,對對質”林雲芝幹脆,讓饅頭去喊人,繼而轉過頭來道:“他也是急性子,這日日上門,單單在路上就得耗幾個時辰,我曾經勸過,不頂用,叫你們見笑了”

在場的除開林雲芝自己,沒人笑得出來,平安村的耆老聽聞對方姓朱,胸膛險些包不住心髒,從嗓子眼跳出來,膽大的動了動嘴皮子問:“不曉得朱姓是哪家族氏?”

問出話前,他心底早有過底,朱姓雖多,但同陶家交好的便少之又少,林氏臉上的笑意不減,等朱韞從後院出來前,已然猜将出結果,當面對面相見時,依舊忍不住唏噓。

“真是堂尊一脈!”

兩角陣營連着的針線一瞬息崩塌,有腦子都能想到,自己這回是被當槍杆子使了,你同我說黃氏選的歸宿人家不好?那他們倒想問問,縣城之內能有幾位人家比得上世代簪纓的朱家?如此都稱為不妥,恕他們見識淺薄,您家姑娘且去攀附勳爵權貴吧。

“張氏,好一張伶牙俐齒,竟敢诓我們”

趙柳未收張氏的好處,加之剛正過頭的性子,當下第一個翻臉,那些拿過好處的起先還有些猶豫,平安村那頭來人已經徹底倒戈--他們為的就是與朱家結關系,現下見陶家大兒媳婦,疑似要改嫁給縣令家的公子,能不幫着她撐腰。

懊惱之前的不懂事外,對劉氏的怨念更是前所未有的高漲--要不是她保證自家大嫂受大委屈,自己憤憤不平,他們何故會錯過最好的機會?

照如今的情形,陶大媳婦哪裏是不疼林氏,頭嫁也不見得敢保朱家這門子媒,朱家公子瞧去半點不介懷,反而高興着呢。

不管成不成,牽涉至談婚論嫁的地步,體面周全自己得給陶家。收拿好處的,原想着不能做背信棄義的小人,正欲開口替張氏幫襯解釋兩句,劉氏卻最先頂不住,刺耳的聲音在耳畔作響。

“你在胡說”劉氏赤紅着眼,依稀能看清眼底的恐懼,對林雲芝斥罵道:“怎麽可能是他,縣令的兒子,憑白會娶你個寡婦過門,大嫂你什麽時候也會做白日夢了,你們莫要聽她胡說八道”

因四下耆老個個都是人老成精,日久彌新的養出些威嚴,與那些常年身居高位的官員沒法比,但足以威懾一些平頭百姓,尤其是劉氏這等本就心底有鬼的婦人。

劉氏說完,拿過張氏好處的登時收斂自己一絲半點的信義,只覺有道天雷沿着天靈蓋直竄周身

旋即回憶起自己有沒有逾矩把柄,若是惹惱對方,縣太爺查起舊賬,活到他們這把歲數,最怕徹查,畢竟身子底下積攢太多事,日子長久記不清,總能挖處一兩件處置不妥當。

兔起鹘落之際,張氏全然想不到自己請來的幫手已然倒戈,順當連着她一并惱上了。

朱韞繃着張臉,略朝上挑的眼尾生就朝外逼出抹鋒芒來,他盯着張氏,聲音夾着溫怒:“的确,尋常寡婦我自然入不了我的眼,但林氏不同,清白的兩人為何不能在一處,我爹娘不見得反駁,輪得到你個鄉野村婦指手畫腳?”

他平日裏一張老實臉,拜師相處時恨不能将自己鞠成團和氣,讓其他人以為他是個撐不破的皮球,無論裏受多少白眼、挑釁,它總能圓而泰之,林雲芝還是頭回見他露出和氣之外的神色,挺唬人的。

“娘,女兒以為婆母待我極好,介紹的朱郎君也算是一方俊傑,我一介寡婦能再得此良緣,已然心滿意足,娘若有更好的兒郎,女兒倒也願意見見”

張氏一口氣血郁結,瞧瞧都說的什麽混賬話,真要有比縣老爺公子還好的良配,能輪得上給你留着?一場興師問罪,怎麽看都像場笑話,她強忍着火氣道:“你這死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就敢胡亂說話,沒得惹惱朱郎君”

眼尾乜斜見劉氏滿臉慌張,心底下冒出團火氣--要不是劉氏這婆娘拍胸脯作保,她哪裏會铤而走險。

遂而說,世間事越是敢說萬無一失,越容易馬失前蹄。

“娘多慮了”息事寧人素來不是林雲芝的做派,張氏敢來給自己上眼藥,就沒那麽容易脫身,她嘴邊漫起抹輕笑,妍麗的五官暈蕩開不羁,旁人若行此神态,難免要落個矯情的名聲,落在林雲芝臉上,卻少了那些條條框框,品起來賞心悅目。

朱韞有那一瞬息恍神,直至手腕挨上另一側臂腕才醒盹,沒羞沒臊對上雙桃花眼,轟地一聲有股火從腳底百彙流竄起,游過奇經百骸而後顯刻在臉上,紅雲四散,連耳根子熏得通紅。

“兒這顆心依附在朱郎君身上,再見旁人不過走馬觀花一眼,話讓朱郎來說,你惱不惱?”

為的惡心張氏,林雲芝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但心底有些發虛,之前雖同朱韞有過交代,但也沒想會有此舉,方才一時腦熱,失了理智,現下只望朱韞別拆臺。

直至腦袋頂上輕飄飄砸來個“嗯”字,林雲芝虛飄鼓跳心,松了口氣般落回原處,全然沒留意到,自己無意間撩撥的人,碧波無瀾的心湖猛地砸進顆石子--原先模糊不清的感情,嫩芽破土般瘋長,須臾兩刻便已經枝繁葉茂。

--有些喜歡,從朦朦胧胧蛻變成堅不可摧,無需途徑四季輪回、花開花敗,猶如發芽的種子,鑽破堅殼,彈指一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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