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
園裏亮起了路燈。
直到她的眼前出現了一雙白色球鞋,她擡頭時,就看見了那個穿着米色衛衣,氣質幹淨的男生就站在她的眼前。
他手裏還提着一只水壺,此刻正在看她。
贏畫一下子站起來,胸口裏那顆心髒跳個不停,她有些緊張,又有些羞怯,“那個……你有什麽事嗎?”
她看見他忽然朝她笑了笑,那樣漂亮的眉眼在周遭的燈火裏就更令人一眼就忍不住心神晃蕩。
他沒有說話,而贏畫親眼看見他将水壺的木塞打開,裏頭有白霧似的熱煙跑出來,缭繞飄散。
贏畫也不知道為什麽,後背已經有些發涼。
她眼見着他面上的笑容驟然收斂殆盡,眉眼間滿是懶得掩藏的陰郁戾色。
贏畫察覺到不對勁,轉身就想跑,卻又像是撞上了一堵透明的牆,她毫無防備,額頭頓時有鮮血流淌下來。
當她倉皇回頭時,就有滾燙的熱水灑過來,濺在她的臉上,脖子上,或是手上。
贏畫痛得尖叫出聲,她瞳孔緊縮,在看着眼前的他時,再也生不出半分的绮念,心頭的恐懼在她望見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眸時被逐漸放大,她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動彈不得。
在昏黃燈火間,她仍能看見旁邊有人來回走過,可她無論怎麽驚慌喊叫,都好像根本沒有人聽到。
也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裏。
于是她心頭的驚懼更甚,渾身都在不住地顫抖。
眼前的這個年輕男人的那張隽秀漂亮的面容在她眼裏,已成了比惡鬼還要可怕的存在。
昏暗的光線裏,他譏諷似的看着她那副滿臉驚恐的模樣,像是在嘲笑她此刻的狼狽,而他周身憑空出現的淡金色蓮火已經将她的頭發灼燒殆盡,空氣裏都彌漫着燒焦的味道。
他扔了手裏的水壺,轉身時蓮火盡散,身影也漸漸隐沒消失在半明半暗的路燈碎影裏。
7、有點可愛
贏秋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當她醒來的時候,就聽到盛湘月說,贏畫昨天晚上在醫住院樓底下的小花園裏出事了。
嚴紅玲找到她的時候,她不但撞破了額頭,臉上,脖頸,或是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燙傷,而她倒在地上,渾身顫抖,腿軟得連路都走不了。
“她昨天夜裏是又哭又鬧,非說見到了鬼,像是精神上受了很大的刺激。”盛湘月坐在贏秋的病床前,捏着贏秋的手腕,将一杯溫水遞到她的手裏。
“你大伯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醫生還建議她給贏畫做精神方面的鑒定呢。”盛湘月也覺得很奇怪,“昨天在門外頭看着不還好好的,怎麽就忽然這樣了?”
贏秋捧着水杯抿了一口,半晌也沒說話。
“媽媽,你請了幾天假?”病房裏安靜了片刻,盛湘月忽然聽到贏秋開口問。
盛湘月手裏握着勺子,正想舀粥喂給贏秋的動作一頓,她沉默了一會兒,也懶得瞞着她,“小秋,我已經辭職了。”
沒有幾家公司能夠容忍她請太久的假,何況她手頭的事情都還沒有做完就匆匆回來,平城那邊的經理昨天就在電話裏跟她發了火。
可她到底是人,不是陀螺,沒有辦法二十四小時兼顧工作和照顧病人。
“小秋,媽媽想過了,反正我在平城工作也不方便,還不如回嚴市來再找個工作,這樣守在你和你外婆身邊,我也能安心一些。”
盛湘月将粥喂到贏秋的嘴邊。
當初盛湘月帶着黎秀蘭和贏秋剛剛搬來嚴市,還只找了一個薪資一般的工作,生活維持得遠比現在還要更加艱難。
後來她又幹脆換了一份工作,只是連帶着工作的地點也換到了平城去。
贏秋慢吞吞地喝了她喂到嘴邊的粥,垂下眼簾,她也許是想說些什麽的,可嘴唇動了動,她又始終沉默。
盛湘月又喂了一勺粥給她,“小秋,媽媽有一件事想問你。”
“什麽?”贏秋輕聲道。
盛湘月手裏端着那碗粥,此刻正盯着眼前女兒的臉,仿佛是要細細觀察她的神情,不肯錯過絲毫變化,“你……還想不想複學?”
又是複學。
贏秋忽然想起來昨天的傅老師,想起他放在旁邊櫃子上,最後被盛湘月喂給她吃了個精光的那個小蛋糕。
“小秋,你是想的,對不對?”
盛湘月将那碗粥放到一旁,伸手去撫摸她的頭發,“這一年多來,那張錄取通知書在你的枕頭底下,平平整整地放了那麽久,你要跟我說你不想,我是不信的。”
贏秋為了考上京岳大學究竟有多麽努力,或許沒有人比盛湘月和黎秀蘭更清楚。
“小秋,人這一輩子,不可能沒有遺憾,但我們可以選擇,少留一些遺憾,”盛湘月的聲音在贏秋的耳畔變得越來越輕柔,“小傅說,你已經學會盲文了,現在也可以沒有障礙地閱讀了,小秋,大學是允許你這樣的情況複學的。”
“既然這樣,你又為什麽不試一試?”
贏秋垂着腦袋,并不說話,盛湘月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
“小傅也是京岳大學的學生。”
盛湘月提起那個溫柔有禮的男生,臉上也不由多了一絲笑容,“他跟我說了,要是你願意複學,他會照顧你。”
這番話說完,盛湘月等了好久,在她就要以為自己是真的沒有辦法讓女兒改變想法時,卻忽然聽見贏秋開口說:“那媽媽呢?”
盛湘月一怔,“什麽?”
“就像我很想複學一樣,媽媽也還是很想畫畫吧?”贏秋稍稍偏頭,去看眼前那一抹模糊的影子。
贏秋仍然記得,媽媽是在爸爸去世的那一年放棄畫畫的,這一放棄,就是好多年。
或許是因為她堅持畫畫的那些年,那條路對她而言仍然黯淡無光,又或許是贏秋父親的離世讓她再不敢觸碰畫筆。
她怕一碰,就想起他。
可是這也并不代表,她真的遺忘了自己曾經最想要觸碰的目标。
“如果媽媽願意重新開始畫畫,那我也願意複學。”贏秋的聲音清晰地落在盛湘月的耳畔。
她一時間,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贏秋,也不知道為什麽,眼眶忽然就有些泛紅。
那些被她刻意掩埋了好多年的渴望,原來一直有女兒替她好好收藏。
最終,盛湘月俯身摟緊贏秋,忍着心底翻湧的情緒,平複半晌,才輕輕地說:“好。”
生活有的時候真的很苦,苦到她眼前全是迷茫的霧,連明天的路在哪裏都看不到。
可是一見自己的女兒,一聽她說話,盛湘月又覺得自己好像還能再堅持下去。
贏秋只在醫院待了兩三天,就回家了。
外婆的病情已經徹底穩定下來,這讓贏秋和盛湘月都松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着的神經也終于稍稍放松。
盛湘月一直留着當初給贏秋存的學費,即便後來她的眼睛出了意外,這一年多來,盛湘月也一直沒有動那筆錢。
贏秋終于願意複學,黎秀蘭聽了也覺得高興。
天氣變得暖了一些,贏秋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的長椅上,懷裏還抱着那只小黃狗,她仰着頭,迎上陽光時,那種強烈的光線在她的眼睛裏變得一點都不夠刺眼。
傅沉蓮來的時候,就正好撞見她像個小傻子似的仰着頭,迎着陽光,那雙眼睛眨個不停。
“在做什麽?”他将手腕上搭着的外套随手放在旁邊的椅背上,朝她走了過去。
贏秋聽見他的聲音,就立即尋着聲音的方向偏頭:“傅老師。”
“我在看光,”
她緊接着又說,“趁着現在還能看到一點點光線,我想記下來。”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垂眼看她。
“你的眼睛會好的。”
贏秋聽見他溫和平淡的聲音傳來。
這樣的話,贏秋已經聽了很多的人,說過很多次,她搖了搖頭,“傅老師,我感覺得到,我就快連模糊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這種慢慢察覺自己眼前所有的一切都開始變得越來越不清晰的感覺,是最令人絕望和無助的,但她從來不會将自己心裏狠狠壓着的那些沉重心事顯露出來,說的話也總是輕描淡寫,仿佛她是真的已經屈服于這樣的現實。
她的眼睛要真的複明,也許只能期盼奇跡。
而她不知道,她所盼望的奇跡,此刻就站在她的眼前。
這個世界和傅沉蓮原來存在的那個地方并不一樣,他如果要治好她的眼睛,還需要一樣可以煉化靈氣的東西。
其實也快了。
也許很快就會有人将那件東西拱手送到他的手上。
傅沉蓮心頭思緒翻覆,但此刻他面上的神情卻很淡,他的那雙眼睛也只顧着在看眼前的這個女孩兒。
“想出去嗎?”
也是此刻,贏秋忽然聽見他問。
她